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那个石杯?”
唐纳察觉到店主语气中的异样后,他快步抄起石杯,“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这是我的先祖们留下的珍贵宝物。它已经在刚铎家族传承了数百年,若不是家境中落,我和侄女也不会打算把它卖掉。”
店主没有理会唐纳,他死死盯着那座古旧的石杯,神情活像一只看到了耗子的猫。安甚至觉得如果身后没有四个保镖,鹰钩鼻男人就会直接扑上来把石杯夺走。
“多少钱。”
沉默良久后,店主艰难地从石杯上挪开视线,“多少钱你才会把它卖给我?”
“这就要看您的诚意了,先祖留下的传家宝对我意义非凡,普通的数目很难打动我。”
唐纳眼中闪烁着商人独有的狡黠,他微笑着捋动唇上的八字胡,“您愿意出多少?”
“商人先生,没有节制的贪婪只会给自己带来祸端。”
店主神色恢复了平静,但他在柜台上划动的指甲却暴露出自身的焦躁,“说真的,我很喜欢这件古董,但太过高昂的价格只会打消我对它的热情。”
“追逐财富,不正是我们商人的本性么?”
唐纳毫不退缩地昂起头,“我坚持由您出价。”
“很好,”鹰钩鼻男人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你的勇气令我钦佩,异国的商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像条愚蠢的河鳗那样去咬你的鱼钩,想要引诱河底的大鱼上钩——这点饵食可不够。”
“带上你的石杯和宝石滚吧!”
他站直了身子尖声咆哮,“马上从我的店铺里消失,沙漠佬。除了那张支票,你再也别想从我这儿得到一个子儿!”
“等等,价钱的问题我们可以再商量——”
唐纳被店主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目瞪口呆,他慌忙试图补救,却只换来一句更加尖利的怒吼,店主的嗓门几乎要震碎玻璃。
“出去,现在!否则我就叫执法者来了!”
“你听到声音了吗?”
云梦转头看向远处的商铺,却被眼前拥挤的人群遮挡了视线。
“我没听到什么声音。”
格温站在一座高大的木质告示板前,在一堆悬赏和广告中寻找有关纸牌的信息,“倒是你,不来看看自己要找的信息么——嘿,快过来看看这个!”
云梦凑到告示板前,看到格温指着一张悬赏告示。
“现悬赏万象牌藏品一张,纸牌有以下特征:角色牌,绘制图像为盗贼,背面以特殊工艺镶嵌金丝,右上角有银线缝制的数字‘7’。”
“此牌对本人意义重大,凡找到纸牌者请立即送到悬赏窗口,不但能得到作为赏金的十枚金币外,本人还会再赠送一件名贵藏品表示谢意····”
念完告示上的内容后,云梦和格温对视一眼,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看来我运气不错,老兄。”
青年兴奋地搓着两手,“正巧最近手头有些紧张,就让我遇到这种好事,做善事果然会有回报哇。”
他一把从告示板上撕下悬赏,“走,我已经等不及要去拿钱了。”
悬赏窗口就在公告板附近,当两人赶到时,一名神色憔悴的男子正坐在铁窗后的小房间里翻动着堆积如小山般的纸条和文件。他嘴里叼着根劣质卷烟,枯黄的乱发纠结如干瘪的稻草,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是位长期沉溺于违禁药品和致幻剂的瘾君子。
“铛,铛。”
云梦弹指敲响铁栏,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劳驾,我们是来领赏金的。”
他从兜里取出那张万象牌,在铁窗前晃了晃,把撕下来的悬赏从栏杆间的空隙递进去。
“你们找到了那张纸牌?”
男人接过悬赏看过后,他从鼻孔里喷出两股味道刺鼻的烟柱,“你们是这个月第四批来领赏的,伙计。之前那三批人的伪造手段不怎么高明,现在他们的尸体大概都已经顺着运河漂到海里,被海鳗和鲨鱼吃得一干二净了吧。”
“但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出纳员舒服地吸了一大口卷烟,又从肺里把蓝色的烟雾吐了出来,“见鬼,那可是十枚金币,伙计,足够我在下城区逍遥快活个大半年!要是我没有这份工作,可能也会和那些没脑子的白痴一样铤而走险。”
云梦抬手在面前扇了扇。他似乎有些讨厌这种味道浓重的烟气。
“我有信心,我们手上的这张牌绝对是真品。”
“这要让牌的主人说了才算。”
男人夹着卷烟头耸耸肩,他打开桌上的对讲机,“贾斯宾,又有人带着纸牌来领赏了,通知牌的主人过来验收。”
说完后,他按下身旁的一枚红色按钮,铁窗左侧不远处的一扇房门应声而开。
“那是领取悬赏的交易室,牌主人赶过来还要再花些时间,你们可以先休息一会。里面有些罐装糖果和点心,还有上等威士忌和库洛雪茄可以享用。”
“谢谢。”
云梦对出纳员点了点头,和格温走进了那座房间。卷发男人微笑着看到房门在两人身后闭合,他狠狠吸了口卷烟,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长出口气,“哦,该死,那可是十枚金币,伙计。”
“你这张纸牌是真的吧?”
