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房间里,烛火明明灭灭,正中有一个亩许大的方池,池中水色如鲜血一般殷红。血水之中,一位披散着长发的男子盘膝而坐,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
他是魔门之主水无痕。
从门口的角度看过去,只见他侧颜俊美,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狭长的瑞凤眼,挺直的鼻梁,唇畔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有脚步声响起,打破了一室宁静,来人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回禀道:“魔主大人,有夫人的下落了。月余前,门下弟子在空藏秘境,偶遇夫人弟弟的踪迹,属下已经派人去追查。”
“月余前的消息啊,你现在才禀报?”水无痕开口,声音绵软如天边的云朵,夹杂着微微的沙哑,别有一番颓靡,世间最婉转的歌伶尚不及他风韵的万分之一。
侍卫沉声应道:“那位弟子遭到正派人士的围攻,刚刚回到青冥渊。”
水无痕起身,随着他的动作,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半面脸,逐渐暴露在光线之下。那是怎样一种丑陋?坑坑洼洼的皮肤,好似鳄鱼的表面,遍布其中的流浆,仿佛是醉汉的呕吐物,与他原本俊朗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
“正派人士啊?”他自语道,“何谓正,何谓邪?那些自诩正派的道门修士,行事之卑劣,常常让我这个魔门之主自愧不如。既然他们和青冥渊的弟子过不去,你也给他们找点乐子吧。”
侍卫点头称是:“属下这攻打拿下天一派。”
水无痕披上一件紫色的大袖纱罗衫,本是女式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竟是格外般配。薄薄的纱衣之下,白嫩如凝脂的肌肤纤毫毕现。
跪在地上的侍卫,原本低着的头,埋得更低了,唯恐因眼前所见的香艳场景招来祸患。
水无痕端坐在镜前,手中拿起一根金翠花钿,叹息道:“从前她最喜欢的是这幅装扮,迟迟见不到她,本座也只能替她穿穿,稍解相思之苦了。”
“去吧,把夫人接回来。”他对镜贴着花黄,长眉细目,不看那丑陋的半张脸,只觉他比世间绝大多数女子还要柔美端庄。
听到吩咐,侍卫连忙退下。他恭谨地低头倒退,余光不经意间扫过魔主嘴角诡异的弧度,吓得骤然心悸。
他已经跟了魔主五百年,魔主也找了夫人五百年。如今连被称为魔主最忠实仆人的他,都说不清楚,魔主对夫人,到底是还是恨……
等待,说是痴缠,何尝不是一种刑罚?饱经这种刑罚的魔主,对夫人还恋如初吗?
那是一个他不敢去想的答案。
天目城内街道四通八达,主干道上堵满了人,子民们聚在一起,脸上带着猎奇的笑意,冲着道路正中间的一个少年指指点点。
“我六岁的儿子都不稀罕《大力诀》!”
“曾经的天才已经沦为这种地步了吗?”
“他父亲是我的偶像,如今他的作为真是让他父亲的英灵蒙羞。”
那位少年正是凌云,他的步伐紊乱,呼吸粗重,茫然地看向四方。终于,他的眼光投向城墙外的河流。湍急的护城河激荡着白浪,只要跳下去,沿着这条河向下,将会被冲向兽族聚居地。
或许他早该死了,一个月前,应该死在兽潮的撕咬里。那个时候,他是所有人的英雄,他们都说父亲必将以他为骄傲。在荣光中死去,不必承受表妹的抛弃,不必忍受子民的指点,他将永远葬在最光明的角落。
那这样结束吧。
凌云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地走向护城河。在他手上所戴的白玉戒指里,一道惊喜的机械音响起:“宿主,好消息,主神批准你的请求了!”
紧接着,那道声音转为焦急:“任务完成度怎么归零了?嘀嘀嘀,严重警告,检测到攻略对象有轻生意愿,任务即将失败!宿主,赶快阻止他!”
许清晏此时仿佛走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他已经走了好久好久,目之所及,只有他一人。白雪皑皑之中,留下的脚印如他的心境一般孤零零的。
他早已被永无止境的孤寂淹没,如果要他长存与此,他宁愿消亡。在他的意识即将模糊之际,他忽然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像是一双宽厚的手掌,一下子将他拉出了绝地之中。许清晏头脑骤然清明,在此前的一刻钟里,他怎么了?他被凌云的情绪感染,并且左右了!
系统催促道:“宿主,快点救人!”
