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因为种不出来东西。”柏农安答道。
柏奕看了一眼两侧的农田,虽然大雪覆盖,但他还是能看见田间偶尔窜出雪地的尖锐秸秆这一季肯定是收割过的。
柏农安接着道,“这一片地势最低,也没有什么排水的出路。天启年间有段时间,南方连着旱了七年吧。地势低,再加干旱,洼地就容易出盐渍。
“土地板结,庄稼种下去,根也吸不到肥,所以一直都没人种。”柏农安笑着道,“我刚来的时候,就是因为说我能把这片地种活,他们才肯让我把户落进庄里的。”
柏灵有几分诧异地看了看四野,“看起来现在确实活了。”
“是啊,其实也不难,就是灌溉排水、放淤防渗,一开始不能上来就什么都种,还得常年备着石灰……”
柏农安一边走一边说,“这么搞了十来年吧,也是我运气好,从我住到平京来开始,这儿都风调雨顺的,你们看看现在。”
他指了指远处的碑界,那儿是这片田地的尽头。
“这几片地现在都蛮好的,真蛮好的,我今年的缴粮都快赶上庄里好几户人家加起来的数了!”柏农安哈哈笑起来。
不远处已经能看见一处农家的院子,有个胖胖的妇人站在院子的门口,柏灵看见她向着自己这边挥了挥手。
她穿着深绿色的花袄,脸和鼻尖都栋得有些发红,一面笑着,呼吸化成白雾消散在空中。
“这是你们大妈!”柏农安笑着介绍。
“老远就听到你又在嗷嗷笑,”柏农安的妻子方氏带着几分嗔怪地看了一眼走近的柏农安,又笑着看向柏灵他们,“是不是又和你们讲他种地怎么怎么好的事情了?”
柏奕笑起来,“是我们主动问的。”
柏农安啧了一声,“人家主动问的。”然后又小声道,“……再说我确实种得好。”
屋里的饭菜显然是一早就备下了,这会儿已经热了好几回。
柏农安一进屋就咋咋唬唬地往饭桌上坐,招呼柏灵和柏奕上桌。柏奕先跟着大妈把背上的竹篓拿去了厨房,柏灵被安排
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子站在屋里等着,有些怕生地望着柏灵和柏奕两人,一见他们进来,就缩到了妇人的身后。
柏灵和柏奕原以为这是柏农安的儿子,结果细问之下才知道隔了一代,已经是孙子了他的独子这两年人在江洲谋了个差事,据说过了这个年关就可以调回来。
两个孩子平时是儿媳在带,但这两天儿媳恰好回了娘家,所以家里就只剩他们夫妻两个。
柏农安的家和南方的其他住户不一样,他们家砌了土炕,外头再冷,一进屋就暖和了,这显然是北方的配置。
“诶,钱桑难道也砌土炕的吗?”柏灵有些好奇地问道。
“没有,当年在北方待了一段时间,就把这招学来了。”柏农安说道,“这样好,一个是每天两餐灶上的热气不会浪费,再一个是地里的那些剩下来的玉米秆,刚好就能拿来当柴火烧。”
“大伯还在北方待过啊?”柏奕再次诧异。
“待过啊!”柏农安说道,“你爹他不是也一样待过么?”
“哦,他是要编医书,所以需要游历”
“都一样,”柏农安哈哈笑起来,“我们济慈堂出来的,基本都会先把十几个州府都走一遍,这样就知道自己学的那些东西过不过时,有什么东西得改一改,正一正……‘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
两声清亮的微响,柏奕和柏灵的筷子同时掉在了桌上。
兄妹二人一齐望向柏农安,目光霎时沸腾。
柏农安被吓了一跳,“……你们怎么了?”
柏灵先一步反应了过来,她低头莞尔,“没事,就是觉得大伯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
“是的,太有道理了。”柏奕点了点头,“是……谁说的啊。”
“我们济慈堂的老夫子,现在应该已经过世了。”柏农安说道,“老爷子是搞水利出身的,我身上的本事大部分都是他教的。”
“济慈堂……是干什么的地方?”
柏农安愣了一下,“柏世钧没和你们提过吗?”
兄妹俩同时摇头,“没有。”
柏农安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后轻轻“啊哦”了一声,低头吃饭。
“是……不大方便提吗?”柏灵问道。
“也没有……”柏农安扒拉了两筷子米饭,“哎呀我们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别管。”
“我已经二十了,大伯。”柏奕说道。
“你还知道你二十了,”柏农安皱起眉头,“你娶媳妇了么?生孩子了么?二十了都还没点动静你怎么想的?柏世钧天到晚发愁,他是没和你们说,结果天到晚苦水都往我这儿倒……烦得我!”
柏农安连珠带炮一阵轰炸,听得柏灵在一旁发笑,但想想自己还没着没落的婚事,她又低下头专心吃饭。
方氏赶紧夹了几片肉到柏奕碗里,“你大伯脾气就是这样,不然前几天也不能和你爹闹成那个样子。”
柏奕决定暂时不要说话。
他和这位大伯接触不多,但怎么讲,比对一下忽然觉得柏世钧还是蛮好的。
“所以大伯和我爹,是为什么吵起来了?”柏灵小声开口,“……柏奕的婚事?”
“哪能,你们俩的婚事我是不管的,”柏农安说着,就回头看自己的两个孙子,“但你俩不准学,听到没?过了二十不还成亲,官府要抓走坐牢的!”
两个小男孩点头如蒜捣。
这一顿饭吃下来,柏灵差不多明白了为什么柏世钧会常常来找柏农安说话。
他确实能侃,饭桌上基本都是他在主导话题,但最关键的是,那种在她、在柏奕或是在柏世钧身上的别扭,柏农安身上一点也没有。
饿了就吃饭,到年龄了就成亲,土地里种不出东西就想办法让它能种出来,柏农安手里的镰刀永远斩向那些具体的问题。
尽管这种态度有时候让人感觉粗暴得不讲道理,但某些时刻,它确实能摧枯拉朽地扫清人的纠结。
饭后,方氏独自收拾碗筷,柏灵尝试要帮忙但还是被大妈给赶了出来,她在家里坐了坐,便提出要去看看柏农安的水渠,柏农安欣然带路。
经过十几年的加固、翻修,这条水渠已经不再像最初时那么简陋,在一些关键的豁口,柏农安用竹片、砖块做了加固。
柏灵在一旁一路感叹,一路吹捧,柏农安非常高兴,笑声几乎都没有停过。
“这些都是大伯在济慈堂学的吗?”
“当然啦!”
“我爹的医术也是吗?”
“是啊。”
“所以济慈堂是个学堂哦?”
“不是,”柏农安摆摆手,“那是钱桑当地的一个孤儿堂,哪家生了孩子养不起,就会送到我们济慈堂里来。不过大部分来的都是女娃娃,在我那一届,男娃就我和你爹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