交易室里,格温不安地握紧了双手,只觉得屁股底下压着的不是柔软的皮革沙发,而是刺人的尖针,“云梦教员,欺诈领赏在这里可是要吃枪子儿的!你那纸牌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是的话咱们现在跑还来得及。”
“应该是真的·····吧?”
青年挠挠下巴,他把纸牌递给格温,“你瞧,背面装饰的丝线都是正宗的金银,如果是赝品的话,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希望它不是假的。”
格温在煤气灯下仔细观察纸牌背面的花纹,“要是出什么岔子,我也会被你牵连进去。”
“慌什么?”
云梦拧开桌上的玻璃罐,从里面抓了把果味硬糖丢进嘴里,“我老家有句俗语:‘车到山前自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呢?”
格温突然绷直了身体,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那就只能——”
云梦将黑伞拄在地上,眼中升腾起一丝冷冽的寒意,“杀出去。”
“刺啦。”
黑暗的隧道中亮起鲜红色的火光,照亮了雪茄和带着浓密胡茬的下巴。西装革履的男人叼着雪茄走出隧道,身后跟着十多名穿黑白侍者服的打手,他们都戴着清一色的红手套,左手火枪右手细剑,一路从黑市长街尽头走来,无人敢挡。
为首的男人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金边圆框眼镜令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斯文,浓密的络腮胡被打理得格外整洁,看得出此人格外重视仪表。但他步子迈得极快,踩着沾满泥水的皮靴一路来到悬赏台前,衣服上还带着雨水,好像要赶着做什么重要的事一般。
“那些带着纸牌的人,”他在铁窗外打了个响指,令出纳员慌忙起身,“他们在里面?”
“对,对!”
出纳员羡慕地看了眼男人嘴里粗大的雪茄,咧嘴露出一排发黄的牙齿,“那两个人刚进去十多分钟,先生,他们一来我就把消息传到您那儿了。”
男人如同长鲸吸水般吞下一大口烟气,随即在出纳员心疼的目光中将雪茄吐在地上,取出一把大口径的双管霰弹枪。
“对我们的客人温柔点。”
他冲身旁的打手们做了个手势,语气阴冷,“别惊动他们。”
几名手下安静地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围在了交易室门前,纷纷用枪口对准房门。最前面的打手正要上去推门,房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踹开,一只白色的巴雷安花瓶在打手脑门上炸成了碎片。
这倒霉蛋额角淌下温热的血水,两眼一翻就倒在了地上。
“砰!砰!砰!”
他身后的同伴们下意识扣动扳机,五六发子弹同时射向房间中,却都打在了价格不菲的真皮沙发上。
没等手枪的枪管从高温中冷却下来,横在门前的沙发后就窜出一个红发少年,他抬腿踹翻挡在面前的打手,双手暴扣在左右两个家伙的裤档上猛然发力,伴着他们凄惨的尖叫声就地一滚闪开霰弹枪的射击,躲在了一堆货箱后。
“砰!”
男人猛地拉上枪栓,一枪把半个货箱打成碎屑,令刚想冒头的格温又缩了回去。
“朝他的手脚开枪!”
男人怒吼出声,神色狰狞如恶鬼,他又是一枪打碎了半个货箱,“老子要活的!”
他和手下刚向前走了几步,房间中又飞出数道黑影。男人下意识举枪射击,等他看到空中的高浓度威士忌酒瓶时才惊觉不妙。
“轰!”
被火药点燃的酒液在空中化作燃烧的液体飞溅向四周,顷刻间就在地面上升起一道燃烧的火墙,将狼狈后退的男人和交易室隔绝开来。
“走啊!”
云梦俯身冲出房门拽住格温,两人撞开过道上的行人,借着浓烟和火光的掩护冲进了街道旁的隧道中。
“还愣着干什么!?”
男人抬腿踢飞了落在脚边的木箱碎片,“灭火,叫执法队抓人!”
“操!”
昏暗的下水道中,格温紧跟在飞奔的云梦身后,“我他妈的真是被你害死了,云梦教员!”
“这悬赏就是个圈套,”他追着青年绕过一道转角,“你那张狗屎纸牌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
“等我们从这儿逃出去再说吧,老兄。”
云梦挥舞着手中的雨伞,“你知道这鬼地方的出口在哪儿么?”
“不知道,”格温咬牙加快了速度,和云梦并肩冲刺,“但我们可以顺着污水道跑,下水道的尽头就是运河,那里会有一些灰鼠团走私用的小船等着我们!”
“希望如此。等等,情况不对!”
