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一群小吏,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一个灰白头发的老者行了出来。
一名小吏上前,恭维地介绍道:“吕将军,这位就是我们的监御史庞大人。”
吕不韦忙抱拳道:“原阳新任将军吕不韦,见过庞大人。”
庞暖年纪大约在六十来岁,长相很是平凡,加上一头白发,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再配上他一双呆滞的眼神,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特点。
见吕不韦主动上前,庞暖微微一笑,忙抱拳回礼,呵呵一笑道:“早就听说过吕不韦将军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我这两天身子不适,正在卧床修养,未能远迎,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吕不韦连说不敢,庞暖的一双手又湿又冷,握在手中很不舒服。不知怎么的,吕不韦心中竟然对其有些惊惧,能够令公子寂都畏忌之人,绝对不会是眼前如此不堪才是。难道这庞暖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不成?这个老家伙绝对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庞暖操着一口赵地北方的方言,语调在他人听起来也许有些怪怪的,但吕不韦听着却很是亲切。因为这北地的方言,更接近后世的普通话。
“我这年纪大了,身子骨越来越是不堪,等匈奴退后,我打算向大王请辞……这北方之地,经常被匈奴抄掠,今年更是让人揪心,城池之外的村庄几乎一个不剩,我早就盼望原阳得一员虎将过来镇守,我也好安心离去。”
“虎将谈不上,吕某食君之禄,自然要杀敌报国。”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吕不韦一招手,让侍卫将一个包裹送过来,“这是本将军的一点心意,还望监御史大人笑纳。”
“呵呵,吕将军多礼了。”庞暖看也不看那份礼物,只是颓然地说道:“对了,过去驻军的大营在城南,地方破旧了些,可胜在宽敞。听说掩日军才一进城,就已是安排妥了住处。这样也好,难得掩日军士兵沾染上那么兵痞的习气。等下我就吩咐官员,把掩日军的粮草和补给,马上给送过去。”
“如此就多谢监御史大人了。”吕不韦又道了一声谢,开始说起正事来:“庞大人,本将军领大王命,来镇守原阳。同时还兼任燕西义军的统帅,要在我大赵北地、西北之地、燕西招募合格的士卒。来之前,公子寂对本将军说过,我大赵北地颇多勇杰!燕赵之地本就多慷慨勇健之士,可从中挑选精锐。此事还请庞大人从中协助。”
赵国北地本就是民风彪悍,民间尚武风气绝对为天下之冠,毕竟他们着受着,匈奴等北方少数民族的威胁。各村屯之中,都有着组织青壮,进行训练武装的风习。这些被组织起来的青壮,平时保卫家园村屯,防范马贼强盗。到了战时就成为赵军的辅兵。这些辅兵的战斗力,比起赵国南方邯郸的辅兵来,更是勇猛数倍;就算与正兵来比,也只是缺乏训练与战术配合而已。
这些民兵平时亦兵亦农,个人战斗素质很高,如果能招进军中,也省得花太多的时间去训练。
“哦,不知吕将军要招募多少军士?”庞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露出一丝微笑。
吕不韦想了想,说道:“我原阳的掩日军,如今只有三千余人,如果补齐到一军之数,大概还需要招募二万多人。至于义军士兵,大概最少也需要五万以上。”
话音刚落,吕不韦就看见庞暖的脸上的微笑不见了,眼皮也耷拉了下去。而站在他身后的几名官吏,也将脸别到一边。
对这种情形吕不韦早有预料,他一张口就要庞暖从各县抽出近七万的青壮。且不说这七万来人,对于地方生产的重要性,就算是从指挥使用这些武装力量上,过去这些辅兵,也都是服从庞暖命令的。现在从人家手头抢人,行为实在有些恶劣。而且这近七万人的吃喝用度,每月都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在燕国支付之前,还是要由赵国北方各郡县来暂时承担的。
一想到原阳要暂时承担,这义军的所有开支,庞暖心中就有一股邪火往上涌。就他而言,只怕他巴不得吕不韦手头,永远组成不了这义军马。当然,对于掩日军的扩编,他还是很支持的,毕竟这是保卫原阳的武装力量。
对于供养数万人的防卫之军,所有的原阳官吏,都会无条件支持;而那与自己毫无利益与好处的义军,却是没人愿意供养。
管他呢,先开出价码,然后大家慢慢谈吧。
庞暖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关于补足掩日军之事,我等绝对大力支持。若是掩日军整编之后,加上原有的军队,我原阳也有了五万正军勇士,对于防御匈奴,打击流寇匪患,也是大有益处。至于组建义军嘛……也不是不可以,可眼见着再过月余时日,就将开春。春耕在即,田间正缺人手。吕将军也知道,此次匈奴入侵以来,百姓大量逃亡,若现在抽调大量壮丁,影响了农耕,到秋收,只怕会有饥荒。”
“那么,什么时候招募为好呢?”
