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接通了电话后,听到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是何记者吗?”何田尽量让对方感觉到自己的真诚道:“是啊,我就是,有什么事吗?”
“是我啊,前几天你还到我们这里来过的呢,就是那个楼上有人喂鸽子的事情。”那边的声音一下子就高了起来,听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虽然电话那头的人看不到,但何田还是保持着微笑道:“哦,想起来了,是你啊,记得记得。”其实何田记得很清楚,当初见面的时候,那人甚至都没有说自己姓什么,他继续说道:“是有什么事吗?”
“就是那个……鸽子的事情啊,何记者,问题解决了。”那边的声音兴高采烈的,何田的嘴角也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何田以前听老记者说过这样的事情,有的举报者在自己的事情见报以后,得到了社会关注,最后完美地解决了。他们有可能会专门打电话来告诉记者这件事情,在那一刻,当事记者的满足是无法形容的。
虽然理论上讲,记者应该是个中立者,但是这很难做到。自己对一件事情的看法,会很自然地流露出来。即使没有明目张胆地写出来,也可以在文字上引导读者。
记者在采访的过程中,收集到了大量的资料,自己勾勒出了事件的轮廓,当然就投入了一些感情。即使不是所有的事件中都正邪分明的,但是至少,问题能够因为自己的参与而得以解决,是很有成就感的。
当然不公的事情有很多,能够见报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在见报以后能够解决得让当事人满意的,又很少很少。那些问题得到了解决的当事人,想起来还要打个电话给当初采访的记者说一声,就简直是凤毛麟角了。至于传说中的送锦旗什么的,那似乎是在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实际上,如果当事人真的送了锦旗,写感谢信什么的,现在这些记者恐怕更多的是觉得尴尬。所以对于他们来说,自己经手的事情,如果当事人还想得起来,给自己说说结果,那就已经算是意外的惊喜了。
可惜的是,打电话来提供新闻线索的人之中,如果还有第二次再打给记者,多半都是说问题还没有解决。
“是防疫站的人来了吗?”何田这样问着,他还感觉有些奇怪。按照惯例来说,如果记者到某个职能部门去了解情况,那件事情假如是有点什么问题的,通常那单位就不会再次主动联系。即使今后有其他的事情要再见面,双方也会很有默契地不再说这件事情。
但是如果那件事情解决了,那么该单位一般都会主动打电话来通知记者。群众们是很容易满足的,即使他们先看到了对于该单位的负面报道。但是如果后来再有跟踪报道,说是那件事情解决了,那么他们也就会很宽宏大量地原谅那单位。而对于记者来说,这又是一条新闻了,于是皆大欢喜。
而先前何田是去找过防疫站的,如果问题解决了,他们应该先打电话来告诉何田才对啊。电话那边回答道:“也没有看到他们的人啊,就是我们都没有听到鸽子的声音了,应该是搬走了吧。”
解决得这么干净利落,防疫站的更是应该来表功才对啊。何田迷惑着,只好又说道:“看没看到防疫站的人,那倒无所谓,问题解决了就行了。那就恭喜你们了,今后能过清净日子了。”
这话的口气,分明就是要结束通话了,那样也听出来了,马上说道:“何记者,等一下……”何田苦笑了一下,他感觉到这件事情恐怕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美好了。果然,那边有些迟疑地说道:“何记者,那个楼上的鸽子不在了,但是味道还在啊。你也闻过的,实在是难闻啊。你看……是不是报道一下,看看哪个部门来管一管?”
何田在心里几乎是呻吟了一声,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这种事情,应该是不管找哪个部门都没有用。因为那个味道是起源于鸽子,现在鸽子都不在了,味道自然会消散的。就算是找到了哪个部门该管这件事情的,他们也会说等几天就是了。”
“那就是没有办法了?”那边失望地说道,“这个问题解决得不彻底啊,我们这些居民的意见很大呀。”
何田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只好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对方应该是感觉到有些措手不及,明明何田一直都几乎是有求必应的那种,看起来很好说话啊,怎么这下子突然翻脸了?自己的要求也是合情合理啊,难道味道的污染不是污染吗?难道记者不就是应该做这些的吗?上次就是报纸上一登,问题就解决了。现在还有点遗留问题,当然应该要解决了,不就是再写篇报道的事情吗?