云梦突然停下,他身旁的格温却没来得及刹住步子,踩住一摊滑腻腻的东西翻倒在地,向前滚了三圈才稳住身子。
“什么鬼东西——”
少年晃晃有些发晕的脑袋,趴在地上抬头,随即就把喉咙里的脏话咽了回去。
他面前倒着一具温暖的尸体,死者身旁货箱中的宝石上洒满了鲜血,污水道里还有四具尸骸沉浮起落,他们空洞的眼眶中有血泪流淌,痛苦的神情似乎在诉说着生前遭到的折磨
货箱旁立着三个形貌可怖的怪物,它们浑身布满漆黑的羽毛,双腿细长,将近两米的人形躯体上顶着巨大的乌鸦脑袋,显得畸形又诡异。
怪物们面前瘫坐着一个身形矮小的女孩,当她看到趴在地上的格温时先是愣了一会,随即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迈着两条小短腿冲向三只怪物,矮身从其中一个的两腿之间钻了过去,朝少年跑去。
“救救我!我不想死!”
她挥着手中的小皮箱边哭边跑,几乎用出了全身的力气,只想快些逃出这些怪物的魔掌。
但她还没跑出多远,就被追上来的鸦人捉住了后颈,从地上提了起来。格温想去救她,却被一层拔地而起的漆黑火焰逼得向后退去。
“放开我!你们这些黑乎乎的丑八怪!让我走!”
安在空中挥舞着四肢,极致的恐惧很快就转化成了愤怒,她极力想要挣脱鸦人的爪子。
“丑八怪?”
拎着她的鸦人咧了咧嘴,“嘎嘎嘎,等我吃掉你的眼睛,你就不会觉得我们丑了。”
“因为你什么都看不见了!”
它发出一阵尖锐的大笑声,猛地将长喙啄向安的眼睛。
“啊——!”
温热的液体喷溅在安脸上,使她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惨叫。
完了,我要瞎了。
这是她脑海中此时唯一的一个念头。
但随后安就发现自己并没有感受到痛觉,她慢慢睁开双眼,却正看到一片寒光!
一柄长剑洞穿了鸦人的喉咙,将其钉在墙上。它挥动着两条枯瘦的手臂,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显然是活不成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则是一名瘦高的黑发青年,他丢下一把没有伞柄的黑伞,快步向火墙冲来。
“该死,先把圣物带走!”
一名鸦人尖声叫道,随即扑向落在地上的安。
此时云梦已经来到火墙前,他抬脚蹬在下水道的墙壁上,像是没有丝毫重量一般飞身越过黑色火焰,人在空中时就拔出钉在墙上的长剑,一记横斩劈开鸦人刺向安的长喙。
“乒!”
长喙在剑刃上擦起一团火星,鸦人怪叫着向后倒去。还未等它站稳,踩到地面的青年便踏步上前,长剑猛地刺穿怪物咽喉,血淋淋的剑尖透颈而出。
“嘎——”
目睹同伴的死状,最后那名鸦人张嘴想要吐出什么东西,却被身后火焰中冲出的格温踹倒在地。
“混蛋!畜生!”
少年此刻的精神明显有些激动,他咆哮着用脚踩住怪物的脊背,左手掐住它的咽喉,右手握拳砸向鸦人后脑勺。“怪物,六年了,你怎敢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就算杀死你一百次、一千次,都不能消除我的怒火!”
“别怕,孩子,我不会伤害你的。”
云梦来不及理会发狂的格温,他蹲在神色惊恐的少女面前安慰她,“没事了。”
“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安低声抽泣着,她死死抓住青年的衣袖不肯放开,显然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我们这就带你离开——”
“哒哒哒哒!”
云梦话未说完,一台高大的蒸汽甲胄便出现在远处的拐角后,它拎着枪管高速旋转的重型铆钉枪疯狂扫射,将倒在地上的几具尸体和货箱打得稀烂,就连下水道的墙壁上也留下了一连串深深的弹孔。
“冷静点!”
云梦单手拎起安,一巴掌扇在格温脸上,“先赶紧离开这儿!”
挨了这一下后,少年的眼神才清醒几分。他强忍住怒气,朝已经没有气息的鸦人尸体啐了一口,又从箱子里抓了把宝石,才跟着云梦向下水道深处逃去。
他们沿着污水道一路奔逃,身后的黑暗被枪口中的火光点亮,蒸汽的咆哮声中夹杂着执法者们的怒吼,有那么几次,被拎在空中的安甚至能听到子弹划过耳边的呼啸声。
这一切都像是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直到他们眼前出现了光亮,一艘小船停在下水道的出口处。云梦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带着安飞扑进船舱,当格温也跳进来时,一阵弹雨从他们头顶飞驰而过,在出口的铁栏杆上炸出大片火星。
“走!”
格温怒吼着拽动船尾油箱上的拉绳,发动机在震耳欲聋的运作声中轰然启动,尾部的螺旋推动着小船冲出了下水道,眨眼间就消失在运河远方。
“狗屎!”
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再也顾不上风度,他看着运河上留下的痕迹,脸色铁青。
“把那两个混蛋的样子画下来,印在悬赏上张贴出去!”
他掏出雪茄点燃,凶狠地吸了一口,“在阿卡纳,从没有人能够在我的手底下逃出去。”
“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