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和周泰终于同时跳到一艘斗舰之上,这艘斗舰挤满了锦帆水军和江东水军,两种不同的服饰仿佛难容的水火,彼此冲撞着,吞噬着,无边的惨叫响彻大江。
一名强壮的江东水军遇到甘宁,手中钢刀顺势一切,可甘宁却连看都没看,双眼紧紧锁定周泰,突然一个加速之后,身后就响起了那个江东水军的惨嚎,旋即回手一刀,喊声嘎然而止,一缕魂魄终于化归故里。同时,周泰这里也有相同的一幕上演。之前斗舰上的水军全都成了配角,在两支强力杀入的猛虎恶龙的冲击,纷纷掉入江中,再无半点音信。
‘铛!’的一声,
周泰一个虎跃,当头向甘宁劈下,然而甘宁的身法陡变,犹如一只灵猫一般在周泰身边杀掠。借助融入骨子里对船只的控制力,他轻描淡写地化开周泰的猛击。同时狠狠令斗舰晃动,周泰落下之时一个不稳,旋即被甘宁赶上,一招得手,甘宁得势不饶人,甲刀化作万千刀影,死死罩在周泰的身上,令周泰根本连起身的空闲都没有。
随甘宁浴血杀至此处的锦帆贼自然卷入不到武道强者之间的战斗,但他们也不是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周泰的亲卫丝毫不弱于锦帆老兵。他们如周泰一般冷硬,有着铁一般的意志,在绚烂耀武的锦帆贼面前,他们全凭着一股血勇冲杀。两支洪流狠狠撞上,犹如两股水浪被巨力冲飞,星星点点血雨当头绽落,洒满斗舰本就殷红的甲板……
同样血腥的场面在江面上连续上演,江东、马家两军的数百艘斗舰已经死死纠缠在一起,近万名士兵正为了各自的生存奋力博杀,这将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搏杀,不是生,就是死!刀光霍霍、血花激溅,一具具断肢残尸坠落江中,殷红的血水已经濡红了江面。
终于,周泰拼着背部硬挨甘宁一刀的代价,咆哮着从船上站了起来。那一刀他挨得十分有分寸,是在甘宁手中甲刀已经气力用老后从他后背甲胄上滑过。可一刀逼退甘宁之后,周泰猛然感到后背火辣辣的疼,反手一摸,感到自己后背的甲胄竟然被那轻微的一刀破开,鲜血淋漓!
“嗷啊!……”
周泰一把撕下甲胄内衬,露出满身伤疤的上身,面对着甘宁,他高举砍刀,引吭长啸。
“嗷哈……”
“嗷哈……”
周泰身后的亲卫纷纷跟着咆哮起来,在陆续不断赶来的江东军支援下,他们这些老兵已经看到马家水军的败局已现,只要坚持下去,下一刻就是他们痛打落水狗、痛快报仇的好时机!
可就在周泰及他身后亲卫战意熊熊勃发的时候,周泰突然听到江东军的鸣金之声,猛然回头望去,只见主船之上绿旗急摇,分明是要全军撤退的信号!
“怎么回事?!”被鲜血已经刺激到脑子的周泰狠狠咆哮一声,他不甘。不甘心这一刀白挨,更不甘心在情势一片如虹的时候,主船上会发出退兵的信号!
“将军,我们退不退?”一名亲卫上前,手中的钢刀已经尽是豁口,但双眼仍旧死死盯着对面的锦帆贼,握刀的手,不敢也不愿放松半分!
周泰迟疑了一下,他怎么也不相信,一向有进无退的主公会这样,更不相信用兵如神的周都督也不阻止这等荒唐的命令。可是,随后看到满脸是血的甘宁脸上浮现出的那抹诡笑,仿佛血染恶鬼一般令人心中战栗冰凉,周泰突然知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马家狗贼,此番又是尔等诡计?”周泰横刀一指甘宁,气势不减半分。
“江东蠢货,败了一次,还没有长进吗?”甘宁扛刀嗤笑,全然一副戏谑的表情,随后伸手一指江对岸,开口道:“你还是自己看看吧!”
