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陵山,云栈洞。
朱刚鬣撸起袖子抹了把嘴上的油,把吃剩下的鸡骨头往地上一扔,再次躺在了床上。
床,不是他自己的床,乃是卵二姐留下的大床。
当年因调戏嫦娥被二郎神抓了个正着,玉帝震怒把他打下凡间却错投了猪胎。
尽管明知一切都是自家大老爷和玉帝商议好的剧本,尽管知道自己无力反抗,当当看到那些与自己一同出生的兄弟姐妹们围着他们的娘吃奶的时候,朱刚鬣依然忍不住心中一股怒气上涌。
他强撑着刚刚出生的身体,咬死了他娘和一干兄弟姐妹,撞破了猪圈逃到了野外。
豺狼想要吃他,虎豹把他视作食物,一次次生死间的搏杀,一只家猪也被激除了野性。
他向着野猪进化,他心有不甘中修行,师门堂堂正正的道家玄门神功被他练的不伦不类,沦为了妖道。
他以猪身修行,有着前世的弟子,百余年证道金仙,化形之日,却不想因之前练差了功法,化了个不伦不类的猪头人身。
百余年在福陵山修行,不知怎的他就入了那福陵山云栈洞的大妖卵二姐的眼,被卵二姐强行娶来当了压寨相公。
他斗不过卵二姐,只能屈服在卵二姐的淫威之下,任她蹂躏践踏。
终于,一次卵二姐闭关突破的行当,有对头打上门来。
他故意放水让对头闯进卵二姐闭关的所在,卵二姐闭关到了关键时刻被打断,受了重伤。
拼死了对头,自身也重伤垂死。
一日夫妻百日恩,两年多的夫妻生活,他与卵二姐没有恩,只有恨。
他没有救卵二姐,生生把卵二姐吞了下去,炼化了卵二姐一身的修为。
他的修为因而大进,占领了这福陵山云栈洞,成为了一方妖王。
几百年的时间,他始终没有改变云栈洞的布局。
不是他怀念卵二姐,他要以此让自己铭记,铭记当初弱小的时候受到的苦难。
他要时刻警醒自己,弱小就是一种原罪。
他在云栈洞修行,只求在那他反抗不了的任务开始之前尽可能的让自己变的强大。
西游非他本愿,但既然反抗不了,他只能选择享受。
取经之行中有大机缘,如果能够拼命的抓住,或许终有一天,他能够摆脱那弱小的原罪,他能站在三界之中顶尖的大能面前,义正言辞的对他们说不。
三年前,观音途经此地,以手段降服了他,让他保唐僧西天取经。
他知道那是老爷交给自己的任务,他放水被观音轻易收服。
当然,他也知道,即便不放水,他也打不过观音。
现在是,前世也是。
送走了观音,他离开了云栈洞。
他知道,留给他朱刚鬣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修为到了瓶颈,卡在金仙巅峰迟迟不得突破,他知道自己可能是有了心魔。
他离开了云栈洞,他放浪形骸,游戏人间。
一日高老庄摆宴,请来了戏台唱大戏。
他去蹭了一顿流水席。
隔壁桌,高员外多喝了几杯,被人奉承几句高兴的找不到北。
那员外说他家财万贯,有良田千顷,屋舍百间。
那员外说,他和妻子恩恩爱爱,一生未曾纳妾。
那员外说,他膝下无子,妻子曾劝他纳妾生子,被他言辞拒绝。
说的好像.....整个高老庄谁不知道他高员外惧内似的。
那员外端起酒杯,哧溜抿了一口,“老朽一生,只得一女。”
朱刚鬣放下空了的酒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知道,那员外下一句必是:年方二八,云英未嫁。
高员外放下酒杯,迷离的双眼扫视全场,“年方二八,云英未嫁。”
朱刚鬣勾勾嘴角,笑得越发意味深长——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谈什么聊斋?
高员外还在吹嘘,他的女儿多么的秀外慧中,多么的貌美如花,谁娶了她将士一种怎样的福气。
说的好像.....他那女儿高小姐天上仅有、地上绝无一般。
没有听高员外继续吹嘘,朱刚鬣放下酒杯,洒脱的笑笑,离开了宴席。
朱刚鬣没有离开高老庄,就在高老庄外的一颗大树上睡了一夜。
当晚,他眼睁睁看着一群强盗抬着轿子入了高老庄。
当晚,他眼睁睁看着在高员外夫妇哭天抢地的号呼中,一顶八抬大轿被从高老庄抬了出来。
朱刚鬣嘴角的笑意更浓,他知道这顶轿子只要出了这高老庄,只要进了那群强人的山寨。
从此以后,高老庄就少了一个高小姐,土匪山寨里就多了一个压寨夫人。
他还知道,三日后,那土匪头领会带着高小姐回娘家,以新婚姑爷的身份住进高府。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高府的高员外和夫人可能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了死于某种意外或者疾病。
再之后,高小姐或顺从,或被死于意外,而后高家的万贯家财、千顷两天,百间屋舍,全部会落入那土匪的手中。
名正、言顺。
当然,他还知道,以上,只存在于土匪首领的臆想,而事实上,这臆想之外,有着太多太多的意外。
他朱刚鬣的存在,本就是一个意外。
而高府之中,那几个几天前就被高员外重金请来的江湖豪客,同样也是意外。
高员外哭的呼天抢地,眼中却不见半滴泪落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知道他的女儿势必会被这帮山贼抢走,压如山寨做了压寨夫人。
不出意外的话,他还知道他会在回去之后请来一帮江湖豪侠去山寨救自己的女儿,那帮匪人会被诛杀,他的女儿.....也会在被营救之时被鱼死网破的匪人害死。
他同样还知道,没有了唯一的女儿,如今刚刚四十多岁的他,定能够以无后、不孝的大势,逼的已经不能生育,一心想着找个上门女婿来继承家产的妻子点头。
让他纳妾再娶,生下儿子为他高家传宗接代。
当然,那一切....也同样是高员外的臆想,是他自己思考了多少遍之后得出的剧本。
然而.....
