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想法是几时有的？”
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索性聊起天来，以前做情侣的时候，还少有这样交心的时候，真是奇异得很，平儿不可思议地想着。
“几时有的？什么意思？”
“你肯定是在某个时间段里才下这样的决定吧？难不成，你从小学就能想到这些？”
平儿笑，身体向后，靠着椅背，双腿自然地交叠起来。
“这谁还记得？从我懂得分辨男女有别开始，我就看出了我父母之间不合适了，只不过作为孩子的我，无能为力罢了，我要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一定要难受死，你想想，见面就吵架，不见面的时候也不会想到对方，这样的婚姻，还有必要继续吗？”
平儿点头：“确实，我自己的亲生母亲与亲生父亲就是因为性格不合而分开的，分开之后，反而遇到了更适合自己的人。”
“喏，许平，给我说说，你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小洁单手撑着头，眯起好看的眼睛道。
“之前也跟你讲过，我的家庭构造比较复杂，所以我不打算跟你说什么，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在这个家庭里，我感受到了爱与包容！”
小洁吃吃地笑起来：“看出来了，你这人倒是蛮有修养，也尊重女性，一看你母亲就把你教育地很好。”
平儿也笑：“我们以前怎么没有这样好好的聊过天？我觉得你这人还挺有趣的，想法独树一帜。”
“你防着我呗，啥都不肯跟我讲，说老实话，跟你在一起，我总是很小心。”
平儿突然想转变话题，便道：“吃饱没？要不要再点几个菜？”
小洁忙摆手：“你是要走了是么？我也该回去了，明天还要去打工！”
“我也一样，那去结账了？”平儿问。
小洁已经开始穿大衣，平儿知道，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从餐馆出来，在门口的空地上，小洁道：“谢谢款待，改天有机会，我请你！”
“小事情，不值一提，要我送你回宿舍吗？”
平儿将钱包塞进随身携带的黑色双肩包里。
“那就一起走过去吧，正好消化消化，顺便聊聊天！”
平儿点头，如此，两人并肩而行，在暮色苍茫的街头缓缓行走。
“许平，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必须回去处理。”
“休息？请假么？”
“不，不是，是暂时休学！”
平儿瞪大眼睛，看着笑洁：“开什么玩笑，这才大二，正是需要用功的时候，况且，你的专业成绩那么优秀，中途休学，是很不划算的！”
“不止休学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我之后都不打算复学了。”
小洁的语气里满是压抑，看都没看平儿。
“出了什么事吗？可以告诉我，我或许能帮的上忙。”
小洁笑：“你能帮什么忙？你还是花家里的钱呢！”
“你是说这事跟钱有关？”
平儿突然抓住小洁的手臂，小洁轻轻挥开他，露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不然呢，你以为会是什么？这个世界上，除了钱之外，没有什么能让一个人那么听话的了。”
“请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如果是钱的问题，或许我能帮你，只要跟我妈妈说一下，是没问题的，我真的不希望你退学，这对你来讲是一种残酷的打击。”
平儿比任何时候都认真，小洁突然哭了：“对，这我也知道，可有什么办法，我父亲得了癌症，家里的积蓄基本已经用完，弟妹还要上学，母亲就那么一点死工资，怎么撑得起这个家？”
“那么，小洁，请如实告诉我，你的父母也希望你休学吗？”
小洁摇头：“当然不，这点意识他们还是有的，怎么也是知识分子，是我过意不去，不想再拖累他们。”
“当然不可以这样，没有比读书更重要的事了，告诉我，小洁，需要多少钱，我来想办法，只要我说出来，我妈妈都会答应的！”
平儿突然拉住小洁的手，像是想给她某种力量。
“不清楚，已经用了四十多万了，你也知道，教师的工资并没有多高，这些钱是我父母存着给我们几个读书的，省吃俭用，尽管他们貌离神合，但爱孩子的心，始终没有变过。”
“是什么病？”
“骨癌，你也是学医的，知道这病有多难缠了吧？”
“你父亲现在正在医院？”
“对，母亲守着他，我受不了，连国庆节都没回去。”
小洁抖擞着肩膀，吸了吸鼻子。
平儿一把将小洁拥进怀里：“小洁，我们一起回你老家吧，我想去看看你父亲，至于其它的事，等我见过了再做定夺！”
小洁抬起脸，怔怔地望住他，能说得清楚的，只有眼泪，最后，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她脆弱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两人一起回小洁的老家绍兴，江南水乡的如画风景还来不及欣赏，两人便直奔医院。
如小洁向自己叙述的，她父亲躺在病床上，脸上毫无色彩，她母亲正在一旁侍奉着，见到他们来，首先是愕然地看着平儿，但也很快恢复如常。
小洁向她戴眼镜的妈妈介绍平儿，说他是自己的同届同学。
平儿打量那妇人，五十岁左右，衣着朴素，眉宇跟小洁酷似，尽管素面朝天，但皮肤白皙，五官典雅，一看就是个美女，小洁遗传了妈妈。
“您好！”平儿简单问候。
“你好，欢迎你来！”小洁的母亲苍白着脸回应平儿。
接着平儿又询问了一下小洁父亲的状况，结果不太乐观，他问了主治医生的名字，把病房留给母女两个。
四十分后，他从楼下拎了个水果篮上来。