漆黑的夜中,蜿蜒的江岸边,一条火龙隐隐闪现盘踞在江东水营的左、右、后三面,虽然江风扑朔,远远看不清楚,但周泰纵然再傻,也明白过来,那应当是马家的援军即将要大举袭击江东水营!
此番决战,江东所有战具物资、粮草辎重可还全在大营当中,而护卫大营的兵士,只有不足三千老兵,剩下的,全是毫无作战经验的役夫民丁,更连一个像样的镇守将领都没有。可以预见,只消马家大军一番急袭,一把大火就可以将七万江东大军的后路全给断了!
“这怎么可能?”周泰脸色大变,他完全想不通,为何此番决战的重要时期,敌人的大军竟然会出现在自家大营之外!甚至,他好像都忘记了甘宁还是自己敌人的身份,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那支兵马?我军的斥候难道都眼瞎了吗?!”
“自然没有眼瞎,只不过灯下黑,你们一直看不见而已。”计谋得逞的甘宁此番很是骄狂,走前两步,用肩上的甲刀随意点着周泰的钢刀,满不在乎地看着周泰身后那些还欲动手的亲卫,一脸无所谓的解释道:“你应该知道,一个月前,你们就截获了子义要奇袭庐江的信件。当然,周瑜也看出了那是我家军师用的障眼法,可郭军师要的恰恰是这样的效果,他令子义故布疑云,几番出没,令你们的斥候完全摸不准行迹……”
“你是说,这一个月来,我军斥候发现的太史慈部队行迹,全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以为如今江夏战场上,除了太史将军之外,哪里还有其他的马家兵士?”甘宁脸上的不屑看着周泰,此刻甚至还很挑衅地拍了拍周泰的肩膀,这个动作令在场众人一时都感到荒谬至极,却觉得两人似乎就该如此。
“一个月的时间,子义大军连续分兵,足以使得你们对子义的行踪麻木。而待北方鲜卑平定的消息传来后,子义迅疾收拢部下,隐匿在侧。此番决战前夕,军师已密令子义见江中火起,便急袭江东水营!周瑜小儿算到了庐江、算到了大江,可偏偏算不到,那一支决胜的队伍,就一直隐藏在你们眼皮子底下!”
周泰恍然大悟,深恨郭嘉竟如此隐忍,一直等到两军都在北方鲜卑平定、马家必有大动作的良机,在两军都亟不可待决战这样焦躁而忧虑的气氛下,才断然落下太史慈这枚早已布局月余的暗棋!
可以想象,这一个多月来,以郭嘉那种螳螂犀利风格的人,是如何摩挲着太史慈这颗棋子、小心翼翼地观摩着棋盘,最后才带着必胜的微笑,稳落一子,便将长江这条大龙尽数屠戮的踌躇和冷静!
此刻的他,定然笑得很迷人、很飘逸吧?
“公瑾!”站在主船上的孙策,英俊的面庞因痛心和愤怒已经变得扭曲,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你往日算无遗策,此番怎么会中郭嘉这等小计?!”
周瑜静静看着大江平静无潮,似乎身后马家水军趁势大举进攻的张狂和嚣焰,都不过江上一汪弯月的倒影,既真实又虚幻:“伯符,你怎么知道,我便中了郭嘉的计策?”
看着周瑜脸上露出那温润而熟悉的笑容,孙策这个时候真有的不懂了,随意伸手指了指身后的败局:“这,这……我七万江东儿郎被不足两万锦帆水军杀得落荒而逃,如此还不算失败?!”
“这是因为你还没有看到刘备、曹操还有我们一同出兵,势如破竹杀得马超不得不全盘应战的窘迫而已啊……”周瑜的确没有看孙策手指的身后,他看向的只有孙策,收敛笑容后猛然加重口气,竟给孙策一种从未感觉到的霸气:“伯符,好好指挥大军撤退吧,我向你保证,退入庐江后,不出三日,便是我们江东儿郎真正卷土重来的天赐良机!那个时候,才是你我二人在荆州襄阳横战天下的时候啊!”