这世上总有一种你明明不想遇到却偏偏在最不想遇到的时候遇到的事情,就叫做意外。
而朱刚鬣知道,他不仅是抢亲的土匪的意外,同样......也在高员外的意料之外。
只是.....
那又怎样呢?
成人之美虽然是个褒义词,虽然会被人津津乐道,会得人感激。
但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在眼看计划就要成功的时候突然跳出来,生生打破双方.....哦,不对,他忘记了,那帮已经住进高府的武林豪侠们同样拿着另一个剧本。
所以应该是.....生生打破三方的剧本,岂不是更能让人心情愉悦。
躺在树枝上,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的八抬大轿,朱刚鬣感觉自己的内心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他都忍不住想要立刻跳出去,打跑想要抢亲的土匪,救回高员外想要被抢的女儿,把武林豪侠首领想要英雄救美让美人倾心从而人财两得的没人活生生、完好无损的送回高府。
同时,再悄然间偷走女孩的心,让女孩眼里看到的全是他、脑中闪过的全是他的形象,心里念念不忘的,梦里百转千回的,夜里对月相思的,都是他。
嗯,多么完美的剧本、多么让人愉快的想法,难道不是吗?
朱刚鬣的心越发的悸动。
他都忍不住想要在打破一切剧本之后,对着那些被自己破了进行策划的布局之后满是懵逼的众人喊一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他最喜欢的,就是看那些人看不惯他,想要嫩死他又干不掉他、打不过他的样子。
憋屈?
对!就是那种憋屈的感觉。
他享受别人在他面前时露出的那种憋屈的感觉。
那,让他能够忘记自己面对那些人时的弱小,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能够掌控一切。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觉得是这样的。
终于,在八抬大轿路过他睡的大树的时候,终于在高员外那有些假的哭声在他身下响起的时候。
维持着人形英武形象的朱刚鬣在树杈上伸了一个懒腰,而后.....
“住手!”
朱刚鬣在树杈上一声大喝,“光天化日.....光天化夜之下,竟敢强抢民女。
尔等匪人速速退下,本人还能留你等项上人头。
如果不然,定教你等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一声大喝,把抬着轿子欢天喜地的抢亲队伍弄懵逼了,同样,也让正在冲击奥斯卡小金人的高员外忘记了抹眼泪。
下意识的抬头,众人就见朱刚鬣从树杈上纵身一跃,落在了八抬大轿的前面。
那,是高小姐第一次见到朱刚鬣。
那一刻,在高小姐的眼中,从天而降,在最危难的时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他,英武的如同天神。
三拳两脚,一群匪徒就被朱刚鬣打的屁滚尿流,丢下花轿离去。
朱刚鬣一路护送,高老庄的汉子们重新把轿子太会了高府。
看着高员外欲哭无泪却还要挤出感激的僵硬表情,看着高府中那些前几日住进来的武林高手们一副拿错了剧本的样子。
那一刻,朱刚鬣心中一种极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果然,坏人好事什么的,最喜欢了。
然后,高老庄内,高府之中,高夫人牵着朱刚鬣的手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喜欢。
当场提出,想要把女儿许给朱刚鬣,让他做一个上门女婿。
对于给高府当上门女婿这件事,一开始,朱刚鬣是拒绝的。
只是,他的拒绝之言还未说出口,差点被抢走的高小姐已然一脸娇羞的从花轿中走了出来。
走到朱刚鬣的面前,柔柔糯糯,欲说还休的向朱刚鬣微微一福,口称感谢。
那一刻,朱刚鬣感觉九天之上,仿佛有一道紫霄神雷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那一刻,看着高小姐那与他自从第一次见到后就再也难以或忘,每天心心念念想的,午夜梦回因之惊醒的全是她的嫦娥仙子一般无二的面容,朱刚鬣整个人仿佛失了三魂与七魄。
那一刻,朱刚鬣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用一种讥讽、嘲笑、调侃的语气问道——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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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