“等秋收后再说吧。”
“秋收……”吕不韦也只有苦笑了。等到秋天的时候,别说能不能组建义军,就算真的组建起来,只怕燕西之地,早已是被齐国完全占领并控制。
这是吕不韦第一次见庞暖庞监御史,对这个人的脾气禀性,毕竟也不太了解。吕不韦知道今天这事,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同他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告辞了。
“这些东西倒是不错,只怕在邯郸也算得是珍贵之物。”
见到吕不韦离去,庞暖吩咐一声,自有官吏上前,打开吕不韦送过来的锦盒,见到其内的数件珠宝,官吏们纷纷赞美起来。
“少见多怪,你等可知道这吕不韦身后有谁在支持?”
“不清楚,只觉得吕不韦能如此出手阔绰,想来也不是毫无根基。”
庞暖走到众官员面前,拿出一串珍珠项链,一边把玩,一边淡淡地说道:“这吕不韦就是现在风头正盛,隐隐有成为天下第五大商的吕氏酒坊的二少爷。而且还是四大商中三大铸造郭家的姑爷,这等身份之人,送人礼物,岂能太过寒酸。”
“吕氏酒坊!郭氏铸造!”众官员听了庞暖之言,无不大吃一惊,纷纷惊叫出声。
“我想众位也都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有人在原阳城中,大量收购土地田宅。而且是来者不惧,有多少收多少,还用南方长平的土地与之置换。”庞暖讽刺地一笑,突然问道:“能有如此手笔,并能在长平说一不二的,众位想想会是谁呢?”
“这郭家看来是全力支持吕不韦的了。”一名官员拿起一块玉珏把玩着,随口说道:“这郭家是不是也打算迁来原阳呢。但咱原阳可没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些大商赚钱的地方啊。”
“哼,原阳靠近长城,只要郭氏铸造打算用兵器交换马匹,匈奴人的上等战马,也不怕不能换到。而且我看郭家如果来了原阳,只怕这原阳就要变成过去的长平。谁说的话,都不如郭家说话管用,到时候,我等……”
“庞大人,要是那样的话,咱们不都成了摆设,这原阳将来不就是吕不韦的天下了嘛!”
“恩,很有这种可能。吕不韦有军权,再加上郭家与吕家的财力,恐怕用不了一年半载,这原阳就要成为独立于邯郸的小诸侯国了。”
众原阳的官员相互望了望,郡尹袁泰冷冷地道:“他吕不韦想在原阳扎根,而且郭家更是大肆投入财物,恐怕其野心不小。监御史大人,此事可曾向大王禀告,若是大人打算揭发吕不韦的叵测用心,我等众人都愿意再密报上签名,共同揭露这吕不韦的不臣行径。”
“呵呵,他才来原阳,我们就一起禀告大王,只怕大王会认为,我等是联合起来排挤他。”庞暖心中更是不屑,“此事缓缓再说也不迟,等下你等把我原阳军中的几名都尉都召过来,咱们要握紧这两万驻军,才能对抗得了吕不韦的掩日军。”
“庞大人难道想用武力解决他?”袁泰问道:“是不是太仓促了点。”
“胡说,我这只是打算防范于未然。起码原阳的两万驻军掌握在我们手里,这吕不韦怎么都不敢太过放肆。”
正在众人议论之时,门外却慌张地跑进几名军士。
“庞大人,不好了!原阳城东南发现大批匈奴骑兵!”
……
奔袭而至的匈奴骑兵,长矛弯刀森立如林,战马络绎如川,在原阳城外有条不紊地布置阵地。前后各军连绵不绝,尽皆涂面,一眼望去甚是骇人。冰冷的阳光之下,这一幕肃杀哀壮的景象,让人见了透心发凉。
“妈地,这些匈奴不是与我大军决战吗,这么又他娘的回来了!”城墙上,一位原阳的卒长说道。城内如今的军队,多是过去原阳的守军,人数大约两万余人;也有一部分是各小县城的驻军,因为县内防御系统不完备,所以举县迁至原阳大城。
先前的原阳将军赵乐手下,最多时兵力已是达到了四万余人,不然他也不会贪功冒进,导致被匈奴所败,丢去性命。
观罢匈奴骑兵的军容,吕不韦转头向城内看去,城墙上下,传令之兵飞奔,各色旗帜到处飞舞。充耳尽是各级军官的指挥呼喝,由兵营之中匆忙赶出来的士卒们,一队队拿着武器、抬着防守器械,顺着马道奔跑着赶往预定的战斗位置。放眼看去,宛如一道道灰色的洪流,四面八方汇来,直到整个城墙上都被灰色染满。
原阳城是北地数一数二的大城,城内居民本已十分众多,此时匈奴来袭,更是满城看去拥挤不堪。吕不韦大概估计了下,现在的原阳城内人口,没有三十万,也已是相差不多,而且四成以上都是青壮之人。这等实力,岂是城下的匈奴之兵,能够攻取得了。