“怎,怎么可能?……”孙策第一次有些结巴,不是他怀疑周瑜的话,而是因为他太渴望那一天的来临了。尤其是,他听到了周瑜最后一句话中的最重要的一个词:荆州襄阳!
第一千三百四一章襄阳又乱!
一钩牙月从云中穿过,纪灵借着月光缓步走出伊家大院。天气渐渐变热,但是他心底里却还是有着一股寒气渐渐透上来。
此刻大院之外,已经肃然站满了三百兵士,这些人面带杀气、全身掼甲,根本不是普通一主薄护院能有的百战肃杀之气。他们就这样静静站在这里,无边的杀气已经让那些真正的聚集起来的护院佃丁忍不住与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生怕被他们的杀气侵蚀到身体上一样。
看到这样的情景,纪灵心中有些自傲,不管怎么说,他的这些亲兵,也是随着自己千征百战当中磨砺出来的。不过,想到今夜的事儿,纪灵心中不由又升起一番萧瑟。
原本在袁术帐下,他也是一员呼风喝雨的大将。可自从随了刘备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地位一下跌落至连贩枣和屠夫之流都不如的地步。更可恶的是,这两人的武艺竟然还高绝无比,令他这位武将渊源世家的后裔丝毫不敢造次。
假如只是这些,纪灵也不会如此心生感慨。今夜他之所以这般萧瑟,是因为自从见识了袁术从不可一世到凄苦落幕后,他突然有些厌倦了这沙场征伐。每每夜里,隐隐总渴望这世间再无诸侯的纷争和万千黎庶的痛苦。
毕竟,袁术的倒行逆施,使得他看到了战乱带来的太多伤痛。他有时候甚至想,这个世间,不论谁为王、谁为寇,只要天下太平,百姓有依不就可以了吗?为何非要以万千黎庶的涂炭的代价,换来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所谓一统?
纪灵默叹了一口气,今夜任务凶险、责任颇重,他实在不敢将这些思绪带入其中。
“纪将军,可否准备好了?”伊籍上前问道,伊家在襄阳也算一大家,尤其伊籍此人更是明于理学,长于政务,机敏练达。刘备入荆州之后,他对刘备仁义之行深为敬佩,暗中早已投效了刘备。
不过,伊籍在军务上并无所长,出于此点,一直还在建业期的刘备便一直将他隐藏了起来。入川后本来打算将他调入川蜀,可不知为何半路又改了主意,令他通过伊家的人脉商路,秘密向襄阳偷运了大量的兵士和战甲兵刃。也亏他在商务工作还是一把好手的,一直将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
“没什么问题,”纪灵点了点头,他知道,在襄阳其他士族大院当中,也上演着跟这里相同的一幕。
马超最不应该的,就是太小瞧了刘备的统御能力。刘备自幼就胸怀大志,以匡扶汉室为已任。他这样的人,是一个极为领袖魅力的人,他有一种天生的才能,让每一个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感到心里踏实,他可以轻易的影响身边的人,让他们不自觉的信任他,服从他,仅管他武力和智力都并不是很高。
自己当初决定投靠刘备,因为刘备讲求一个“仁”字,终刘备所有征战,他所历战事无数,但从来没有屠过城。仅此一点,就能让那个看起来很完美的马超略逊一筹。而这点,也是当初已经有些心灰冷意的自己选择刘备的重要原因……
又想远了……
纪灵再次叹了口气,这次他狠狠吸了一口气,抄起手中的三尖两刃刀刀向众亲卫喝道:“小子们,都给我听好了。今夜我们的任务不算很难!你们也知道,襄阳城中,还有数千袍泽今夜会跟我们一起行动。而襄阳城中,除了那三千久不经战事的治所郡兵之外,再无强兵!”
说道这里,纪灵虎目扫了一眼属下,见那些亲卫的眼神已经焕出光彩。心中一凉,不由又转口叮嘱道:“记着,今夜只是强攻蒯家而已。所过之处,不得祸乱百姓,更不准滥杀无辜。如有不从命者,先问问我手中的大刀答应不答应!都听清了没?!”
