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第五十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崔珏猛地抱住差点跌倒在地的白以云, 见她彻底没意识,强让自己压制住心慌,他略通岐黄之术, 闭眼伸手把脉。

过了会儿,他脸上又喜又惊, 用披风裹着她,小心翼翼地背着她去寻郎中。

好在他买宅子时,仅用半天就了解这地方的医馆、集市、村长族人所在之地, 所以轻松找到赤脚大夫。

对白以云来说, 她睡了香甜的一觉,等她清醒过来时,便看崔珏坐在床边, 他紧紧捏着她的手掌。

一看她睁眼醒来, 他目中露出惊喜。

白以云愣了愣:“我是得什么大病么?”

崔珏:“……”

他抬手轻轻弹了下她额头,难得拉下脸,严肃地说:“不要乱说。”

白以云捂额头时, 忽的发现他手边放着一卷《诗经》还有《楚辞》,她福至心灵,笑盈盈地问:“怎么样, 给孩子挑了个好名字?”

崔珏张了张嘴,眉梢都是欢喜:“你这就猜到了。”

在等她醒来的时间里,他无所事事, 虽然对诗经楚辞牢记于心, 还是忍不住翻着, 因为实在压抑不住自己的激动。

他还想给她惊喜,没想到被她自个儿猜到,

崔珏轻捧住她的左手, 放在自己脸颊上,说:“我要当父亲,你要当母亲了。”

感知着崔珏的喜悦,白以云另一手轻轻放在肚皮上,顺势往下揉了揉,眸中带着遐想。

崔珏便和白以云讨论孩子的名字:“若是男孩,便叫崔既明,所谓夜皎皎兮既明,能见得朝日之曙光。”

“若是女孩,就叫崔芷,愿她心若芷萱,气质如兰,有如你一样坚韧不拔的心性。”

说完这些,崔珏问:“你觉得待如何?”

白以云说:“交给你想便是了。”

夜里,两人吻了一通,以云帮崔珏完了后才入睡。

这时候,以云终于腾出空和系统聊天:“亲爱的,你解除温柔模式了吗?没事的,我心情很好,你要是想骂粗话,我陪你一起承担!”

系统冷笑:“等着吧,你作为女配怀上男主的孩子,虽然判定没问题,但一定不会善终的。”

以云:“呜呜呜,好后悔啊。”

系统生气地说:“现在知道后悔,勾引人男主时早干嘛去了?”

以云“诶”了声:“不是,我是后悔怎么就怀上,好长时间不能和崔珏玩俄罗斯方块,好可惜。”

系统:“……”

托以云的福,它现在进小黑屋完全无法直视俄罗斯方块,还好它有先见之明,趁换世界的时候联网下载个消消乐,逃离以云的荼毒。

但它也不懂这先见之明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反正经过这个世界,它再怎么程序迟钝,也能察觉出以云和男主之间奇怪的引力,不由问:“你就爱勾搭男主是不是?”

以云摇头,诚实地回:“我爱帅哥。”每个小世界里男主一定是最帅的,所以她上了男主,没毛病。

系统:“呸。”

以云畅想之后的日子:“崔珏这么帅,我这外表这么绝,我们的孩子怕不是漂亮得没人能比?”

系统刺激她:“按你们这属性,说不定你孩子会是纯正的玛丽苏,比如头发是彩虹色,哭的时候掉下五彩斑斓的珍珠。”

以云高兴:“那太好了,彩虹的头发可以做绫罗绸缎,珍珠可以卖钱,我和崔珏肯定会变成大魏第一首富的。”

系统:“……”

当它没说,告辞。

这个孩子的降临是小意外,却也是情理之中,已于以云腹中两个多月,白以云之所以会晕倒,其一是舟车劳顿,其二是因天气热,她贪凉吃多寒凉的食物。

接下来养胎是不可妄动。

因此,崔珏很是小心,一个月都寸步不离,直到胎象稳定,才出门营生。

他雇佣两个中年妇女帮忙看顾家里,但白以云所吃的早中晚餐,全部由他亲自烹调,也从一个煮一碗桂圆红枣粥会被烫到的男人,到现在对火候把握如火纯青。

早上出门前,他会做好温粥,配上小菜二三碟,中午他回来后,带着一身烟火气,手上提鸡鸭鱼鹅,偶尔还会有大块的新鲜猪肉,晚上他一定会在天没暗前回来,相较中午的餐食,会选择更好克化的食物,不过依然丰盛。

要知道,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村长都不一定能每日吃到新鲜的肉。

晚饭的时候,白以云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是哪儿弄来这么多食材的?”

