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不说话,眼神凝重,如此被我呛住说不出话,也不是一两次了,但这次,我居然没有那种解气的痛快。
人都是有感情的,春去秋来,这个男人给过我太多帮助,但我也只有感激而已。
最重要的,他如果是真的在乎我,就不该在我面前提起楚皓,我睁大刺痛的双眼,久久地看着他,在眼泪快夺眶而出时,转过了头。
当一段爱情逝去,等待伤口结痂的漫长岁月里,是最怕听到别人还提起那个让你心痛的人的名字的,或许这样,会让人觉得你懦弱,但这是事实,若伤痛能够迅速愈合,也就不能称之伤口了。
当我十八岁的时候,最大的梦乡,就是大学毕业以后,嫁给余成,做个贤妻良母,这在我很多同学眼里,是很没出息的想法,但那时候的我,不这样认为。
所以,当所有一起毕业的同学全部成为了各个行业的精英后,我只是个让丈夫感到厌倦的普通主妇,所以,有人取代了我的位置。
即便如此,即便再次受到伤害,若还有机会,让我碰上一个心动的人,我还会义无反顾地爱上对方。
我不要什么岁月静好,我需要的是一个懂我的人,而贺成,他跟楚皓,本质上是没多大区别的,所以我不能选择他。
转过头后,贺成似乎还在我耳畔说了些什么,但我一句都没听进去,甚至于,他是几时离开的,我都没有发觉。
对面是明惠丰腴的脸颊,我却只盯着手中的杯子,她突然伸手推我:“江南,做什么呢?我问你话呢!”
我慌张抬头,强笑道:“哦,最近太忙了,有点倦!”
她狐疑地看住我,我忙喝了口卡布奇诺,调节气氛:
“明惠,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传说呢,庄子家已经贫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到监理河道的官吏家去借粮食,可对方见庄子登门求助,爽快地答应借粮食,他说:“等我收到租税后,马上借你三百两银子,庄子听罢,大怒:我昨天赶到府上来时,半路听到呼救声,原来是一条鱼掉进了车轮子底下,它让我救它,我却说等我回家取水,那条鱼说,等你取回来水,我都成干鱼了。”
我说的绘声绘色,字正腔圆,明惠突然大笑:“真是够了,这时候还有心情说这些!”
我也笑:“明惠,改天把你儿子带上,我给他讲更多的故事听。”
无论怎么样,一个人借故堕落总是不值得原谅的,越是没人爱,越要爱自己,风景那么好,生命那么长,路的确是弯曲一点,但有什么关系?我们终究会到达罗马。
就这样,楚皓从我的生活里消失的日子已经走过了一个年头,我三十一岁了。
我曾说过,生活永远不可能平静如水,这一年,老天夜突然往我平静的生活里掷下一颗石头━━妈妈住院了。
她在航空公司的前台突然晕倒,是她的同事们将她送到医院的,接到电话时,我刚给一个婴儿打完点滴。
妈妈住在我工作的医院,医生说她是血压太高,一定要注意,这次是万幸,再晚一点,就很有可能因为脑溢血而去世,还建议我们暂时不要去工作了。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是蒙的,在手术室门口徘徊等待的那短暂时间里,恐惧笼罩着我,我默默祈祷,不让自己哭出来。
茉莉坐在我的旁边,小手抓着我的衣袖,大眼睛看着我,满是疑惑,我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一切都会平安渡过━━我该这样说,我不能让孩子跟着我一起恐慌。
茉莉开始住在医院,我一有空就去妈妈的病房陪她,但她话特别少,总呆呆地看窗外,还说最近老做梦,梦到外婆了,我听了一阵心揪,却不敢当着她的面哭出来。
生活又开始变得一团乱麻,饶是再冷静的我,要在工作,接送孩子,跟照顾老妈之间轮回,身体已然发出抗拒,但我仍强打起精神撑了下来━━能撑多久是多久。
这一天,我送了茉莉去学校后,开车返回医院,现在是阳春三月,A市的气候舒服地让人想一整天都在外游荡,缓缓地风,并不炽热的日头,无比惬意。
但这些,照不进我的生活,妈妈已经不说话三天了,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理我,只茉莉叫她时,她偶尔才笑笑,但也只是偶尔。
停好车,我拔了钥匙下车,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口哨声,是几个高中生,我正要狠狠瞪过去,突然听到其中一个开腔道:“好酷的车!”