“听清了!!”三百亲卫齐声应诺,而伊家那些要同去的护院和壮丁听了纪灵这般命令,也随之壮起了胆子,一同回应起来。
“好!”纪灵抬头,看了一下月色,摘下后背的强弓,取出一支鸣镝箭,拉弦满月,一松手,尖锐的呼啸声立时击碎了襄阳城里的安宁:“出发!!”
按照刘备今夜的任务,纪灵的部属要直接杀向目前主管襄阳的蒯家,只要蒯良、蒯越两人被控制,襄阳就等于失去了完全的抵抗力量。随后,纪灵可以从蒯越身上搜出虎符印信,尽数控制襄阳城门。
再之后,纪灵就完全不知道了。不过,他想也会想得到,刘备的大军一定会在诸葛亮的妙计下,突降至襄阳,进而在马家和江东大战的时机,鲸吞蚕食整个荆州!
纪灵想不通刘备跟孙策达成了什么样的约定,但他知道,作为所有大计的重要一环,就开启于他能不能顺利攻破蒯家坞堡。
三百亲卫在纪灵的带领下,形成一个严密的行军阵形,开始沿着襄阳大街朝着蒯家的方向跑步前进——这一行动开来,纪灵的手下跟临时用来凑数的壮丁护院一下显现了本质的区别。其中纪灵的亲卫军阵严丝合缝,步伐也是整齐有度。而那些没有经历过战阵的家丁,只是茫然拿着武器上前,乱糟糟一片,全凭着服从意识向前奔跑。
越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军阵就越是泾渭分明。一路上,不少襄阳大户的大门打开,冲出与纪灵一样精兵与护院的混合队伍。那些精兵在队长校尉的带领下,于奔跑当中渐渐融入军阵当中,而那些乱糟糟的家丁护院,就越发乱糟糟。甚至,很有几次,都打乱了纪灵奔袭的军阵步伐。
不过,这个时候,纪灵也不在乎这些了。他要的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蒯家。最好在蒯越那个军略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破蒯家的坞堡。
黑暗之中金属兵器铿锵相撞,无数只脚踏在襄阳大街的条石路面上,发出沉闷的橐橐声,如骤雨落地。因为宵禁缘故,这条在白天很热闹的大路此时一个平民也没有,只有偶尔走过的倒霉巡逻队,要么被干脆利落地杀死,要么被裹挟到队伍中来。
很快,蒯家的坞堡已经遥遥在望。纪灵举头望去,看到原本只有零星灯火的蒯家接连不乱闪现出火光,隐约还能听见坞堡内乱七八糟的惊喝声。纪灵脸色不由一喜,这样的情况说明蒯良和蒯越根本没有预料到,今夜固若金汤的襄阳城里还会出现刀兵。现在只要大军一番攻杀,打蒯家一个措手不及,那便意味着任务结束,襄阳就彻底是他们的天下了。
就着微弱的月光,纪灵迅速向两名军官作了个手势,两人会意,各自带着几个人脱离了大部队,从左右两个方向包抄而去,确保第一时间完成合围。此刻蒯家坞堡内还是一片鸡飞狗跳,看起来已经觉察到大难临头却应对无方。
纪灵握紧手中三尖两刃刀,人意合一,此时的他,已经恢复成了当年那位无坚不摧的沙场大将。
“蒯越,枉你被诸葛亮小军师称为军略奇才,此番看来,也不过纸上谈兵之徒!”纪灵在心中冷笑,可下一瞬,他就完全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到,大门前的一座小房子上,有一雄浑的武将正威风凛凛搭弓取箭,背后两支铁戟闪耀着冷月的光芒,令他看起来更如只待取命的杀神!而更令纪灵惊愕的是,就在他清晰看到那员大将嘴角冷笑的时候,突然整个蒯家坞堡当中一片灯火通明,鼓噪之声大作,而堡内最高一处,赫然升起一面火红色的战旗,上书‘太史’二字!
“太史慈?”纪灵大骇:“他怎么会在襄阳,两个月前,他不是率着两万马家新兵救援甘宁去了吗?”
