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便宜行事’,就是皇上的许可。”那人表情严肃,“司药如果有什么不满,可以等今日皇上下朝之后去询问。”
“但是”
柏灵话还没有说完,小院的后院就传来了一阵短兵相接的激烈声响。
两个锦衣卫几乎立刻反应过来,迅速拔刀向着后院奔去,柏灵紧随其后然而当他们赶到时,只有一个身着黑袍的男人,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他的兵器被斩成了两节,落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鲜血顺着他右手捂住的肩头汩汩涌出。
这人的脸因为疼痛而狰狞万分。
“成大人!”两个锦衣卫几乎立刻上前将黑衣人浮起。
“不要管我,去追!”受伤者咬牙道,“东北方向,吴砚和沙棘都已经追过去了,快点派人去支援,不要让他们俩单独行动”
柏灵微微松了口气。
十四成功逃走了。
原先悄然潜伏在院子周边的锦衣卫此刻全部冒头,众人腾跃而起顺着那个伤者指出的方向奔袭而去。
柏灵转身要走,先前的那人马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柏司药,事已至此,您还是一直待在这个院子里吧,我们会派人保护您的安危,以免韦十四什么时候折返,伤害到您。”
柏灵看了他一眼,“……这又是你们便宜行事的一部分吗?”
“这是为您着想。”那人轻声道,“其实我能理解,韦十四在司药身边待了这么久,一定让您觉得非常信赖,但他的真实面目,司药您还是不了解”
“荒谬,”柏灵笑了一声,“十四的真实面目,我了解得比你们加起来都要多。”
“也许吧。”那人没有争辩,但其他锦衣卫已经闻讯堵在了小院的出口。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柏灵,“但您最好哪里都不要去,毕竟皇上记挂着司药的安危,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一院子的人,脑袋都得落地。”
“我管你们脑袋落不落地,现在就给我让开,”柏灵轻声道,“因为我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养心殿。”
为首的锦衣卫略略有些迟疑。
柏灵看向他,“我和皇上之间,还有最后一课没有讲完。如果因为你今天的行为耽误了……明天,你就得脱下这身皮,去平京的北门扫城墙,信不信?”
一道沉缓的呼吸声过后,那人缓缓地让出了道路。
随着他的让步,在他之后的锦衣卫也纷纷向两侧退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柏灵两手空空地走出了院子。
“跟着。”为首的锦衣卫对着近旁的随从作了一个手势,四人很快出列,跟了上去。
他又回过头,对自己的属下道,“我也得去一趟养心殿,把方才的事情告诉给皇上,韩大人那边,你去通传。”
“是!”
……
沁园。衡原君的偏院。
仅仅是一夜之间,他的桌上就已经摆满了各种个样的信笺和案卷这些全部都是韩冲这一个多月以来收集的信息。
有一些是韩冲日常记录在自己无常本上的笔记、观察,有一些是从北镇抚司调取的文件副本。
对所有在京城的官员,不论其身份如何,锦衣卫都有各自的盯梢,地位越高,身份越敏感,盯梢越细。
哪位大人什么时候写了一首反诗,或是和什么人聊天时偶尔带出了一两句不满天听的话,锦衣卫全部记录在册。
这些信息既多且杂,除了记录者本人,几乎没有会去翻看,锦衣卫们只是勤勤恳恳地收集着、整理着,将这一切分门别类对大部分朝臣来说,这些危险而致命的信息,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被披露。
然而,一旦有了上谕,要着重开始查检某人劣迹的时候,锦衣卫立刻就能罗织起一大批的罪名。
在这一点上,刑部官员望尘莫及。
而此刻摆在衡原君桌上的这些记录,正是这三年来柏灵外出行踪的点点滴滴
譬如在某年某月某日,柏灵与哪一位大人在何处、因何际遇有过一个时辰以上的会晤……
柏灵在什么地方买过什么东西,又拜访过什么人,送了什么东西……
在某一晚,柏灵曾独自去哪家戏园,看了哪一出戏,在什么地方笑了,又在什么时候哭了……
凡此种种,历历在目。
衡原君将一些特别的纸笺和文稿信手丢在了不同的位置。
这些大大小小的纸张和卷集、在屋子被清空的正中心摆成了一个混乱的大圆。
他的目光从一处移到另一处,从中寻找着线索。
直到此刻,他大概明白为什么韩冲会说无论如何都找不出破绽了因为,太普通了。
实在是太普通了。
除了柏灵在升明二年的那次豪赌,其他基本上就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
但那次豪赌也一样有迹可循在陈翊琮和柏奕一道北上之后,她不再进宫,每天只能待在家里,百无聊赖,无事可做。
豪赌发生之前的三个月,柏灵基本上天天沉迷在书肆的话本小说集子里,也花钱买了些胭脂水粉,但买了也不用,只是放在那里落灰。
还有一些绸缎,一些笔墨纸砚,一些女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总之花掉了很多钱。
这些生活细节看得衡原君笑了出来。
那七个月里,柏灵不能进宫,自然也就不能来找他下棋,所以他过得也很无趣,每天只能自己和自己下棋。
对这一段往事,他也记得很清楚。
于是跳过此处,继续往下看。
随着衡原君反反复复的琢磨和思索,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试图从中去剥离出一条缺失的线不肯温和走进那个良夜的柏灵,不可能过得这么安分守己。
诚然,即便柏灵真的没有出逃的计划,他的另一套方案也早就准备好了。
但衡原君还是带着几分玩性,寻找着自己笃定的蛛丝马迹。
“你到底会不会让我失望呢,柏灵。”
他对着一地的纸片喃喃道。
……
养心殿外,柏灵第一次被挡在了殿门口。
无论她如何争取,卢豆传给她的话始终只有一句,“皇上这会儿在忙,真的在忙,司药,您回去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