崔珏往她碗里夹了块肉,闻言,一笑:“这里其实有五个村,但因昱江水源问题,每个村关系不好,来往甚少,还要和别的村抢昱江水。”

“以前我游历南越时,就曾拟过对策,如今算是用上,我走访每一户,提出一个建议,由二十年前迁来的中原人与南越人共同主持,以昱江维系祠堂,建立大宗族……”

白以云啧啧称奇:“他们怎么愿意听你的?”

崔珏微微一笑,不愿提其中艰辛,只说结果:“只要五村宗族建成,团结有力共饮昱江水,再也不怕与其他村抢昱江,贸易互通,还能到城镇换东西。”

所以,崔珏能托人买到城镇的各种食物。

白以云感慨:“好像天地间就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何其多也,”崔珏放下碗筷,竟是十分认真道,“我无法替你受怀孕的累。”

“你……”白以云笑着摇摇头,敲他碗沿,说,“吃饭吧,什么事都想揽在自己身上,怕不是把自己累死。”

崔珏眼睫低垂,烛火在他脸上映出温润的痕迹,白以云才发现他好像瘦了点,更显眉目清俊,便往他碗里夹菜。

却听崔珏似乎是笑了笑:“我不会累死,因为我不会比你先一步去黄泉。”

白以云差点被呛到,面上带着薄怒:“咳咳,你什么意思?”

崔珏轻抚她的后背顺气:“我不可能抛下你一个人在世间,”他轻轻一笑,“我不舍你伤心难过。”

“若我走了,谁照顾你呢?”

白以云眼角一酸,长舒口气:“是我看错你了,原来你也是个这么会花言巧语的。”

崔珏笑着给她添水:“夫人喝水,消消气。”

如此过了几个月,崔珏拿捏好每一寸光阴,白以云从来没有缺失陪伴感,她愈来愈嗜睡,每次清醒的时候,崔珏都在她身边。

到肚子九个月时,白以云闲来无事,越来越好奇崔珏忙什么,她与照顾她的两个妇人很是熟稔,这天等崔珏离去,她问:“李婶,我家夫君每日是到哪里营生?”

李婶话多,叽叽喳喳地:“夫人这就不知道了吧?爷在咱深浦县可小有名气啦!”

宝剑不管在哪里都不会磨灭锋芒,白以云知道崔珏厉害,听别人夸他,心里得意,面上不显,只问:“那到底是哪儿呢?”

李婶说:“在铁匠铺。”

白以云惊诧:“铁匠铺?”她以为他会做文职之类的工作,怎么也没想到是铁匠铺。

“爷这手功夫是实打实的,附近远近的都喜欢找他打铁器,很是大赚,”李婶撺掇她说:“夫人要是好奇,我带夫人去看看?离这儿不远,就走片刻的功夫。”

白以云衡量一下,她戴上帏帽,就这样扶着个大肚子,一点点挪去铁匠铺,说是铁匠铺倒也不尽然,只是一个小棚子。

离铁匠铺还有十多步,就能察觉那种熊烈的热火,即使这么热,外头偶有女人止步,还有一些个少女结伴,偷偷摸摸地从缝隙里偷看。

只听李婶说:“都是爷太俊了,本来来看的女人更多,后来是爷受不,在棚外加棚布挡住她们视线,情况才好些。”

看白以云的神情,李婶还补充:“夫人放心,爷对其他女人从来没好颜色过。”

白以云笑了:“我不妒,如果我不戴帏帽,其他男人也爱看我。”

长得好看就是任性。

李婶:“……”

李婶本想先进去和崔珏说一声,白以云制止她,自个儿从那小缝隙里瞧进去——

崔珏没有穿外袍,他袖子撸到肩膀处,露出精壮结实的胳膊,胳膊上青筋浮起,一抬一落之间,铿锵打铁声不绝。

烧得通红的铁块往水里一泡,嗤地一声,热烟弥漫开。

他五官被腾起的热气熏得片刻模糊,待水汽过去,剑眉星目好像泡过水,一滴汗水顺着他英挺的鼻梁滑落,在鼻尖留一瞬,便掉到他衣服上。

即使是这样的他,也没有褪去温润,犹如宝剑一样,那一身不菲的气度,在这样的磨砺下,愈显强盛。

难怪他回来时总带着身烟火气,难怪他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多,他却从不觉得苦,也从不和她讲。

铿锵铿锵的打铁声中,白以云一颗心都快融化,有谁能想到,这般铁艺精湛的崔珏,其实在才学上早就闻名天下。

他为她放下一切,到这么个犄角旮旯之地,才有机会显示一手武艺。

后退两步,白以云打个手势告诉李婶不要出声,她想悄悄离去,可就在这时,忽的肚子猛地一痛。

棚里的崔珏淬完一柄宝剑,便闻外头一个妇女的尖叫:“夫人!珏爷快出来呀,夫人临产了!”