第一千三百四二章破局
“伯符!我们中计了!”周瑜面色惨然看着眼前这一片片的火堆,那些有的已经烧尽的灰烬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被风一吹就只有漫天灰黑:“想不到,郭奉孝竟然用了这招瞒天过海之计!”
孙策这个时候也有些愣愣不知该如何,虽然智计谋略不如周瑜,但眼前的情景也已经让他看出了郭嘉的手段:原来郭嘉只是用少量游哨在江东兵营三面的必经之地聚积上了柴草,隔十步一堆,纵横成行,布列整齐,当大江决战时,他令人趁夜将那些柴草点燃,光照远近,就好象一路大军迅速而来。加之太史慈一部的行踪始终不定,他自然而然便以为这是太史慈的大军已然出动!
可越是这样,孙策反而更有些不懂郭嘉的用意了。这江战不比陆战,陆战敌军一旦被击溃,那兵士在身后胜军的一路掩杀之下,很容易四散奔逃,使得一场战役成为一次彻彻底底的击溃战。甚至,有可能十万的大军退入城池之后,连原先十分之一的兵力都剩不下。
可水战却不同,水军虽然战败,但绝对不会四散而逃,而只会向着己方的水营水岸奔逃,基本上不会出现大溃败的现象。毕竟,江面浩淼,没有几个水军傻到要在江中呆上几天几夜的。
也就是说,此番虽然锦帆水军大败江东水军,但杀伤成果却实在有限。尤其是此刻,孙策只需登高一呼,那些逃到岸边的江东水军,只要感觉大营安全,完全还会回到水营当中。郭嘉这般施计,难道就想再一次大计江东水军的士气?
“不好!”就在孙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的时候,周瑜已然反应过来:“子敬危矣!枉我周公瑾一世聪明,想不到还是被郭嘉算计了!”
“公瑾,到底怎么回事?!”
“伯符,太史慈没有突袭江东水营,更不会去奔袭庐江,那你说,他此刻会在哪里?”
“在哪里?”孙策一愣,随后脱口而出:“难道他根本没出襄阳?!”
“不错!”周瑜哀叹痛惜莫极:“我和郭嘉都知道这场大战会开启乱世群雄争霸序幕,更知道襄阳将是争霸的起点。他郭奉孝从一开始就看破了这点,这两月余来他一直故布疑阵,就是在等这个时机。子敬入川蜀联络刘备,想必此刻正于襄阳城外等待大门洞开……我棋差一招,竟置子敬于那般险地!”
就在孙策和周瑜发觉上当之时,站立于蒯家巢车上的太史慈,已然吐气开声,左手拧动的弓弦一松,两支狼牙箭脱离右手食指扳指,相继发出两声尖锐的呼啸,向着心神已然动摇的纪灵迅猛扑去!
纪灵远远望着那巢车,知晓此番奇袭之计已被蒯越识破,心寒胆战之下,未免生出一丝退意。不过,身为一个久经战场的宿将,他对空气中那种弓箭刺破气流的独特声响还是很敏感的。当下看到太史慈一松手,身体瞬间就做出了躲避动作。
可惜,在嘈乱的战场上,那种声响实在太微不可查了。尤其是第二支利箭的声音,更容易被忽略过去。纪灵很显然就犯了这个错误,他头一偏,很警觉地躲过了太史慈第一支狼牙箭的刺射。然而他想不到太史慈居然有连环穿射的本领,第二支利箭随即而至,他再无反应的机会,一箭被刺护肩,锋利的狼牙箭狠狠刺入肩胛当中,强大的冲力,直接将他带下了马去!
太史慈见一击得手,忍不住送了一口气。他知道此番引军入瓮之计的关键,就在于他能不能第一时间将敌方大将射落马下,一举摧毁敌军的士气!否则,凭借着手中的新兵,还真不能如热汤泼雪一般将这场奇袭破灭掉。
因为,相对于纪灵攻破蒯家坞堡这件事为整部谋略的起点一样,他太史慈迅疾而有力消弭这场奇袭也是后续大计的重要一环!
