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凤楼刚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沐浴在过于灿烂的阳光之下,已习惯了黑暗的一双眼睛差点被闪瞎。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奇怪的房子里,雪白的屋顶,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帷幔。倒是不难看,是有点简陋,窗户上连纸都没糊。
总之,这一切跟他想象中的三尺泉下有点不太一样。
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忽然响起了尖锐的蜂鸣声,把连凤楼吓了一跳。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一群穿着奇怪的白衣服的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围在他床边,将他好一阵摆弄。连凤楼警惕地看着这群怪人,头发几乎都要炸起来了,然而苦于提不起力气,只好任人宰割。
幸好这群人并没有对他做什么过火的事,是给他手背上扎了根管子,有点疼。
这里简直处处不正常,这几个用方形白布蒙了半张脸的人八成是什么邪教徒,他得赶紧养好身体,从这个地方逃出去。
可是,他现在一点功力都使不出,御物是不可能了。可能得学凡人,选个月黑风高夜,跳窗户逃走。
那边一个白袍人正把一个方盒子放在脸侧,好像是在传递消息:“……醒了,各项体征都趋于正常。是的,简直是奇迹……您客气了,林先生,您要来探望病人么?”
连凤楼不知道那个叫“林先生”的是干嘛的,只不过这邪教的人修为也太差了,不会传音入耳算了,连只送信的灵宠也没有,拿着这么个古怪的法器,不是一下子露馅了?
连凤楼的身体很虚弱,没过一会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不过房间里有暖黄的光,一点也不刺眼,大概是点了很好的蜡。
连凤楼循着光源一扭脸,只见那“很好的蜡”摆在床边的那张小几上,被灯罩罩着。床边还坐着个男人,化成了灰他也认得!
苏临渊。
连凤楼惊喜地想要叫他,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这人真的是苏临渊么?他的弟子君子端方,可不会穿得这样古怪。
浑身的衣服都这么紧窄,几乎打眼一看知道身材很好,简直有伤风化。
连凤楼正狐疑,那长得很像苏临渊的男人便有些欣喜地开口道:“阿恒,你总算醒了,要不要喝水?”
阿恒是谁?连凤楼觉得有些失望。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根本不是苏临渊;苏临渊怎么会不认得他?
一个星期后,男人把连凤楼将连凤楼从这栋奇怪的建筑中带走了。
连凤楼已经知道,奇怪的白色房间叫做病房,他住在这里是因为这具身体是一个昏迷了三个月的植物人的——对,算是苏临渊站在他面前,也不可能认出他来,因为他现在是一个叫做“顾恒”的人。
“阿恒,你一个人住也没人照顾,要不先去我家?”男人扶着连凤楼坐进一个带轱辘的金属盒子,还体贴地替他封住了门。
这个男人叫林听涛,跟苏临渊不仅长的像,而且行为举止也都很像,简直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连凤楼点点头:“好。”
林听涛没多说什么,也没表现得特别高兴,只发动了铁盒子,载着他扬长而去。
连凤楼看着窗外倒行的街景,心想,这东西虽然没有御剑来得爽快,可是要省力得多,倒也方便。
七天,他正在努力接受面目全非的新生活。
林听涛的家是位于市中心的一栋跃层公寓,一百六十平,两个人住绰绰有余。这是个高档社区,环境在周围算是很不错的,然而连凤楼依然控制不住地皱了皱眉。
园子里种的那些能叫树吗?这种干巴巴的地方半点清气也没有,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修为?
林听涛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不太明白他在不满什么,这里难道不比他租的那个破小区好多了么?不过他还是好脾气地装作没看见,毕竟他这具身体的原主有点不是东西,他既然用人家的,自然要替他弥补苦主。
林听涛将顾恒安顿在客卧,给他准备了全新的洗漱用具和衣服,又安排了阿姨来给他做午饭,匆匆离开了。他走后,连凤楼好奇地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决定去洗个澡。
连凤楼对着浴缸比划了半天,一滴水也没引来,他只好挫败地承认自己还是没有恢复功力。
……可是,那他要怎么把这玩意儿放上水?
连凤楼在浴室里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在不经意间碰到了热水开关——然而他并不会调节水温,只好放了一缸滚烫的水,自己坐在一旁悻悻地等水凉下来。
幸好他现在有大把的时间。
连凤楼这一个澡洗了两个多小时,期间外头有奇怪的声响,不过他秉承着一贯的淡漠,没有理会。
林听涛正在处理一个十万火急的纠纷,忽然接到家政阿姨的电话,说是家里敲不开门,向他请示午饭还要不要做。林听涛听完有点着急,他们家那个病人又不可能乱跑,怎么会没人开门?
不会是病人晕倒了吧?
林听涛越想越着急,迅速处理完工作,赶回了家。
结果他回家一看,顾恒正裹着浴袍,盘膝坐在上发呆,头发还湿漉漉的,滴了一地的水。林听涛松了口气,问道:“你怎么不给阿姨开门?”
连凤楼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开什么门?”
林听涛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有些奇怪;都说昏迷太久伤身体,这位不会是……傻了吧?
他一边琢磨,一边拿下巴指了指茶几上的杯子:“特地给你新买的,拿开水烫过了,你一上午也没喝水么?”
连凤楼听见他说“水”,觉得有点渴。他环视了一周,疑惑地问道:“哪里有水?”
林听涛心里一凉,完了,看这情形多半是大脑受到了损伤,是不知道是暂时的,还是永久性的。
从此,林听涛愈发注意起顾恒来。他是个业内闻名的编剧,工作自由度比较高,没事可以经常在家看着人。可他也不是总没有事,又担心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这位出点什么事,只好想了个馊主意——他在家里安了个摄像头。
因为可以随时随地地看到家里的情况,林听涛出门工作的时候也安心了许多。有一回他出去应酬,一直折腾到凌晨,走到楼底下才想起来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没观察过顾恒的情况了。他忽然有点没来由的紧张,趁着等电梯的功夫,赶紧打开软件,找到顾恒——
然后,林听涛愣住了。
电梯门在他面前开了又关,他却恍若不见。屏幕上的人正缓慢而笨拙地动作着,他的手脚还都没什么力气,本该行云流水的动作变得吃力又滞涩,然而雏形未脱,举手投足之间分明是他师父的剑法。
连凤楼最近打算把功夫拾起来,哪知这具肉身实在太笨,连个叉都劈不下去。这不,不过一个简简单单的飞身,他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这木头铺得地也太硬了,娇气的肉身好像要散架了。
正在他挣扎着爬不起来时,忽然觉得一阵旋风掠过,自己被粗暴地按进了一个怀抱。连凤楼有些发懵,便听紧紧箍着自己的人,颤着声音喃喃道:“师父,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