崔珏猛地站起来,一边解下自己袖子,一边掀开棚布,抬眼看去,心头大惊,居然真是白以云!

距离临产还有个把月,没人料得到白以云会这个时候发动,李婶手忙脚乱,崔珏却像定海神针,冷静地指挥李婶扶白以云坐下,又借了辆牛车,还雇人先去稳婆家报道一声。

稳婆是崔珏从以云怀胎八月就从城镇请来的,幸好他未雨绸缪,等稳婆接到消息准备好一切,崔珏也带着白以云回到两人的小宅子。

紧接着就是极为艰苦的生产。

以云虚弱地叫系统:“那什么……痛觉……”

系统:“这下知道痛了吧?知道求我了吧?”虽然它冷嘲热讽,但还是帮以云屏蔽了绝大部分痛觉,留一小部分是为了以防万一。

屋里的人不好受,屋外的崔珏也不好受。

他时而踱步,时而远眺,每一刻对他来说极其煎熬,光是听里头的叫疼声,便让他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以云叫的痛,是他给以云带来的,却也成倍刺在他心口。

以至于他手脚冰冷。

良久,一声响亮的孩提哭声终于破空而出。

稳婆抱一个大胖小子出门来,恭喜道:“回珏爷,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稳婆本来一直在安抚孩子,待她向崔珏递出孩子,一抬眼才发现,向来气定神闲的男人,此刻竟满脸潸然的泪水。

而以云也终于看到她身上掉下的肉。

虽然是九个多月出生,可他很健康,哭声中气十足,她勉强看了眼孩子,嘴唇轻动,但因为太虚弱,声音太小,崔珏便俯身仔细听。

便听那柔软的声音里难掩失望:“为什么他哭出来的眼泪不是珍珠?”

崔珏:“……”

后来,白以云有事没事就叫孩子“铁子”,因为铁子出生时,母亲在偷看父亲打铁。

崔珏不能苟同,一开始叫他“既明”,后来有一次回家没看到崔既明,忍不住问了句:“铁子去哪了?”

待白以云笑得直不起腰,他才发觉自己已经被白以云带跑,只能摇摇头,确定“铁子”这个昵称。

铁子三岁的时候,就以为自己大名叫崔铁,小名铁子。

这乡里八方乍一听铁子,还以为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子,结果待看那小孩,无不觉得精致,眼眸明亮肖父亲,嘴唇嫣红肖母亲,极其俊俏,不难想象他长大后,会像他父母那般出挑。

而此时,崔氏铁铺已经成为南越之地小有名气的铁器铺,他们还在一开始的宅子住,请了仆从,家庭富有,夫妻恩爱,孩子乖巧懂事,是人人艳羡的和美之家。

不久后,铁子能识字了。

他才三岁,就会背下诗经的片段,那脆生生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听得白以云喜爱得不行。

崔珏若有所思,待铁子被乳娘带走休息,又叹了口气:“还是愚钝了点。”

白以云:“?”

崔珏说:“为夫三岁时,已经能做文章了。”

白以云捡起个枕头丢到他身上:“你以为人人是你啊!”

四年多了,白以云还是学不会南越话,只会听和说一些基础的,她还记得崔珏当初安慰她也能很快学会的,她信了他的邪。

崔珏大笑两声,揽住她的肩膀,说:“夫人莫要生气,铁子这样也不逊,我只是说个玩笑。”

两人低语几声,随着蜡烛吹灭,被褥翻起红浪。

末了,白以云双颊酡红,制止住他起身:“夫君,再要一个孩子,嗯?”

崔珏却摇摇头,说:“有铁子就够了。”

他怎么舍得她再受生产的痛?而且,她曾说过不生孩子,所以床笫之间两人再如何动情,崔珏都会先退一步。

他强大的忍耐力和心性往往让以云难以自持。

以云窝在他怀里,声音极低:“因为想多留点念想给你。”

崔珏疑惑:“你说什么?”

