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皇帝陛下亲自坐镇,乾元二年的春闱顺利结束,二月十八日正式开始阅卷工作。所有合格考卷从受卷所转到弥封所,再转到誊录所,最后送到掌卷所交给各考官批阅。
赦大老爷并没参与这一套流程,早一拍屁股走人了。用老爷他的话来说,他就不给人家添乱了,十分地有自知之明。只是临走的时候,特意又拽着祜祜千叮咛万嘱咐,别忘了给他挑几个学问好的落榜举子,他那老儿子还等着开课呢。
可即便回了伯爵府关上大门,外面的动静还是不断地传进来。今儿锦衣卫又抄了谁的家,明儿当今有罢了谁的官,后儿个谁又畏罪自尽了……每每听到这样的消息,赦大老爷便唏嘘不已。
亏得老爷他下手快啊,提前把琏儿从锦衣卫捞出来了,不然经过这么一回,还不知道得罪多少人呢。若是他自己的话,倒是不怕得罪人,左右都有祜祜在背后站着呢。可琏儿又不一样,日后他与祜祜总有不在了的时候,琏儿若弄得满朝皆敌,怕是就……
会试之后便是殿试,转眼就到了四月末,宇文祜钦点出一甲三名进士。之后,又是跨马游街,又是琼林盛宴的,又是庶吉士朝考,但关注的人却已经不多了。
因为,去年出海的远洋船队,就要回来了。
从去年五月份出海以来,历时近一年的时间,远洋船队终于有消息传来,不日便将到达宁波港。所有船只将在宁波卸货,并休整几日之后,便即北上天津。
虽然大老爷已经知道船队大致的收获,却还是急得屁股上长钉一样坐不住。若非有皇帝陛下看得紧,怕是都要插上翅膀飞到江南去了。不能第一眼看见远洋船队归来,将成为老爷他平生第一憾事啊!
就在赦大老爷坐立不安、翘首以盼,就差直接撂挑子偷跑的时候,伯爵府外来了一人一骑。大老爷听到通报之后,立刻笑得嘴都咧到耳朵后头了,也不管自己还光着脚呢,撒丫子就往外跑。
来人是个脸膛黑红的青年汉子,风尘仆仆地带着一身的海腥味儿。大老爷看见人之后却一点嫌弃也没有,一把就将人抱住,哈哈大笑起来,口中还嚷嚷着,“回来了,回来了,可回来了……”。那模样儿,比人家亲爹都亲。
汉子的亲爹——周奇大管事,被他家爷挤到一边不说,还狠狠地被踩了下脚,无奈地呲牙咧嘴着。也不知道是被踩得太疼了,还是嫌弃他家爷碍事。
这青年汉子正是周奇的长子,名叫周昆仑,今年刚刚二十一岁。去年船队要出海的时候,这小子便死求活求地要跟去。大老爷本是不同意的,毕竟受如今的船只条件所限,远洋出海的危险性太大,船队又是第一次走远程,他不放心让自己视为子侄的小子去冒险。
但奈何昆仑自己闹得厉害,周奇也拗不过他同意了,大老爷只好也点了头。只是在临行之前,将这小子好一通操练,力争让他就算流浪孤岛,也能像那谁一样活下来,还活得滋润。
如今见这小子平安回来了,虽然在海上晒得黑红黑红的,但到底平平安安的,赦大老爷这心里高兴啊!激动之下,就把人家爹的位置给挤了。
“快跟我说说,这次航行怎么样,咱们的人手和船只损失如何?大洋洲那边是个什么状况,西洋那边的船只可有过去?非洲那边的金矿可有问出来,还有那些亮晶晶的钻石呢?西洋人是不是还爱丝绸和瓷器,他们的金银可还好赚?我特别要求的那些东西,可都有找到……”
待回到书房里,赦大老爷一边亲手倒了茶给昆仑,一边便迫不及待地问起来。这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昆仑都已经干了两壶茶了,他仍在滔滔不绝地问着。
周奇在边上看得想笑,却也没拦着他家爷。他知道,这一则是船队的人回来了,爷心里高兴;二则也是看见了儿子,爷悬着的心放下了。这气一松,便有些绷不住。当初儿子去的时候,爷就不放心得很,这一年虽没听他总提起,但周奇知道爷心里一直惦记着儿子的安危呢。
“船队如今仍在宁波休整,我是一上了岸,便快马赶回来的。”好容易等到大老爷喘气儿的功夫,昆仑连忙说道:“我估摸着再有个半月功夫,船队就能赶到天津,到时候老爷就能亲眼看看了。”
“这一趟出去,倒是没碰到什么大风大浪,船只和人手上的损失倒是不大。这回咱们自己的船共有一百二十一艘,只有一艘因触礁搁浅了,其他的虽然有些损伤的,但好歹都回来。人手上的损失也不大,除了有十来个是生病没的,还有八十多位死在同当地人的争斗中。”
说到人员损失的时候,昆仑的神情和声音都显得落寞,便是赦大老爷听了也默然一叹。这种开拓海洋的事情本就少不了牺牲,如今这样的损失已经是侥天之幸了。可即便早有心理准备,赦大老爷还是有些难受,半晌张嘴问了句,“有我认识的没?”