我闻言转头,顿时为自己的孔雀开屏感到脸热,小伙子们才不是看我呢,是对面那辆车━━黑色的房车。
但我怎么瞅着,都觉得眼熟,但又笑自己傻,这个时候,怎么会想到贺成呢,他都从我生活里消失一年多了,摇摇头,我继续往前走。
“江南!”
我不过走了十步不到,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老天,居然真是贺成。
他还是那么的温文尔雅,站在我的正前方,一身白色的休闲装,还戴着墨镜,与我四目相对时,他取下墨镜,对着我微微笑━━一如既往。
我愣愣看住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楚皓那张孩子气的脸,心下一凛,居然忘记该怎么回应他了。
“江南,怎么了,傻傻地看着我,该不是不认得我了吧?”他笑,言语轻松。
“贺成,好久不见,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回过神问他,他开始朝我走来,看着我,最后停在距离我只有手掌远距离的位置,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当然是回来看你啊!”
他说的理所当然,往前走两步,双手落在我肩膀,那么用力。
我没再挣扎,抬起头,阳光让我眯起眼睛,淡笑道:“别说笑了,我现在一团乱麻,可没心情听你说这些。”
真奇怪,隔了这么久再见,我居然没那么讨厌他了,还能笑得如此自然。
“明白,我都听说了,家母身体欠安,我特地赶回来看你!”
他突然变得正经,认真地看住我。
我脱口而出:“你怎么会……”
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问的多余,他连我跟楚皓的未来都能了若指掌,又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呢?来无影,去无踪,正是他的风格,就像《天龙八部》里面的萧锋。
我所有的心思他都能掌握。
事情再次出乎我的预料,贺成开始介入我的生活,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半推半就地任他为所欲为了。
这种阶段,我必须有个人来替我分担这些,妈妈的身体,茉莉的学习,每天的工作,足以将我打击得溃不成军,若是他自愿伸出援手,我没必要拒绝。
而事实也是,我拒绝了,但他充耳不闻。
妈妈在他的帮助下很快出院,只要我忙着,他就会去接茉莉上下课,妈妈辞去航空公司的工作,在家里休养,贺成还给专门请了个保姆照看。
我心怀感激,却不心动,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时间流逝,我对贺成的成见也越来越淡,必须要承认,岁月能冲淡很多东西,包括爱跟恨。
贺成对我不可畏不是真心,甚至有点痴心了。
从我们在婷的婚宴上偶遇过后,他对我向来都是直白的,喜欢就说喜欢,不希望我跟楚皓在一起,他也直说,尽管我们的爱情最终惨淡收场。
他甚至还在潮州把摔得全身骨折的我抢救过来,用现在的网络用语,他真的是个暖男,是个好男人。
但我,仍旧只是感激他。
最让我感激的,就是他对楚皓做的事,楚皓卖给朱伟的那些股份,贺成全部还给了他,给了楚皓东山再起的机会,朱伟还告诉我,楚皓在日本发展的很好。
不管怎么说,这已经足够我对贺成另眼相看的,他真的是个男人,所以他才那么成功。
这一点我也很替楚皓感激他,虽然,我并没有任何资格替楚皓说这两个字。
他开始在我的生活里频繁出入,妈妈,茉莉,都很喜欢他,他也似乎总以为,我迟早会走近他,可我并不。
这些日子里,我一直思索的,是如何说出让他以后别再插手我的生活,尽管这有种过河拆桥的成分在里面,但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我不知道,贺成是如何看待我现在对他的态度的,但我能察觉出一点,他知道我是感激他的,至于是不是接受他,他应该也有几分底的,但他不急不躁,继续讨好我,这反倒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妈妈的高血压时不时就会犯,她彻底放弃了工作,这天我刚好休息,带着她去医院打针,做检查,她躺在病床上,依旧偏头看着窗外,她越来越不爱说话。
我坐在她病床旁,问她:“还恶心吗?”
她摇摇头,微微笑,这时,同事进来换药水,跟我打招呼:“江南,你来了,你妈身体怎么样了?”
我笑:“没大碍,吃点药,休息几天,就好了!”
她也笑:“我看你挺累的,要不去躺会,我多帮你盯会儿,打完针了叫你。”
我笑:“谢谢你了,你也挺忙的,我自己来就好,反正今天休息。”
“那好,有什么事叫我!”
她换好药瓶,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出去。
我拉了椅子,重新坐下,把随身带着的专业书拿出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