以云摇头:“不,没什么,我要睡了,免得明天铁子闹醒我。”

崔珏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夜半,以云假装起夜,去了屋外却勉强靠着柱子坐下来,往常她强改小世界的剧情并不算什么,现在却和男主造出“人命”,员工守则的惩罚会自动启动:

小世界的五年时间里,以云不能强行离开,只能忍受生命的流逝,浑身五脏六腑隔一会就会刺痛不已,一年比一年严重,尤其是第五年,早上她还能强撑着,夜深人静时,她再也忍不住,就会出来独自熬过这阵疼。

五年之期一到,不管情况如何,她会被强制脱离小世界,正应了系统那句“不得善终”。

所以即使真女主是王家嫡女早就选出来,她也完成任务判定,但还是没走。

而现在,只有一年。

看她疼得面目狰狞,系统也难得劝她:“你这是何苦?明知道肯定要出事,为什么非要生这个孩子?”

以云长叹口气:“你可能不懂何为念想。”

系统暴躁:“我懂得很呢,无非就是让男主有想念你的东西,切,我觉得你一死,男主肯定回洛阳过潇洒日子的。”

以云没和系统互怼。

她抬眼看着月明星稀,忽地流下一滴眼泪,系统噤声,它没想到这家伙会多愁善感,放缓语气:“你又怎么了嘛,听不得骂是不是?”

以云泪眼朦胧:“我舍不得他的大鸡。”

系统:“……”它再对以云和颜悦色它就把程序倒过来写!

以云好不容易缓过疼痛,正要站起来,出乎意料的,房门被打开了。

崔珏站在屋里,披着衣服看着她。

以云扬起有点苍白的嘴唇:“你怎么起来了?”

崔珏目光沉沉,他没说话,只是走过去,将她抱起回屋。

第二日,南越此地绝大多数郎中都被请过来,却瞧不出个所以然,为此,崔珏甚至冒险去江东,请自己一个极为擅长医术的好友。

可他们得出的结论,无一不是夫人身体每况愈下,至于原因却查不出来,他们只好暂时先开一些药。

以云撇开头,不肯喝苦药,崔珏便温声劝,亲手喂她喝,喝一口就吃一点蜜饯,铁子很懂事,陪在她身边,一副小大人的语气:

“娘亲,良药苦口,您好好把药吃了,病就能好了。”

以云苦得吐了吐舌尖,看崔珏垂眼在一旁缓缓搅药,她不由心慌,因为崔珏冷静得不同寻常。

她压下奇怪的猜测,心想,崔珏非常人能比,淡定点也没什么。

如此过了半年,崔珏的大夫好友前来辞行,他要回江东,正好崔珏出门请别的大夫,便由以云送这位好友。

她扶着仆妇的手,面色有点苍白,对崔珏的好友说:“张大夫,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好友回:“谈不上辛苦,小弟只希望嫂子的病能快好。”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好友无意提起:“崔兄托我打听洛阳崔氏的消息,你们是想回洛阳么?”

白以云心中大骇,回洛阳?

崔珏与她是绝不可能回洛阳崔氏,崔珏想联系洛阳崔氏,只有一个可能,他对洛阳崔氏有所求。

这个所求,只可能与他们孩子有关,他要把铁子托付给洛阳崔氏。

为什么要把铁子托付给洛阳崔氏?

乍然之间,她懂了,难怪,难怪他这么冷静。

因为,他想随她走。

又一次喝完苦药,此时白以云已经很虚弱。

自上回系统大声和以云说话把她震晕后,如今的系统说什么都有点小心翼翼:“喂,你不会不知道男主如果自尽,后果会很严重。”

“整个世界都会崩坏的。”

“而且穿越局那边也会立刻得到这个数据,它一复盘,就会发现我们俩已经糟蹋两个世界的男主了。”

以云虚弱一笑:“好吧,我知道的。”

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眼睁睁看着死亡朝自己逼近,自己却无能为力,而且,她还有舍不下的事。

以云最后的生命,是指间的水,即使指缝想留住它,它却不疾不徐,淅淅沥沥地往下掉,直到只剩下最后一点。

铁子拿着九歌,刚读到“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他停下来,肉嘟嘟的脸颊上满是泪水:“娘亲说要带铁子去看洞庭湖,千万不能食言。”

以云摸他脑袋上的圆揪揪,笑着说:“好,不食言。”

这时候崔珏入得来门,他身上带着一股散不去的药味,和着外面的冷风,完全盖住他几年前爱用的冷香。

铁子喊了声“爹”,随后收起书籍离去。

崔珏坐下来,神色间有些惊喜:“以云,外头下雪了。”

