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枕澜一直不知道,天机山祖传的这块石头除了能让溯源卷显出字迹,还有什么用。但是从目前的情况看来,他不知道并不代表别人也不知道。因为被盗的那一页书满满当当地都是字,只要显现字迹的话,那人根本用不着冒险拿走四方石。
顾枕澜霍然转身,顺着圆弧楼梯一路往下来到第七层,阿霁紧跟在他后面,面露疑惑神色。
顾枕澜对他解释道:“你平时没来过这里吧?这一层没放什么重要典籍,只有记载咱们天机山历任掌门生平的一些杂书。”
说着,他抽出一本厚重的线装书递给阿霁:“喏,正史。”
又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卷缣帛:“古老的野史。”
阿霁有些顿悟了:“所以说,你是想从这里面找出关于四方石的记载?”
顾枕澜欣慰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阿霁环顾了一周,连连咋舌:“这工程可浩大了。”
顾枕澜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哎,你那个带检索功能的ai,能不能拿来用用?”
阿霁一脸茫然:“什么带检索的……什么玩意儿?”
顾枕澜哈哈一笑:“没什么,我是说,溯源卷的那个卷灵,会不会有些办法?”
阿霁倒是没想到它。他沉吟了一下,道:“倒是可以试一试,只不过那位卷灵前辈脾气有些古怪,不是每次都愿意露面的。”
顾枕澜一脸古怪地看着阿霁对着一本书,又是上香又是敬茶的,那味道熏得一阵阵头晕。那卷灵架子还真不小,折腾了大半晌,也不见出现。阿霁叹了口气:“看来这回是不成了,它可能口味变了,这种香它又不喜欢了。”
顾枕澜:“……”
他们二人正准备认命地下去啃那卷帙浩繁的书山时,奇迹终于眷顾了他们。
自那翻开的溯源卷中,一缕白烟袅袅升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桀桀怪笑道:“沈霁,你又麻烦我老人家做什么啊?”
顾枕澜回过头去,只见那缕白烟已不在随风飘摇,而是渐渐凝成了一个人样,只不过下半身还埋在书中。阿霁喜道:“前辈,你出来了?这回的香可是不大合胃口?”
那位“前辈”捋了捋他虚无的山羊胡,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香什么的,是凑合了些。不过念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我还是该见你一见的。”
顾枕澜在一旁冷眼打量着卷灵倚老卖老,心中十分不痛快。
然而阿霁大概是见惯了这老家伙倚老卖老的模样,非但不见怪,还兴高采烈地将顾枕澜拉过来,对那卷灵道:“前辈,这位是我师父了。”
顾枕澜只好敷衍地对着卷灵抱了抱拳。
卷灵只瞥了顾枕澜一眼,便将脸转开了。他对阿霁连连摇头:“不是有缘人,不是有缘人。当年若是这一位……嘿嘿,老朽根本不会现身。”
顾枕澜直气得七窍生烟,不过碍着阿霁的颜面,他才勉强没发作。阿霁也有些尴尬,偷偷地捏了捏顾枕澜的手,算是安抚。
顾枕澜乐意吃这一套,拿鼻子轻嗤了一声,将眼一阖,不说话了。
卷灵看样子也不愿理他这“无缘的人”,不过看起来对阿霁倒是有些亲密。他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正睡得好,你便拿这些东西引诱我。有话快说,打发了你我说不定还能回去补个觉。”
阿霁一笑,道:“是有件为难的事。前辈,溯源卷您自是了若指掌,我想看什么您都能信手拈来,是不知对其他的书,也同样有办法么?”
卷灵老爷子斜睨了他一眼,直言道:“没办法。我伴着溯源卷生了几千几万年,跟别的书可不熟。不过,你想要问什么,说不定我知道。”
阿霁想了想也有道理,这卷灵也算个活了千万年的老妖精,合该比别人多懂得一些。于是他道:“晚辈想知道关于四方石的事。”
一阵风吹过,卷灵随风摇曳了几下,道:“四方石啊,算不得什么天材地宝,而是你们天机山的一个老不死炼制出来的。我打眼看着他,觉得那人有些神经兮兮的。果不其然,一块破石头,没屁大的用,他自己当个宝贝,还引得外头风声鹤唳,连带着我老人家的名誉都给他败坏了。”
眼看着卷灵已沉浸在了某些令人气愤的往事中:“当年他炼成了这破石头,不知想了多少馊主意,为了藏它。他一个顶尖大能,这么大动干戈,是根狗尾巴草,旁人也得眼热了。当年他一死,为了这石头,可是好好地掀起了场腥风血雨。你当毓秀山庄为什么口口声声第说我溯源卷是害人的东西?还不是因为那个老混蛋!”