“……金陵贾家,有位大叔,没了。”昆仑沉默了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他,在船上提起过您,说是您给的安家费很厚,死了也值会老本儿了。”
昆仑这话本意是宽慰大老爷的,可在他听来便更不是滋味了,讷讷了半晌,才听见说:“这么说,是我亲手把他送上船的啊……他家里还有旁的人么,可知道怎么安置的?”
“有、还有一个儿子。”昆仑见老爷这模样,又被他爹瞪了一眼,哪还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此时也不敢多说,答完便接着灌水。
周奇见状,便接着问道:“爷不是问你那些话吗,还不赶紧一一回了。”这笨儿子忒老实了些,哪壶不开提哪壶,跟爷说这个干什么。
“哦,我这就说。船队先是一路南下的,果然就找到了老爷说的,那四面都是海的大洋洲。那里的人还跟野人似的,身上围块兽皮就敢到处乱走,便是女人都露胳膊露腿儿的,有的还搂着奶.子呢。”这样年纪的年轻人,提到女人的时候,不自觉地语气便高起来,眼睛也亮了不少。
“他们还是用的石头的东西,什么好用的都没有。不过随行的商人们说,那边有好多值钱的木料,小叶紫檀啊,黄花梨什么的,我们便用布匹、瓷器什么的跟他们交换伐木。另外还有许多珍珠之类的珠宝,我们也都换了。不过……”
说到这里,昆仑顿了一下,偷觑了眼赦大老爷的脸色,才道:“不过那里也有些不太友好的,听说他们还吃人来着,找我们麻烦想抢东西,都被我们弄死了。”他方才见大老爷那么多愁善感,便有些担心这样的事让他反感,是以说之前先看看脸色。
赦大老爷正听得入神,目不转睛地瞅着他,自然看见了这小子的小动作,转念一想便明白怎么回事。当即便笑骂他一声,没好气地道:“臭小子,我又不是不杀生的菩萨,便是心疼也只心疼自己人。像那等不服管教的土著蛮子,该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便是。只是,也莫要滥杀。”唉,老爷他还是心软啊,最后还是叮嘱了一句。
“嗳!”昆仑闻言就高兴了,大声答应一声,才接着道:“因那大洋洲实在不小,我们光是为了绕它一圈便费了许多功夫,不然还能早些回来呢。接下来,船队便按着您给的简图,还真找到了那什么好望角。那边的好东西更多呢。”
“好木料就不说了,还有各种香料,对了,还有您特意提的那种什么橡胶树,都找着了呢。老爷,那边还真有金矿,有的地方那金子根本就露在外面,都不用去挖呢。我们不过用写平常的东西,就换了老些金子呢。”
同女人一样,男人在提到金子时也是兴奋的。昆仑把他背回来的包袱打开,献宝一样地摸出一块黄橙橙的物件,双手递到大老爷面前。
东西还没拿到手里,赦大老爷便认出来了,竟是一块狗头金。看见这个,大老爷也是眉开眼笑的,也是双手接过来。他知道这东西怕是分量不轻,却没想到竟还要更重些,刚接过来手臂便是一沉,当即赞叹一声,“好家伙!”
“这还不是最重的呢,这个是在非洲那边发现的。有一块在大洋洲弄回来的,足足有二三百斤重,一个大小伙子都抬不起来。还有啊……”昆仑将船队的收获一一数来,神情中的兴奋、喜悦很是感染人。
说到半截,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从包袱里摸出一个荷包,递向赦大老爷,“老爷您瞧瞧,这是不是就是您说的金刚钻来着?这东西就硬得很,刀砍斧剁不留痕迹啊。还有,它们亮得很,在太阳底下光彩夺目的,很像您说的那个。”
“喔?快拿来我看看。”赦大老爷最近在做些精细的东西,正缺金刚石做切割用呢,这可是瞌睡等来枕头了。接过荷包倒出来一看,果然就是没打磨过钻石,大老爷不由大喜过望。
得,这下子闺女的嫁妆有了!
接下来,昆仑那包袱就跟百宝箱似的,一样样地往外掏东西。不过,为着方便携带,剩下的都是些种子之类。对这个东西,赦大老爷也是傻眼,让他认果实这他在行,可认种子就不是老爷他的专业了。只好都交给周奇,让他安排人拿回庄子种去。
大老爷稀罕过了好东西,便将问到了最关注的问题上了,“西洋人那边呢?他们应该也有很多船在开拓海洋吧,可有遇到他们,有没有碰上什么麻烦?”
在他的忽悠之下,祜祜是打算将更多目光投向海洋的。而那些西洋人,就将是他们的竞争对手。这世界就这么大,都打着海洋的主意自然就会有利益纷争,这种情况下,知己知彼就太重要了。更何况,如今削弱了那些西洋人,也能给子孙后代少留些祸患。
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
名垂青史什么的,赦大老爷即便不奢求,但若有条件的话,老爷他也不会拒绝的啊!
想想看,日后的史书上,祜祜的帝王本纪上一笔,他的名臣列传上记一笔,什么贤君良臣,高瞻远瞩,励精图治,相濡以沫……妥妥儿一段佳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