“刚才走得急，一点小意思，请笑纳，我妈说过，探望病人，买些水果，是最基本的礼貌！”他把篮子递给小洁的母亲。
对方说了声“谢谢”，低头收下了，在平儿看来，这一家人，包括小洁在内都对生活感到茫然了。
“晚上就请在家里住吧，房子虽然简陋了些，但好过住宾馆，难为你有心，还跑来！”
“快别这么说，应该的，那我就叨扰了！”
平儿淡笑，礼貌地注视对方的眼睛。
在医院附近简单吃过午餐，小洁带平儿往她家的方向走，两人走路去公交站。
“许平，谢谢你能来，真的，我很高兴！”
“别这么见外，这话，你母亲刚才已经说过了。”
“不，不是这样，真的，你能来，给了我很多力量，我妈刚才问我来着！”
平儿侧头：“问我跟你的关系了？”
“对！”
“你怎么回答的？”
“实话实说了，就说以前交往过，现在分开了，但听到父亲生病，执意要来看看。”
平儿笑：“感觉我这个负心汉被你给美化了，着实不必这样的，是我先招惹的你，伤害你的也是我，你反倒为我说话。”
“我早说过，你跟其他男人不一样，换成其他男人，怕是避之唯恐不及了！”
说话间，他们要乘坐的公交车停下，小洁拉着平儿坐上去，在最后排的位置坐下，她坐里面，平儿坐外面，现在这个点，车上的旅客稀稀落落。
车身摇晃，两人都没再聊天，小洁或许是太过紧张，车子开车不到十分钟，就歪在平儿身上睡着了，还好他记下了站台名字，不然，真要闹笑话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的倾泻在玻璃窗上，干净的车厢里流淌着轻轻的钢琴声，是《天空之城》，平儿眯眼看了看旁边熟睡的小洁，见她摇晃的厉害，便把她按在自己的腿上躺着。
绍兴是个发达的城市，不管是街道还是房屋，都很现代化，小洁算得上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说话细声细气，性格温婉如水。
平儿眼睛扫过车窗外的街景，顿时觉得，自己从失乐园探过茉莉回来后，头一次感觉，像是个正常人了。
有变化的街道跟城市，有生老病死的人们，这才是他生活的世界，与那个静谧的疗养院大相径庭，无论走到哪里，都热闹喧哗，而这些，正是他呆在那个疗养院的短暂时日里，所迫切怀念的。
正因为这样，他才更加彷徨起来，他真的有信心一直等待茉莉？真的能习惯那些静谧？真的能舍弃大千世界的繁华？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想着这些，他感觉头有点痛，身子往后面靠了靠，疲惫地以手掩面。
大约是在十分钟后，小洁的老家抵达，是一个叫鲁镇的站，他摇醒她，两人一起下车。
公交车离去，他开始打量这地方，典型的水乡建筑，房屋并不特别高或者豪华，但有一种朴素的美，像课堂上画的素描画。
街道也很洁净，周围来往的人一口江浙口音，小洁带着他拐进一条巷子：“我家有点简陋，我知道你出生富贵，可不要嫌弃哦！”
“又说这种话，你应该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吧？”
小洁侧过脸笑了笑：“还不是怕你失望，提前给自己打点预防针。”
“很累是么？看你睡得很沉！”平儿转移话题。
“对啊，心累得很，我妹跟弟弟都在家，你要习惯，小孩子都会有点好奇，他们肯定会问你是不是我男朋友之类的！”
“我们还是统一口风吧？”
越往上走，坡度越陡，平儿已经开始喘气。
“对，你就说是我的同学，跟我关系很要好，顺便过来看看。”
“也好，还有多久到？”
小洁笑，指着远处的一栋白色小房子：“看见门口那条狗没？身后就是我家！”
“这边怎么越往上走，坡度越陡？”
“习惯就好！”小洁笑。
两分钟后，他们抵达家门口，一条普通的黑色狗摇着尾巴朝小洁吼了两声，小洁摸了摸狗的头，笑道：“冰冰，是我，别叫了，后面那个是我朋友…”
那狗便真的不叫了，只是仰头打量着平儿，原来这狗叫冰冰，平儿心想，下意识联想到前几天去看茉莉时，在小木屋前见到的那只白猫，茉莉叫它“小海豚”来着。
“请进，它不会咬人的！”
小洁推开铁质大门的一个小门，率先进去，平儿紧随其后。
院子并不特别大，但很干净，房子也不是特别高，两层小楼，弄堂式设计，院子里有两个小花坛，围墙高高筑起，有一棵金桂正在芳香四溢，平儿这才记起，国庆节一过，就是中秋节了，他还恍若梦中，真是浑浑噩噩的很。
“许平，进来呀！”在他望着这棵桂花树大肆感慨之际，小洁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忙回过神，迈向站在台阶上的小洁，笑道：“马上就中秋节了！
“是啊，长假结束后的第三天！”小洁领他往里面走，准确说出中秋节的具体日子，这让平儿更加感觉自己的浑浑噩噩。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客厅，很简单温馨的装饰，跟小洁口里形容的冷酷的家庭氛围大相径庭，这一看就是个温馨的家，家的主人也很懂生活。
但凡事不能笃定，爱生活的人，不一定婚姻也幸福，这是可以肯定的，如此想着，他便不再纠结小洁说的话是否真实了。
“随便坐，我给你拿点喝的！”
小洁将背包随意放在沙发上，去厨房妈拿饮料，平儿也放下包，在沙发上坐下。
客厅不大，连接着厨房与两间卧室，按这种设计，楼上应该也是一样的布局，就五口之家来讲，住这样的房子，确实过于拥挤了，他想到自己家里的房子，真算得上是宫殿了。
“只有矿泉水了，等下我去买点吃的回来，晚上做饭给你吃！”
小洁将矿泉水递给平儿，叠起腿在它对面坐下，顺手扭开自己那一瓶。
“你弟弟妹妹呢？”平儿问，一口气干掉大半瓶500毫升的怡宝，刚才爬那么多路，着实让他口渴的很。
“估计是去外面玩了吧，很快会回来的，你想吃什么？家里没菜，我去买，你休息一会！”
“算了吧，我跟你一起去，我还是不习惯一个人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