顾枕澜和阿霁对视了一眼,各自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一出。阿霁道:“这么说,那四方石除了能让溯源卷显现字迹、能让您现身之外,是没别的用了?”
卷灵暴躁地一挥手:“它能让我现身?也对,看见这玩意我生了大气,真挺想现身骂人的。”
阿霁:“……”
“不过,”卷灵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道:“它能让溯源卷显现字迹,确有其事。是炼制了四方石的那一位,可能是觉得自己辛苦炼出来的石头屁用没有十分丢脸,于是硬是把它做成了一把‘钥匙’。”
说完,卷灵长吁了一口气,将自己吹了个面目全非,缩回书里不见了。
顾枕澜一直若有所思第盯着溯源卷看,阿霁走过来拽了拽他的袖子:“师父,您想什么呢?”
顾枕澜道:“为师觉得这卷灵有些眼熟。”
阿霁眼睛一亮:“莫非师父小的时候,卷灵前辈也来眷顾过你么?”这可真是太好了,他又和师父一样了。可是卷灵前辈为什么要口是心非第说他师父“不是有缘人”呢?
顾枕澜翻了个白眼,无情地打断了阿霁的幻想:“我可没见过它这副一吹散的德性。我觉得它眼熟,应该是因为见过长得同它很像的人类。”
顾枕澜特地将“人类”两个字咬得很重。看着阿霁一脸目瞪口呆的模样,又催促道:“别愣着了,快帮我想想。”
自打顾枕澜穿到这个世界之后,他没有一回下山不是带着阿霁的。可是他们见过太多的人了,要在那么多的人里面寻到这个并不十分出众的面孔,谈何容易?阿霁一脸茫然,显然是什么也没想出来。
顾枕澜眉头紧锁,努力梳理着这一百多年里自己行过的每一步。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道:“对了,你还记得咱们刚从穆家回来的时候,在半途中救过的那个老人么?”
阿霁想了想,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是了,你这一说,倒是真有些像。”
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地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溯源卷,阿霁试探地叫了一声:“卷灵前辈?”
溯源卷毫无反应。
顾枕澜嗤了一声:“你叫它做什么?我看那一回事八成是它在装神弄鬼;它现在做贼心虚,哪里还会出来。”
他话音未落,好好摆在桌上的溯源卷便迅速翻动起来。一阵白烟愤怒地喷薄而出,卷灵怒道:“胡说八道,无稽之谈!”
顾枕澜抱着肩膀,似笑非笑地看着再次现身的卷灵什么也没说。
卷灵前辈虽然整日里在书里憋着,可一点也没沾上温文尔雅的书卷气,反倒憋得十分暴躁。顾枕澜还什么都没说,它被激得直跳脚,指着他怒斥道:“我喜欢那个老头的模样,不行吗?我还能变成你呢!”
说罢,白烟再次袅袅飘散,凝固成型时,已是个一脸愤慨的顾枕澜。
顾枕澜挑了挑眉:“看来是我冤枉前辈了。”
卷灵哼了一声:“那当然。你也不想想,我是个依托溯源卷而生的精魄,三魂连一魂都没有,哪能化成实体?”
顾枕澜微微颔首:“是这个理。”
卷灵轻咳了一声,又将自己咳得面目模糊。它不怎么自在地说道:“四方石在穆家那小子内府里待了几百年,终于重见天日。这么巧,被你们带回来那一天,遇见了那个老头子,它十分欣喜,这欣喜也感染了我,我便不由自主地中意起那老头的模样来。”
顾枕澜和阿霁对视了一眼,好容易忍住没笑。这卷灵对自己的审美竟有种谜之在意,根本没人问它,它还欲盖弥彰地解释了这么多。
倒是给自己添了不少人味。
弄清楚了四方石的来龙去脉,顾枕澜和阿霁也没必要再待在经阁里了。他们回到栖风阁,泡了壶茶,将今日获知的信息一起梳理了一遍,略带欣喜地在嫌疑人名单上又添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