此番纪灵落马又没有性命之危,正是他预料当中最好的结果。由此,立在巢车当中的他才会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随后,他将战袍一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雄昂打算指挥起来!
巢车是大型战营当中才会有的一种观阵用的东西,它有八个轮子,上树高竿,竿上安着辘轳,以绳拉起一个四尺见方的板屋,人可以站在板屋之中观看到整个战场的情况,有时它也用于指挥和弓箭手进攻。
此刻蒯家已然点燃四方松木火把,将整个战场照耀地有如白昼。更有利于他太史慈统观整个战场,从高处指挥各部的前进和后退,从容的对来犯敌军展开包围歼灭。
“新一连弩军,从各民舍当中现身,无差别攒射来犯之敌!”
“新二连刀盾军,死死守住蒯家坞堡大门,不许放一人入堡内!”
“新三连长枪兵,守好各逃生路口,遇有溃散敌军,一律直刺斩杀!”
“堡内护卫各司其职,守护好据点。箭塔岗楼弓箭手,给我射!!”
四条命令脱口而出,倒落在战马下的纪灵顿时心死如灰。这命令显然是太史慈之前就谋划好的,自军面对这等死局,唯有被全歼一途,根本没有半分办法与外界援军取得联系!
可是,直到此时,纪灵仍旧想不通,究竟是那个环节出了差错,让蒯越便如此守株待兔!而且,捡兔子的人,竟然还是两个月前就应该出城的太史慈?!
这是一场阴谋,一场早就被洞悉并隐忍到现在才全盘发动的阴谋!
只可惜,他纪灵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阴谋背后的操手了。因为,此刻已经士气大跌的精兵队,已然被吓破胆的护院壮丁杂兵给冲散了防御阵型。失去他纪灵的指挥,豪门管家和军官各自为政,下达的命令相互冲突,彼此冲撞动刀子的内讧已然发生!
更在此时,蒯家坞堡前后左右四方的民舍突然被打开了窗户,无数弩箭仿佛不要钱一般开始连射起来。不少陷入混乱的精兵连举起盾牌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突如其来的利弩射倒在地,急促的惨嚎声接连在蒯家坞堡四处响起,整个襄阳城似乎都能听到这里的惨绝人寰的叫喊声。
再随后,这些被利弩射破胆子的兵士们已然陷入了疯狂,侥幸躲过箭雨肆虐的他们,明显又做出了两种不同的选择。老兵拼了命一般朝着蒯家坞堡当中冲锋,哪怕挡在他面前是自军也会一刀砍去毫不留情;可那些护院壮丁们却疯了一般,丢掉武器仗着路熟就想从各街道逃走。
当然,最先死掉的也是这些护院壮丁。太史慈正愁新三连的那些马家新兵没有机会见见血,虽然他们的刺杀动作已经练得纯熟,甚至都能融入血液当中。但新兵蛋子毕竟是新兵蛋子,上了战场看到敌人之后就会全身发抖得连枪都握不住,口中高叫着眼里却没有焦点,找不到进攻的对象。这样的兵,永远是战场的炮灰。只有见了血,只有习惯了生和死,才是称职的马家军!
很显然,这次被识破的一次剿杀,是最适合用来练兵不过了。高踞在巢车上的太史慈,很明显看到那些弓弩兵瞄准和射击越来越冷静,那些长枪兵在一次次的刺杀当中,眼神越来越凌厉!还有那些守在坞堡之内的刀盾手,面对侥幸爬过墙来的老兵,已经没有多少慌乱,尤其是太史慈还时不时一箭射出,将那些指挥的小校死死钉在地上后,那些从刀下捡了一条命的新兵,终于爆发出了如野兽一般嘶吼和血腥!
事情正在随着良好的方向转化,太史慈再度笑了一笑,他缓步走下了巢车:这里已经不需要他的指挥,他还有最后一个收尾要去完成……
第一千三百四三章败纪灵
纪灵绝望躺在地上,肩膀上钻心的疼也比不上他心中的疼。虽然他的平躺让他躲过了不少利弩的穿射,可看到自己的手下一个个躺倒在血泊当中,他忍不住红了眼睛,待利弩不再攒射的一个空档,一把折断肩膀上的狼牙箭,猛然翻身跨上了战马!