但是他却没有想一想,何田并不是必须要为他做些什么。普通的记者就此事写篇不痛不痒的报道,也算是完成任务了。然后大家看过了也就是看过了,不过如此而已。
而何田却专门在文章中设下陷阱,推动着相关职能部门不得不去认真应对。虽然现在区里面还没有相关的消息,但是想必防疫站那边也是听到了点风声,知道禁止在居民楼中养鸽子的事情恐怕是有领导要过问了。
但是在帝国里面,由于种种原因,一些很明显是利民的政策,却不一定能够得到通过。这其中的情况太复杂了,也许是同样拥有某种利益的,就是领导自己。也许是不同的派别之间,出于打击对方的需要,所以就是要否决掉某个提议。
这也就是说,其实最后不一定能够形成决议,要禁止在居民楼中养鸽子。当然从目前的情况看,通过这条规定的可能性很大。所以防疫站就想出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法子出来,就是先让那家养鸽子的搬走,看看后面的情况如何发展。
如果最后这个规定要执行了,那么防疫站就是有先见之明,把工作做在了前面。如果这个决议没有能够通过,那么再让那人搬回来也就是了,照样没有人察觉到。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防疫站才没有通知何田。因为现在的情况还是未知的,如果领导们觉得在居民楼里面,就是可以养鸽子。那么防疫站擅自把人撵走了,就是在执法上存在问题。
说起来这件事情能够解决到这个地步,也该知足了,毕竟最后能够解决的希望,还是更大一点。至于味道的问题,任何一个职能部门都不可能专门又去清除味道的,确实也没有这个必要。不过可能是举报者感觉这次顺利得很,就觉得何田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再来一次也无所谓。
何田却没有感觉到有多愤怒,他当记者虽然时间不是很长,但是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那些理性化的想法少了很多,这时只是感觉到有一点点失望而已。
“何记者,你还是过来来看一下嘛。”那边终于还是又说话了,他认为自己还是要宽宏大量一点地原谅这个小记者,不要和他生气。
何田想了想,回答道:“好吧,我找时间过去看看。不过你那边知道的情况,就是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这些?”
那边愣了一下,才说道:“情况?哦,是啊,就是这些,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何记者,要不要等你来了我再说一次?”
“其实我的意思是说,既然是这样,那么你就没有必要刻意地等我了。”何田冷静地说着,“反正没有什么新的情况,我自己直接到相关部门去问一下就是了。如果有时间的话,再到你们那边去看看吧。但是说不准,反正你们那边现在也看不到什么了。”
那边没马上回答,估计是在猜测着何田是不是在敷衍了事。毕竟记者不过去的话,就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要真的回访此事。不过那边最后还是决定了再相信一回何田,他说道:“那好吧,我应该是一直在家里面的,你来了就敲门嘛。”
何田答应了一声,又先说了再见,才挂断了电话。他放下手机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件事情真是莫名其妙。
呆呆地坐了一阵后,何田感觉自己不那么郁闷了,才开始认真考虑,到底该去哪个部门问问。
但是仔细考虑后,何田才发现,自己真的就没理由去找任何部门。防疫站既然现在是这种态度,那就是他们认为分寸掌握得比较好的,可以随时不动声色地倒向胜利者一边。何田再去插一脚,那实际上就是逼迫他们在领导做出决定前,就表露出立场了。这样的事情,风险实在太大,他们是万万不会顺从何田的。
那么还能够找谁呢?消防队?还是环保局?那太荒谬了。何田也知道鸽子的那种味道确实不好闻,但是难道要消防队出动消防车去把那房间冲洗一遍?即使那样,味道也不会马上消散的。更何况冲洗的水一定会流得到处都是的,恐怕其他的居民对这个的意见会更大一点吧。
至于环保局也没有指望,何田还不清楚这种味道的污染是不是环保局也能管。但即使能管,不过就是要求整改,并且罚款而已。可是当事人明明都已经搬走了,又应该是在防疫站有关系的,环保局也应该罚不下去吧。
所以何田谁都不能找,不过他还是决定过去看一看。因为计算起来的话,这个月的任务应该是可以完成的了,今天就算是一条新闻也不写,都没有关系。并且当初就是在那栋楼里面,何田得到了这液态金属,算是故地重游也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