“说来你可能不信,在刚才,我和他一样想要轻生。我说系统啊,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垃圾功法?这里人手一部,十块灵石能买到。”许清晏长吁一口气,好像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系统解释:“宿主,在进行任务时,不仅你的正能量会传达给攻略对象,来自攻略对象的负能量同样会侵蚀你。”
许清晏点头,这是一场博弈,一旦他放松警惕,他会和攻略对象一起被负能量淹没。
系统接着说:“据我的数据库分析,道法本无优劣之分,你别看不起这部《大力诀》,虽然它起步极难,然而一旦迈入门槛,威力惊人。”
许清晏质疑地问:“如果真是好功法,古罗界数百亿修士,没一个人摸得着门槛?”经此一事,他对系统不再言听计从,而是开始有自己的思考。
系统一板一眼地说:“他们使用其他功法,轻易能进阶,谁还会抱着一本入门难的功法,慢慢摸索呢?攻略对象的情况又有所不同,他灵脉尽毁,只能选择《大力诀》。
《大力诀》是一部难得的好功法,连没有灵根的人都能修炼。通过温养经脉,一步步扩充经脉容量,锤炼身体,直到肉身成圣,可比那些故作高明的功法厉害多了!”
许清晏对系统所说的话似懂非懂,眼下最重要不是揣摩道法的优劣,而是说服凌云。凌云已经走到护城河边上了,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信我吗?”
凌云停下脚步,他当然应该相信晏师,晏师曾为父亲付出了生命。可是《大力诀》的低劣也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他有些困惑了。
戒指空间里,许清晏清楚地看到,凌云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所有的挣扎。即便到了如今的地步,凌云也只是有些疑惑,并没有怀疑许清晏。
许清晏不得不感叹,凌云真是一个太过单纯的少年。如此纯粹的明珠,绝对不该因为旁人的愚昧而蒙尘。
许清晏一字一句地说道:“错的不是你,是这个世界!你救了他们,他们没有给你应有的尊重,反而因为你的灵脉毁掉,取笑于你。这不是人,是一群恩将仇报的畜生!
你的表妹之所以会离开你,是因为你不是她的真。她从前喜欢你,无非是看重你的外在罢了。你优渥的家世,傲人的资质,她的是那些条件,不是你这个人。
真正你的人,应该和你生死与共,又怎么可能因为你处于逆境,而离开你呢?她会鼓励你,帮助你一起走出绝境,绝对不会一走了之。
至于你的父亲会蒙羞,更是无稽之谈了。你为了保护天目城牺牲自己,你的父亲以你为荣!如果你今天因为旁人的几句风言风语,跳进护城河结束生命,那才会使你的父亲蒙羞!”
先前受到凌云情绪感染,许清晏也不是一无所得,起码他知道了凌云心里的每一个念头。既然这些是让他轻生的原因,那一个一个地否定它们。
年迈的声音,铿锵有力的话语,像重锤一样,一下又一下地击打在凌云的胸口。这是他从未听过的,振聋发聩的语言。
父亲母亲去世很早,舅舅只会传他道法,福伯只会照顾他生活,从来没人告诉他这些。原来世间有人会恩将仇报,原来真是生死与共,原来风言风语也是利刃。
凌云的头脑渐渐清醒,他附和道:“我听福伯说,父亲当初一定要去封印兽皇,母亲非但没有阻止,还和他一起献出了生命。”
当他扪心自问,他忽然发现,表妹不是真正的他,他又何尝真着表妹呢?他喜欢她什么?她很漂亮,非常乖巧,从小跟在他的身后,大家都说他们是一对,仅此而已。
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极度渴望,找到一个真他的人,如同父亲母亲那般生死相随。而不是像先前那样,懵懵懂懂地和表妹成亲。
凌云不再寻死,许清晏的语气轻快许多,“说明令尊令堂是真。”
凌云好奇地问:“晏师为了救父亲而死,晏师与父亲之间,也是真吗?”
许清晏一时语塞,沉吟片刻,他梳理道:“通常情况下,真是指情,但在情之外,人们还有亲情、友情等等种类的情谊。我与你的父亲,是真挚的友。”
凌云眨眨眼睛,忽而笑道:“那晏师对我也是真咯?我灵脉尽毁,你没有抛弃我;我摔你的戒指,你也不和我生气。”说话时,他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他的语气太过自得,许清晏忍不住反驳:“我对你是屋及乌,只是照顾一下友人的儿子。”
凌云有些沮丧,他坐在护城河边,烈烈的风吹起他鲜色的衣摆,水中的浪花翻滚,溅在他的脸上。晶莹的水珠,更衬得他面白如玉。
“晏师,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像上父亲那样上我,而不只是屋及乌。”少年庄严地宣誓,一张小脸鼓成了包子。
许清晏打趣道:“你父亲可是一位真正的男子汉,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都不会退缩。”
“我也不会!”随着凌云的声音落下,系统面板显示任务完成度:50%。
此前,许清晏拿出一部适合凌云修炼的功法,任务完成度也只是10%而已。没想到只是进行了一番心理辅导,任务完成度居然飙升到一半了,这下关键词都不必再去猜了。
系统提示:“谁上谁,这句话一般只在情侣间使用,师徒之间并不这样说。”
许清晏不在意地摆摆手,“小孩子嘛,哪里能分得清师徒情和情。没事的,等他长大了懂了!”十五岁的凌云,在许清晏眼里还是个初中生呢,要是懂得情情**,那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