“其实我一直不能理解。”芙瑶笔下微微一顿, 抬头继续说道:“为什么世界上总有人会觉得自己做的决定是为别人好,然后做一些别人想不明白的事情出来?”
寂桐一怔, 不明白芙瑶为什么会这么说。
“人与人从来都是单独的个体,谁都不能为别人的人生负责。既然如此, 插手别人的事又有什么意义呢?”芙瑶干脆放下了笔,转身看向寂桐。“若是一个人的一生都由自己来做出决定和选择,那么不论事后幸福也好,懊悔也罢,都与旁人无关。但若是人生被旁人操纵左右,哪怕一辈子顺风顺水也不会有人感激的吧。”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认为的, 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管好自己的事, 对别人的事可以建议,但绝不插手。虽然看上去有些凉薄,但我以为这才是与人相处最正确的做法。”
“所以……我可以问寂桐一句……你真的已经决定要不仅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还要背上一份你其实担不起的责任吗?”芙瑶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极为认真的神色, 在旁的时候, 不论芙瑶做什么总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漫不经心,然而现在却带着一丝令人意外的严肃。
寂桐呼吸一窒,面上也露出了些许惊惶之色。
芙瑶叹了口气:“我并不知道你非要这样做不可的原因,也不关心事情的来龙去脉究竟如何。我只是想问一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别人身上、认为自己没有做错的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连日来,在芙瑶面前出现最多的人就是寂桐, 以至于芙瑶很难不去考虑一下其中的原因。寂桐并不是什么恶人,相反,她的心及其柔软。会为无关紧要的人担心,会为殃及无辜感到抱歉。这样的人,会在并非受到胁迫的时候帮助一看就不做好事的雷严,这已经不仅仅是奇怪,而算得上是匪夷所思了。
当然,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想不明白也没有多少关系。便如芙瑶所说的那样,她所关心的唯一一个问题,就是那些秉持着“我是为了你好”态度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芙瑶觉得即使自己再转世几百次,也不能理解这样的心理。若真有什么看不过去的,出言提点几句便已足够,至于对方听不听那就根本不是旁人能左右的了。诚然,欧阳少恭这样的人,对旁人的意见看着不会反对,但事实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是直接插手,还不是帮忙而是真真正正的拖后腿,那么以欧阳少恭的作风,一定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你小鞋穿。
当然,以寂桐的身份,即使做得再怎么不地道,欧阳少恭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心里有疙瘩是一定的了。
插手一个没有主见的人的人生很容易,但是插手一个目标明确的人的生活、打乱他的计划,寂桐真的一点压力都没有吗?
芙瑶很好奇,所以她问得很直接,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咳咳……”寂桐微微避开了芙瑶的视线。片刻之后,方才开口道:“对我来说,没有人比少爷更重要。”
这便是答案吗?芙瑶默然。
在自己的生命中,或许有不少重要之人,但是“最重要”?重要到能让自己不管不顾地先替对方做决定,再考虑自己,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
在知道自己不会被原谅的情况下,还要一意孤行,这样的“重要”,果真是极为沉重的。不仅是对别人,对当事人本身来说也是这样。
芙瑶忽然就觉得,寂桐其实也是能令人叹服的。至少,永远不被重要之人原谅的恶果,芙瑶是没胆子尝试的。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重新拿起笔,这一回却是想让自己静下心来。“大概,我是永远都理解不了的了。”
……
是夜。芙瑶一如既往地跳窗出去,往青玉坛中,自己唯一没有研究过的地方——丹阁走去。根据寂桐的说法,自从欧阳少恭进去以后,就没见他出来过,恐怕现下要进去一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芙瑶的猜测一点都没错。在躲过比别处都要密集不少的守卫,进入丹阁之后,芙瑶便知道自己有些鲁莽了。丹阁之中并非只有一间丹室,但布局却是大同小异。都是只进不出的类型,只有入口而没有窗户,丹室之中又只有一个丹炉,此外便没有任何器具杂物了,若是真的闯进去,连一个掩体的东西都没有,若有人在门口经过,一眼就可以看出不对。
芙瑶恶意地腹诽着青玉坛弟子怎么没有因为炼出一炉毒药,却因为缺少良好的通风设备而被毒气熏死。
犹豫着到底是要找欧阳少恭,还是先离开再说。然而在发现只有一间丹室里有人之后,没有再迟疑,芙瑶径自走了进去。
丹室的外面很清静,连个人影都没有。芙瑶猜测着是不是因为雷严觉得外面那些布置已经足够了,所以在里头一点都不设防。
“少恭?”确认了面前的人精神状态良好,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芙瑶方才开口问道:“有什么打算?”