城池的东北角的观楼之上,从城墙上,远远的可以看到,整齐赶来的掩日军士兵,手上戈矛之上,闪出的森冷寒光。
掩日军的士兵都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就在东北方的城墙之上。因为那里树立了一面三丈多高的大旗,旗帜上刻画着一只中了箭矢地金乌鸟。大旗迎风一吹,招展飒飒,旗侧红底黑字写着:掩日军!三个大字。
二十多丈高的观楼,已是充当成为吕不韦的指挥之所,吕不韦身后站了十几名旗兵,他们手里纷纷握着不同颜色的旗帜,以为传递军令之用。吕不韦穿着全套的蓝鳞蛟甲,腰挎蓝鳞逆水刀,可惜逆水蛟牙斩已是被那地狱三头犬所碎,不然现在的吕不韦,将更有大将之风。
吕不韦整了整胸前的盔甲,对身边的李牧和王翦说道:“我们出去看看,我估计匈奴的骑兵,已是集合得差不太多,战斗应该已经不远了。”
阏于一场血战下来,吕不韦对战争看得更加清楚,更加明白了。无论是在表面现象上,还是其本质内涵上,战争在吕不韦的心里,逐渐变成了一场权力争夺的必然手段。
城墙上的士兵们,见到吕不韦在众人的簇拥下行来,纷纷给他让路。吕梁东张西望地四下打量着,对于战争,他心里充满了期许和希望,撞了下身边的王翦问道:“王翦哥,这就要开打了吗?我这心里实在是又兴奋又紧张,你咋就没点表情呢。”
“这是打仗,是拼命!兴奋什么,兴奋就能打得赢敌人吗?紧张就更没用了,你一紧张,战斗的时候就不够冷静,战斗力就很容易受到影响。我看下面的匈奴人多马壮,咱们却立足未稳,恐怕一会得有场苦战啊!”王翦咒骂了一声,叹口气又嘟嘟哝哝地道:“咱们这三千掩日军,训练得倒是精良,但却都是新兵,没有上过战场,这次沙场初战,只怕伤亡会在所难免。”
王翦所说的话,吕不韦与李牧都听的清楚,其实他们的心里,也同样有此担心。
“将军,我看一会是不是把阏于军的士兵分散开,有他们这百多个见过血的老兵,应该能稳定下掩日军士兵的情绪。”李牧掉过头再望眼城外,他们这会儿走到了马道的中间,隐约可见匈奴的大营还没扎好。但瞭望用的巢车已经立好,一队队的骑兵,奔驰在护城河外。骑兵之后,是十几个百人队,在整理抢过护城河所用的飞桥。
“恩,如此也是个办法,可惜郭家的装备都没运到,不然我们应该可以出城,与之对战一场。”吕不韦叹息一声。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逆行于兵潮之中,很快就到了城下,两名侍卫看见他们下来,忙牵着马匹迎了上来。如同闷雷忽然响起,城东南角接连发出震天响声。
“是投石机!”郭纵惊叫一声。顿时城内乱作一团,士兵们叫嚷喊喝,纷纷扑倒、奔跑,寻找躲避的地方。
一发石弹从吕不韦他们的头上呼啸而过,狠狠砸入了前方几十米外的一处房屋之上,木梁横飞,烟尘大作,地震一般,石弹直入地三尺。
接着又连三四炮,都是砸到了城墙上,其中一个顺着马道滚落下来,闪避不及的赵军士兵,压伤砸死了好几个。
随后城外安静了下来,大约是试好了距离。又等了片刻,吕不韦等人才一起钻出偏角。
“妈地,匈奴人竟然会有投石机,这怎么可能呢!”郭纵心里很是诧异。
“这有什么奇怪的,为了能活命,人没有什么不能出卖的!”李牧轻蔑地一笑。
没空理会身上的泥泞,吕不韦等人奔到自己坐骑之前,一跃而上,拉紧了辔头。牵马的士卒松开了缰绳,紧随其后,打马一鞭,撞出了乱糟糟的人群,往不远处的原阳骑兵营地奔去。
太阳升过了最高点,渐渐偏离西落。冰寒的早春之风,卷起地上、房屋上的残雪落叶,偶尔扑簌到士卒们的发上、盔甲兵器上;一匹匹战马,不安地踏动蹄子,喘着白气,低声嘶鸣。
几百名剽悍的赵军骑兵,围护着盔甲鲜明的将军,从一侧转出。这个将军就是现在原阳城的最高军事长官,原阳将军吕不韦。
“今次我部出东门,务必焚毁匈奴的飞桥、巢楼、冲车诸物,且要搅乱敌营,给我军布置争取时间;若能毁其投石机者,加功一等,赏田一顷。”吕不韦吐气扬声,也不去控着缰绳,任由跨下青骡驴绕着场中转了一圈。
“接令!”这行原阳城的骑兵士兵们大声应道,并继续听吕不韦布置起任务。
“王翦听令,命你带领三百掩日军士兵,从西门出发,务必冲出敌围,寻求我后续部队的到来。”
这些原阳的士兵,并不知道这所谓的后续部队是什么,但隐约也可以猜测得到,必是原阳的救援之军。但王翦等人却都清楚,吕不韦嘴里的后续部队,就是由南方迁来的不韦军,与一万郭家私军护送而来的那些新式装备。(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