可是,擎刀茫然,环顾四周,纪灵发觉这不是马家弓弩手装配弩箭的一个空档,而是他们故意停止了射杀。那些长枪兵和刀盾手已经杀红了眼睛,踏着自军的尸首步步紧逼过来,用染血的脚步将自军的生存空间死死压制在蒯家的四周!
这是围杀!不留活口的剿杀!
这个念头一起,纪灵几乎立即就感到了前后左右各个方向出现的巨大压力。
原本还有些生疏的马家军似乎变得顽强冷厉了,残存的自军无论如何也冲杀不出。他就好象是落入网中的鱼儿,虽然他拼命撞破一层又一层的罗网,但是前面还是有数不清的罗网在等着他们。太史的大旗在迎风飘动着,高高的树立着,向着纪灵示威而来。
‘为今之计,也只有斩杀太史慈才能破开契机了!’纪灵焦灼痛楚的脸在看到那张大旗之后,突然变得冷静起来。他知道太史慈亲来的用意,更知道接下来他的使命。
“太史小贼,可敢与我一战?!”纪灵故作镇定,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前胸:“你若能堂堂正正击败我,我便令手下尽皆投降。若你败于我手,可敢放我等一条生路?!”
太史慈淡然一笑:“纪将军,这等激将法在我们马家将领中,实在连台面都上不得。今夜,你还是乖乖留在襄阳吧!”
话音一落,太史慈脸上淡然的笑容还未消褪,但整个人已经犹如一支箭一边向着纪灵冲锋而去。
电光闪过,当的一声响,纪灵好象被巨石迎面打上一样向后连退,他的高大的战马也随着后退,但这还不算完,“当、当、当、当、当……”太史慈一戟快似一戟,任何一个招数都不离纪灵的咽喉。
并且,此时的他,还只用了右手的短戟前去进攻,左手上的长戟,一直虚摇着,连半分防御的动作都没用得上。看得出来,假如纪灵一直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那太史慈完全会放开所有顾忌,左右齐上,将他巅峰绝伦的攻击手段尽数释放出来!
纪灵右臂本来就少力,在太史慈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下,紧张的大叫着:“啊啊啊啊啊--”一时间眼也花了手也乱了,总算他身经百战武艺不凡,将这些致命的戟都架了出去。可是却也被太史慈逼着后退了几十步,杂入自己的士兵之中,连召唤部下的力量都没有。
太史慈嘴角那始终不散的笑意终于绽放了,他有些太高估一个受了伤的淮南大将了。在纪灵连番后撤当中,他猛然立住了战马,如看一个傻子一般看着纪灵呼呼大叫着,胡乱挥动着手中的三尖两刃刀。
“吓!”太史慈猛然一个大喝,见纪灵如梦方醒一般又气又恼,当即哈哈大笑。
“太史小儿,你欺人太甚!”纪灵此刻只感觉自己的脸都丢尽了,他知道自己不是关羽张飞的对手,但身为袁术手下第一勇将的骄傲,让他对自己一直有着强烈的自信。
可现在,这种自信被太史慈一声大笑无情击碎,右臂已经鲜血淋漓的他此刻只是战场的一个笑话。当即双目皆赤,再不顾右臂是否会强力挥舞而终身残疾,手中三尖两刃刀一横,随即狂吼一声,有如疯魔一般,连半分余力都不留,只想一刀刺死太史慈!