白以云听罢露出向往,最后半年她总是卧床,还没好好在外头走走呢,崔珏便仔细给她披上披风,他抱起她,说:“走,我们一起去看雪。”

南越之地常年暖和,甚少有雪,即使有,也是夹着雨珠冰粒,与洛阳苑城之地的鹅毛大雪是比不得的。

但今年的雪难得没夹着雨,落在天地间,素白一片。

以云窝在崔珏怀里,忍过一阵疼痛后,她轻喘口气,说:“崔珏,我要走了。”

崔珏轻抚她的头发,说:“你要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以云摇摇头:“但是你不能来找我。”

崔珏哄她似的应了声:“好。”

以云知道崔珏没听到耳里,她强忍着心痛,说:“我走了后,你不准跟着我,你要是和我一起走,那我就没办法等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不会见面。”

崔珏无法淡定了。

他用力收紧怀抱,雪花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和着他眼角一滴突然滚落的泪珠,从他下颌滑下来。

以云接过那滴泪珠,烫得她指头一缩。

只听崔珏说:“以云,你想留我一个人在世间品尝孤独吗。”

以云声音哽咽:“难不成你要抛下我们的铁子?我最喜欢你真君子的模样,你是堂堂正正,怎么能看不开生死有命……”

崔珏心中一阵绞痛,他眼眶通红,死死咬住嘴唇,好一会儿才说:

“你不能抛下我,你不能这么对我。”

以云靠在他怀里,任雪花飘落在两人发梢,她死死攥着崔珏的手:“信我这次好不好,我们会再见面的。”

崔珏眼睫一抖,一枚雪花沾在上面,许久没有融化。

以云继续劝:“求求你,忍住这种悲痛,我们才能有下一段造化,不然,只会永生永世再见不得面。”

崔珏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

良久,他嘴唇颤抖:“好,只是,你别再这么说了。”

以云也知道他被她的话刺痛,泪水如泉涌沾湿他胸前的衣襟,她握住他冰冷的手,低声说:“你发誓。”

崔珏瞳仁震动。

以云催他:“你要是不发誓,那就由我发誓了。”

崔珏忍住悲恸,他回握以云的手,说:“我曾说过不会让你发誓。”

有什么代价,他来扛就是,可为什么,最终还是让他失去她?

崔珏心已经绞痛到麻木,曾经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先去黄泉,因为他怕以云伤心难过,如今才知道,以云先走一步,他的心根本没有那么强大。

只是因为所爱之人在,他才变得强大。

可现在她要走了,要让他独自在世间品尝苦痛,甚至不惜以来世威胁。

以云留了短暂的时间给崔珏消化悲痛,然而她终究还是开口,她念一句,他便念一句。

“我发誓。”她声音虚弱,泯灭在冬雪中。

“……我发誓。”崔珏的声音很干哑。

“我崔珏,不会自戕。”以云说。

“我……崔珏,不会自戕。”崔珏一字一顿。

十个字,每个字都在泣血。

过了片刻,崔珏嘴角落下一滴鲜红的血液,他咬破自己的舌头,试图身体的痛意掩盖住心中的滔天疼痛。

以云又何尝不知?她使出最后的力气,紧紧抓着他的手,看他眉若远山,面冠如玉,如此琅琅君子,脸上却带着心如死灰的悲戚。

对不起,崔珏。

她也不想的。

对不起。

白以云盯着崔珏的眼神,慢慢变得空洞。

在大魏从容瑞年号换成康成年号的第三年,成都王篡位的秘事已不再为人津津乐道,“失踪”六年的崔珏回来的事,刹那引起洛阳上下疯狂的讨论。

那一日,崔珏穿着白色麻衣走进洛阳城。

他身后一个面容和他肖似的小男孩亦着此装,小孩一边走一边哭,崔珏则面容沉静。

他手上捧着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一开始无人知道那是什么,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崔珏亡妻白氏的名号传遍洛阳。

崔珏的父亲恨不得把他打死,可崔珏却只跪在祠堂里,脸上带着解脱的笑意。

他要是被父亲打死,不是自戕,不违他的诺言。

可最终,母亲出来拦住父亲,堵住他解脱的道路。

崔家为此事闹腾了一个月。

在崔珏不怕死的要求下,崔既明入族谱,成他崔氏的嫡长子,可崔珏仍有些浑浑噩噩,他经常看着某个地方,眼神飘忽离去,陷入回忆。

后来,崔父崔母束手无策,还是老师王右屏拄着拐杖打他:“你个臭小子,说什么愿返自然,原来都是糊弄老头的?”

