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休息时光过得很快,十天约定转瞬即逝,速水清兵卫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不能让百姓自愿选择服兵役还是交钱。
他对流云说:如果允许领内的百姓自由选择,那么有的“聪明人”或许就会故意挑选,遇到顺风顺水,多半能赢的合战,就当兵参阵。遇到敌人势力强大,难以对付的时候,就交代役钱逃避。如此一来,岂不成了鼓励投机取巧吗?
更何况,若是将来佐佐木家的领地进一步扩大,模糊不清的政策会导致下层的迷惑,产生权力寻租空间。老实本分的代官可能因此难以树立威信,心怀不轨的代官却能趁机压迫平民。
这番话流云听了还是觉得有些道理的。
这时坐在一边旁听的小师弟随风提了一个建议说:“为什么不把领民划分为两类呢?第一类要多交一些的贡金,但不必负担兵役,第二类少交或不交贡金,要正常的负担兵役。这样就更接近师兄的构想了吧?”
速水清兵卫立即发问:“随风小师父可曾想过,若是有人起初选了以钱代役,日后又后悔该如何?若是不允许更易的话,依然会招致不满的。”
随风摇头晃脑,十分得意地笑着说到:“我也想过啦!可以让他们申请改变身份,但有三个条件,一是经过上面允许,二是每年只能变更一次,三次是交纳一笔不多不少的礼金。”
速水清兵卫思索了一会儿,点头说:“类似的政策,鄙人听说关东有些大名家已经实行,确实可以考虑采纳。”
流云欣然道:“不错,就这么办吧。”
江口助左卫门见状虽然不太明白,却也跟风赞叹道:“随风小师父真是厉害呀!不愧是在寺庙里修行过学问的呢!跟我这样只会用刀的乡下武士可不一样。”
兴河师叔倒是颇为惊讶,摇头苦笑着说:“其实我们在寺庙里,读的只是佛经罢了,并没有学习这方面的东西……至少贫僧未曾了解过。”
速水清兵卫闻言,严肃地说:“以随风小师父的悟性,如果能想办法进入某个名寺古刹积攒资历,将来说不定有机会作为学问僧当上大名的座上宾……不对,只要跟着主公水涨船高,或许不需要什么资历也有机会!”
随风小师弟听了这话,连连摆手表示谦虚:“速水大人太过奖啦!我可不敢想那么远的事。”
话虽如此,但他稚嫩的双目之中,却隐约闪过一道亮光。
流云立刻就闻到了斗志和野心的味道。
但这并不让人反感。
将来佐佐木家势必是要涉入权力的棋盘,跟各路枭雄打交道的。随风师弟怎么说也是好几年的交情了,有初步的信任基础,能引为奥援绝对是好事啊。
流云内心知道,自己的优势只在于个人武力,短时间内不太可能成为擅长政务和阴谋的老狐狸,身边若能有人分担这些,亦无不可。
……
原本流云以为,这个政策只是为了响应民众呼声,在领地突发奇想的随意之举罢了。
反正织田家的管理十分宽松,上面只看成果不看过程,下面只要保证业绩突出,日常工作是可以随心所欲的。
却没料到,后续的影响还挺深远的。
正月十三那天,木下藤吉郎从岐阜城开完年终大会,回到横山城,立刻召集了旗下的所有家臣和国人众,将信长安排的攻略任务传达下去。
在这其中,为了表示对流云的格外重视,他没有派任何使者来通知,而是亲自带着见面礼登门拜访。
到了佐佐木馆之后,坐下来聊了两句,不免说到最近实施的“新政策”。
在速水清兵卫和随风小和尚等人的管理下,两千石领地之内,三百多户农家,被分为两类。有一百三十多人记入《兵役账》,可以少交贡金,但要长期服役。还有一百八十人被列到《代役钱账》,不用当兵打仗,只需全额多交贡金,或者用安全的劳役代替。
流云没当一回事,觉得是自己随便玩玩。
木下藤吉郎听说了之后,却是眼前一亮,拍案叫绝,直说应该广泛采纳。
流云还没反应过来。
木下藤吉郎哈哈大笑着解释道:“流云老弟的奇妙想法,给了我很多启发啊!不过,老弟你虽然想得很妙,力度却还不够。照我看,那些选择参加兵役的人,既然已经享受了少交或者不交贡金的好处,那就应该好好当兵,每个月至少该有一半时间在城里待命,而不只是需要打仗时才临时过来。另外那些选择缴纳代役钱的,既然已经不用参加兵役了,也就没有道理保留盔甲和武器,不妨都低价卖给我。老弟你说对不对?”
流云略一思索,恍然道:“您的意思是,全部拥有武器的人,都在城里站岗,受到严密控制。而野外乡村不方便管理的地方,就只剩下手无寸铁的人……”
“对对!”木下藤吉郎得意洋洋道:“这段时间早有类似的想法,但是直到今天流云老弟才提醒了我啊!不怕你笑话,自从当上这个横山城的城主,我才发现附近有太多地头蛇了。好些家族都是山沟里面一两个村的领土,三五十个士兵,谈不上有什么大用,还挺不好管的。时不时出个打架斗殴,拖欠贡金的事,太远了又不好调查,麻烦死了……如果用了流云老弟的办法,那他们就只有两条选择,一是到我眼皮子底下做事,老老实实当兵。一是就把盔甲武器交出来,回到地里去做个有钱的富农罢了。”
流云闻言一愣,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思路,却又一时想不出来。
木下藤吉郎自言自语到了兴头上,也不管别人在不在认真听,便抚掌踌躇满志评价道:“要么当兵,要么归农,我看这事可以叫做‘兵农分离’,值得推广,值得推广啊!”
什么?这就是兵农分离?
流云默然片刻,面无表情地吐槽说:“其实……我佐佐木家,就是您刚才说的那种不好管理的地头蛇……如果这个政策最终被用来管束我自己,那可实在是惹人发笑了……”
木下藤吉郎不以为意,笑着摇摇头说:“流云老弟担心这个干嘛?老哥我刚才都说了,那些国人众,是既没什么大用处,又不服管,才需要想办法对付。老弟你这样的本事,当然不算在里面啦!怎么可能用来管束你呢?是你和我,咱们是一边的,合作去对付那些不听话的混账们,才对啊!”
这话说得也太直率了,听着其实挺别扭的,流云有点哭笑不得,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而木下藤吉郎笑完之后,忽然又意味深长地说:“老有人跟我讲,佐佐木流云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武夫罢了。但我觉得,流云老弟可不只是武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