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属于京都通玄寺的广德山慈受院,别名叫做“薄云御所”,是扶桑少有专门为女性出家人——也就是比丘尼而设置的庙宇之一,而且还是其中最具知名度的那一档。
此处始建于室町幕府四代将军的正室夫人,至天正元年,已有百五十载历史。
历来这广德山慈受院的住持师父,皆由皇族、五摄家、足利氏出身的贵妇担任,因此地位十分超然,一般的女性根本没门路入寺,必须得是名门闺秀,才有资格进来剃发修行。
说是剃发,但不同于一般僧侣的秃头,女性出家人往往只需要剪至齐肩即可,顶多再戴个头巾,而不必与秀发永别——也不知道这个规矩是怎么来的。
虽然寺产几近于无,又没什么世俗的权力,但一群尼姑大概也不在乎这个了。据知情人所说,这寺里只靠日常的供奉寄进,就保证了上上下下的衣食温饱。
位置大概是二条城和大内里再往北一公里半。
虽然已经不算是上京区的核心地带,但毕竟还是在闹市的边缘,门口稀疏零落总有人流经过,甚少有停歇。
占地面积大概是五十米宽,七十米深。
这个尺寸,据说居住了二三十位贵妇人,再考虑必要的仆役和守卫,寺内的拥挤自然是可想而知了。站在墙外,便能隐约听到里面有人扫地、洗衣和闲聊的动静。
为了达官贵人的声誉着想,这广德山慈受院从不对外开放,不接待任何香客,实行封闭式管理。
大门除了每年的几次活动之外一律都关闭着。
侧门、后门偶尔有些仆妇出来采买办事。
总而言之,堪称是“大隐隐于市”的世外桃源了。
那个不断给花开院家找麻烦的黑井夫人,据说就是在这里面出家修行的比丘尼,已经持戒十年了。
流云根据各方渠道给出来的线索,只花了很短时间就查到此处。
然后他犯难了,在门外辗转反侧颇为犹豫。
倒不是说担心惹不起这间寺社的后台。
京都的公卿、僧侣和神官,纵然个个出身高贵,却也都是明日黄花,武艺、术法与阴阳道的本事早就荒废了,现在顶多就是靠着先祖遗赠,勉强维持着存在感,否则也轮不到武士当家做主。朝廷能控制的军力顶天不超过一千,完全可以忽略。
问题在于面子上过不去。
就一个方圆几十米的院子,住了那么多出家的贵妇,又素来不接待外客的,一个男人强行冲进去,肯定是要弄得鸡飞狗跳,再怎么厉害,也很难不惹出丝毫动静。
一旦惹出动静,传出去被人知道了,说是近江武士佐佐木流云,悍然闯进京都尼姑庵……
那不就难以解释清楚了?
被认为是品行不端的采花贼也就罢了。
万一人家以为自己是因为口味独特兴趣别致,喜欢年纪大的老奶奶才跑到尼姑庵去逞凶,可怎么办?那还不得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怀着各种意义上的担心,流云决定谨慎行事,不可贸然,暂时观察一阵为好。
找到这“广德山慈受院”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傍晚了。又隐藏身形,悄悄地缓缓绕着转了两圈,略作观察,便已日落。
这段时间,寺院正门果然没有任何的动静,后门先后有两个仆妇模样的老妪提着包袱走动,侧门处曾有个穿着蓝衫,系着黑腰带的男子被人接引进去,一刻钟后又匆匆离去,想来是受雇上门办事的。
正巧流云今天也是穿着蓝衫,系着黑色腰带,所以对那个路人的着装留下了一点印象。
按如此频率推算,每天广德山慈受院外出采买的仆役不超过二十人次,访客不超过十人次,还真不好混进去。
而且沉下心来仔细感受之后,流云渐渐觉得,寺里面好像有一个实力不弱的高手正在作法似的,隐隐露出微弱但不容忽视的气势。
这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啊。
那个实力不弱的高手,应该不会包含跟花开院家有冤仇的黑井夫人——否则干嘛一直用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直接提刀砍人不爽吗——可是或许存在一定的关系。
流云在这广德山慈受院的侧门口站着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始终不宜冲动,应该另想办法。
但没料到的是,此刻忽然有个穿着素净布衣的老婆婆,提着一盏灯从侧门出来,四下望了望,眼见没什么旁观者,便走到近前,笑盈盈地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然而流云闻言只觉得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对方是啥意思。
这老婆婆目测已经花甲之年,鹤发鸡皮老态龙钟,这挤眉弄眼暗送秋波的姿态,看起来很恐怖啊!
让人下意识就像逃跑啊!
而且为啥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呢?咱俩认识吗?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等了片刻,那老婆婆好像是没等到她所期待的反应,顿时脸色一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是谁介绍来的?想找哪位夫人求学?新来的?怎么不懂规矩?”
这都哪跟哪啊……
流云一头雾水,正要辩解,忽然福至心灵,从对方话里想到一种可能性,便迅速摆了个谦卑有礼的姿态,嬉皮笑脸地悄悄递了一个银币过去,恭声问到:“在下确实是不太记得规矩,辛苦您了,劳烦……嗯……”
正在他思考措辞之时,那老婆婆已转怒为喜,左右略作观望,迫不及待收下银币,轻声说:“请跟老身进来吧!衣服没穿错,规矩也够了……记得待会,您只能在侧院等候着,就算是熟人,也要夫人们派侍女来召见了,才可进房门。”
流云此刻渐渐有几分明白,顺口便问:“那要是夫人一直不曾召见……”
老婆婆迅速回答说:“半个时辰不见,便请自己回去吧。毕竟里面的夫人个个是高门小姐,有些脾性也是难免……进门的规矩却是不能退的!”
流云做心领神会状,点头说:“明白!”
老婆婆见状更高兴了,眉飞色舞道:“您这气度一看就不凡!老身一直就觉得,连这点银子都计较的人,怎么好意思跟这广德山慈受院里的夫人们打交道?”
流云嬉笑着应和着,从侧门溜了进去,来到一个狭长的小院子。
这小院子不大,随意种着些许花草,被内部的院墙围起来,只有一个口出,一个口进,大概是起到一个类似玄关的作用。
里面倒不止流云,还有另外一个同样穿着的年轻人。
带流云进来的老婆婆说了句“稍待,会有人安排的!”
便离去了。
旁边那同样穿着的年轻人,身材十分瘦长,看着痴痴傻傻的,望着某个方向盯着不放,神态颇为忧郁。
流云是混进来的,本就什么都不熟悉,赶紧抓住机会询问:“在下是新人,生怕坏了规矩。阁下似乎是熟门熟路,能否指点一二?”
说话时隐约用上了一丝“蛊惑之力”。
那年轻人似乎也很急于倾诉,听了这话便低头哀叹说:“我不过是三个月前与平谷夫人有过一次缘分……可接下来连续八次拜访,夫人都不肯见我。再这么下去都不想活了……我这样子,还指点别人?唉……”
见这家伙嘴门关如此松懈,流云心喜,连忙抓紧时间,旁敲侧击打探,企图多套些话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