而太史慈等的也正是纪灵这一刻,武道一途,存乎一心。如今纪灵心神已乱,出手虽如雷霆万钧,但神识灵感已如盲人摸象。当下太史慈双戟在半空中一横,摆出一个十字交叉的架势。
没有惊涛骇浪的杀气,没有激荡交错的风声,面对纪灵那犹如一条愤怒黑龙咆哮而来的一击,太史慈脸上仅仅显露出五分凝重之色,手中双戟自然而然地运动起来,有如日月星辰的变幻流转,令周围兵士为之目眩神迷。
纪灵咆哮如虎,兵刃交错中洒出一片金光。整个战场上,只有太史慈的不动如风和纪灵的拼死呼喝是最亮的一幕。最后,随着太史慈一声怒喝和纪灵的一声惨叫,一切交锋达到了极致,也划下了收尾的句号。
纪灵看着自己的三尖两刃刀仅仅离太史慈的额头只有两寸距离,但却死死被太史慈左手的长戟以斜撩的冲力荡开。而下一瞬间,太史慈右手的短戟划过他的右臂肩头,将已经破开的伤口更一步扩大,血刹那间涌了出来。强烈的痛楚和技不如人的屈辱感从肩膀处传至大脑,纪灵再也接收不了这样的刺激,两眼一黑,就此又一次跌下马来。
很有一段时间,在场拼杀的将士都停止了攻击,眼睁睁看着纪灵庞大的身躯就那么直挺挺跌入地上,溅起一片血和泥杂混的泥浆。
“将军,你杀了他?”一个蒯家管家打扮的人上前,迟疑说道:“二爷说过,要留活口……”
太史慈嫣然一笑:“放心吧,死不了,回去用冷水一泼就醒了。”随后,他才环顾战场,高举双戟,大声喝道:“缴械不杀,不从者,当如纪灵!”
哐当哐当的声音连片响起,第二次目睹那位勇冠三军的将军倒下地上,这些精兵也无法再精锐下去。事实上,精兵们只要失去了士气,充其量不过比新兵能多一些逃生的技能罢了。
襄阳城里的又一次叛乱被镇压了下去,不过太史慈的心情仍旧没有多少放松。将纪灵押入蒯越的面前之后,他挥了挥手。
一亲兵会意,当即一盆冷水泼在纪灵脸上。昏迷当中的纪灵猛然一个激灵,随即感到自己的双臂已被捆缚,在看看眼前的太史慈和蒯越,他便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被俘了……
这样的结果,是一位武将最不愿接受的结果。不少人宁愿选择战死沙场,也不愿一睁眼看到地方大将军师那种戏谑的眼神。可是,事已至此,纪灵唯有心中再度哀叹一声。
“纪灵将军,说吧。”蒯越开口了,只不过,也太直接了一些。
但奇怪的是,纪灵好像明白蒯越在问什么,抬头看了一眼蒯越,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那将军可愿投入马家军?”蒯越再问。
纪灵这次连看都没有看蒯越,坚定地摇了摇头。一旁太史慈见纪灵如此冥顽不灵,随即叹了一口气道:“军师,这是他逼我们的……”说罢,太史慈又一挥手,蒯家大门立时洞开。
此时,堡外的激战已经结束,纪灵的部下们死伤累累,被马家军用巨盾之阵把他们紧紧包围起来,让他们根本无处可避,无路可走。而阵外,是弓箭手和长枪手的阵列,他们早就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你想做什么?!”纪灵终于开口了,脸色发白,有冷汗悄悄从背后流出。
“我只数到三。听着。只数到三,如果你不说出我们想听到的。我会下令将你的手下全部杀光。反之,我会放了他们,但是你,我却不会放。用你的命,来换你属下们的命,你愿不愿意?”
“你们马家,果然都是一群屠夫!”纪灵悲愤大喊。
“不错,杀一人能救万人,我们从不介意自己是屠夫!”太史慈的语气森寒无比,显然纪灵这句话已经刺中了心中隐藏的痛:“一,二……”
话音到此,太史慈再度举起了右手,没有� �分迟疑!
“慢着!”纪灵死死看着被围困的手下们,看看身边的太史慈,忽然哀叹一声:“这世间的杀戮我已经看到太多了,纵然愚也好,叛也罢,莫要让我再亲眼看到这杀戮……”
太史慈和蒯越突然对视一眼,两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而这时纪灵才缓缓抬起头,开口道:“只需在空中点燃三盏明灯,再打开城门,城外的援军自然会攻入襄阳城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