“你不是对这世道不满?既然求得自由,如今重新回来,就只为寻死?我没你这样的学生!”

“你想想,你亡妻来世要是投胎个普通人家,那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你忍心么?”

崔珏喃喃:“她说她会等我,她不会先投胎。”

王右屏差点气结:“那你就这样混吃等死吧!到时候黄泉下与亡妻相见,看她还喜不喜欢这样的你!”

一语惊醒梦中人。

崔珏想起,她临终前曾说过她最喜欢他这种真君子。

这一刻,如开山斧劈开迷惘,崔珏找回一丝清明,是的,他不能让以云知道他这般自暴自弃,既已发誓,又为何偏钻誓言漏洞?

那是小人行径。

以云不喜欢小人,她喜欢他。

这一夜,崔珏没有睡,他把和以云见面的每一次都回忆一遍,如数家珍,待天明之时,他盖上回忆的锁扣。

从此,崔珏算是振作起来了。

没两年,洛阳城里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渐渐平息,只说成风流韵事,崔珏重新入朝,辅佐朝政。

五年后,他成为尚书台台官,十年后,他成为宰相,手握重权,任人唯贤,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慢慢替换掉靠门第进宫的世家子弟。

一开始各世家还怀疑是自己反应过度,直到崔珏重提前朝“察举”制度,才纷纷哗然。

而崔珏的野心很大。

他不仅要恢复前朝的制度,更是提出一种全新的考察制度,普及天下有志之士。

天下无权的读书人汇聚起来,不管崔珏认识不认识他们,他们遵崔珏为师。

然而这个新制被世家疯狂攻讦,崔珏便以退为进,提出用“察举”制度,这下和全新的考察制度比起来,“察举”制度也不是不能接受,各世家不得不退一步。

然崔珏却从没放弃过追求新考察制度,他终其一生,都在为寒士谋得入朝的权力,大魏腐朽的官制在他大开大合的手段中,分崩离析。

元光十二年,这一年,新制开始实施。

纵然新制还有许多不成熟之处,但不论是现在,还是后世,对新制的评价都很高,给崔珏之评价,更是离不开“真君子”这三个字。

可谁又猜得到,这位真君子,有过五年的放浪形骸?

这一年,崔既明三十五岁。

洛阳城下雪了,这里的冬日总要比南越的冷上许多,崔既明与妻子轻声说了两句,便拿着一件披风,到宅邸阁楼见父亲。

这日是母亲的忌日,父亲往往会独自在阁楼待上一天。

崔既明轻手轻脚地进到阁楼里,便看父亲果然盘腿坐在地上,闭着眼睛。

已过知天命之年的父亲,虽不再年轻,但眉目仍然俊逸,广袖长袍穿于身上,好似超脱俗世的仙人。

崔既明站在原地,不由想起母亲。

这些年父亲是怎么过来的,他也都看在眼里。

他忍下泪意,正要走到父亲身边,倏地,阁楼窗户发出剧烈的拍响,外头竟是刮起罕见的大风,“叩叩叩”快要冲破那层窗户。

崔珏被惊扰,睁开眼睛。

他精神矍铄,细听这风声,兴奋地站起来,不顾崔既明的喊声,他猛地推开窗户,任由寒风吹拂他的脸孔。

他大声问:“以云,是你回来了吗?”

然而除了大风,什么都没有,自母亲去世,崔既明从未见过这般激动的父亲,他脸色刹那苍白:“父亲!”

崔珏如没听到崔既明的话,他张开双臂,迎接狂风,神色难得放松:“你是来带我走吗?我一直在等你。”

“你终于来带我走了。”

风拂过他发白的发梢,他满怀抱的风,开怀大笑,竟是风流无双。

整整三十年,他终于可以随着她的脚步去找她。

希望她不要嫌弃他已经是个糟老头子。

崔珏满足地闭上眼睛。

元光十二年冬,一代大家崔珏卒,享年五十四岁,其子遵其生前所愿,与亡妻同葬。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世界还没想好(顶锅盖跑)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反叛的大魔王五胡之血时代我只有两千五百岁终末忍界你老婆掉了绝对一番信息全知者玄尘道途盖世双谐奸夫是皇帝
相邻小说
我给瓦洛兰下订单英雄联盟之直播瓦洛兰兽夫崽子有点田禽兽夫君:洞房逃妃我在山里养妖精空间之腐女炼丹师名医贤女名医归来植物操纵者末日圆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