欧阳少恭面上浮现出一丝惊讶,继而微笑道:“芙瑶能找到这里,当真令我意外。”
皱了皱眉:“长话短说。明明有办法离开,却没有丝毫动作的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芙瑶说笑了。”欧阳少恭依旧不徐不疾地缓缓说着:“我让元勿去给你通风报信,又怎能说是毫无动作呢?”
没空再浪费时间。“掌握着青玉坛大半弟子的你,会没有办法出去?”
“话可不能这么说。”欧阳少恭摇了摇头:“青玉坛中不少弟子都不赞同雷严的所作所为,却又迫于威压而不得不从。他们如此信任于我,相信我能帮他们脱离苦海,我又怎能独自脱身,让他们去面对雷严的怒火呢?”
“……”靠!信你我一定是傻子。不过……“帮他们脱离苦海?”
“芙瑶果真敏锐。”欧阳少恭笑笑:“若是将首恶铲除,不论是他们还是我们不就都能脱离苦海了吗?”
当真心狠手辣。自己不过是想着不惊动任何人就能离开青玉坛,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杀出一条血路”这种事。欧阳少恭倒好,已经不光是想想,看起来已经正在筹谋了。
芙瑶叹了口气。正想说点什么,却是立即脸色一变。“有人来了。”
欧阳少恭看了看芙瑶,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令人心生凉意的笑容。也不见他有什么大动作,便见脚边忽然出现了一个口子。
芙瑶面上有些古怪。“你挖的?”
欧阳少恭不置可否:“跳下去。”
看了看这个黑漆漆的洞口,感觉到来人马上要走到门口了。芙瑶咬了咬牙,纵身跳了下去。却不曾看到欧阳少恭面上露出的一丝笑意。
他一定是故意的!
在着地以后,芙瑶不由在心下暗骂。凭感觉芙瑶猜测着这里跳下来的距离绝对有十米,欧阳少恭居然事先也不说一声,要是换一个人过来,绝对是要摔点问题出来的好不好!
意识到这一点,芙瑶忽然想到,自言不通法术的欧阳少恭是怎么下来的?用绳子爬下来?
脑补了一下欧阳少恭这样一个翩翩君子吊在绳子上的样子,芙瑶心下一阵恶寒。
呸呸!现在才不是想这种东西的时候。芙瑶决定对欧阳少恭到底会不会法术持保留意见。
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这个“密室”,黑灯瞎火的,也只能看出这里很空旷而已。只是从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却让芙瑶四处走动查探的步子一顿。
是雷严。
芙瑶眼前一亮。看来这一次自己又能收获不少有用的消息了。
听到欧阳少恭说“困于青玉坛丹阁,不过朝夕炼药,再无他想……”的时候,芙瑶忍了半天才没有笑出声来。要是欧阳少恭这种喜欢借刀杀人的人不动歪脑筋,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吧?
只是……令雷严看到从未想象之力……
芙瑶皱了皱眉,又是一件抓不住头的事。凭这句话,只能更确定欧阳少恭不简单而已,但是不简单在哪里,却依旧没有任何端倪。
又听闻少恭问雷严如何说服寂桐背叛他,芙瑶微微叹了口气。寂桐的背叛,想来绝不是雷严说服的吧。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帮她达成自己的目的,仅此而已。
真是不幸。芙瑶不负责任地想到,莫不是因为欧阳少恭在寂桐面前做的坏事太多了,以至于善良淳朴的寂桐决定大义灭亲让雷严把欧阳少恭给关起来?
能不能不要那么惊悚?!
芙瑶觉得这个灵光一闪太可怕了。大义灭亲什么的,以暴制暴什么的,一定是自己在做梦!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的话。芙瑶干脆以评估事情合理性的态度来面对这个“新奇”的想法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欧阳少恭的心要黑到什么程度?居然让寂桐觉得他比雷严还可怕?虽然早就觉得欧阳少恭不是好人,但是应该不会到这种程度吧?
芙瑶有点纠结,但来不及细想,就听得耳边风声划过,显然是有人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