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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古龙的新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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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伊洛娜而言, 东大陆的神明们,连名字都有些陌生。

教廷在诺恩帝国的影响是有限的,他们将更多的精力消耗于寻找魔法师和龙裔这方面——毕竟这个国家过去向龙族们献上了信仰,有许多家族都传承着龙血, 随着他们的繁衍开枝, 这些血脉越发难以追溯, 然而却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圣职者们没有太多时间向诺恩人普及东大陆的相关知识,因此黑暗神和她的追随者们, 在诺恩帝国的公民心里,都是特别遥远而且模糊的存在。

因此,她并没有认真去思考那个向咒术之神祈祷以取得回应的选项, 也无法想象加入东大陆的军队是怎样的场景——

“我连剑都不会用。”

伊洛娜很诚实地说。

“哦,真巧,我也不怎么擅长那个。”

出乎意料的是, 银发少年风轻云淡地回答,平静得让听者不敢质疑他说这些话是为了安慰别人。

在一片死寂的城镇广场上,大风将雪幕吹得支离破碎, 流光的冰晶折射着惨白的月辉,伊洛娜凝视着那些冻结在寒冰中的人们, 透过冰层依稀能望见他们的脸庞, 眼中的恐惧和绝望都如此清晰, 一如不久前的快意和嫌恶。

他们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原地, 冰雕上甚至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那么……”

她有些茫然地说道, 低头望着恢复如初的双手, 她依然不敢相信是自己的力量将他们冻结,“这些人怎么办?”

“嗯?”

银发少年随意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一股无形的力量波动在空中流荡开来,肉眼可见的气浪向四面八方涌动,所过之处,一座一座寒冰凝结的雕像轰然溃散,连带着其中的血肉之躯,也一同化作满地碎裂的冰碴,稀里哗啦地滚过冻结的土地。

然后,冰元素的身影欢笑着旋转而起,所有的冰雪都消弭于无形。

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

“死亡可以是结束,也可以是开端。”

少年慢悠悠地说着,夺走几十个人的生命,对他而言仿佛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举起手中一颗淡金色的锡石,火彩黯淡的宝石两侧垂下细细的链子。

银发少年微微皱眉,似乎对这个东西很不满意,随手捏碎了丢到一边,“这些人的故事结束了,你的旅程才刚刚开始,小姑娘,很高兴见到你。”

那个项链……

不久前还挂在某个人的脖子上,伊洛娜不太确定地想着,那人是围观者中的一个,现在已经死得无影无踪了。

“等等。”

她做出了另一个改变命运的决定。

“我知道希维尔家族藏金密室的位置。”

那人回过头来盯着她,霜蓝的虹膜光彩流离,漆黑的竖瞳微微缩张,“?”

后者有些失神地望着对方的眼睛,那真是十分美丽的存在啊,胜过她所见所触碰到的最名贵的蓝宝石,“我想跟着您。”

“哦,那你可能会死。”

“……你会杀死我吗?”

“只要你没有做一些让我讨厌的事,”他停顿了一下,“我还有很多仇人,他们不会在意你和我什么关系。”

“我不在乎那个,”伊洛娜认真地问道,“所以,有什么事是您不喜欢的?”

金发少女一脸凝重地看过来,仿佛就差掏出纸笔进行记录了。

“……你会知道的。”

年轻的龙族这么回答着,因为他一时也说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至于别碰我的金币之类的,他不觉得对方能有这种机会。

“好吧,”女孩轻快地说,“我该怎么称呼你?”

少年纠结地看着她,他其实很少向人类介绍自己,而且偶尔不得不那么做的时候,也不是为了交朋友,或者结识某个会暂时相处一段时间的人,“……你可以叫我冕下?”

伊洛娜点了点头,接着不太确定地问:“这是你的名字吗?”

“……当然不是,”他头疼地说,“用你们的语言来说,我叫霜风之歌。”

金发姑娘继续点头,然后再次发问:“假如换一种语言,您就有另一个名字吗?”

“含义是相同的,”霜风之歌很好脾气地解释,“但假如用我的母语来说,发音和这个有所区别,我一出生就知道我被赋予了这样的名字,以及我还有另一个自己选择的称呼,只是你现在很难将它正确地读出来,所以那还不如不被使用。”

然后,伊洛娜才正式开始摆脱曾经噩梦般的生活。

她埋葬了自己的过去,丢掉了姓氏,远离了故乡,像是挣脱牢笼的飞鸟,哪怕是在这遍地阴影的世界,也能够无忧无虑地翱翔。

霜风之歌并没有什么目标,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西大陆,偶尔也会去塔文帝国,他在那里似乎有几个朋友,不过伊洛娜猜测他可能是在躲避所谓的仇人——

她对龙族的了解太少了,甚至没听说过古龙们的名字。

“……这真好吃,谢谢你。”

在塔文帝国的一家高级酒馆里,空气中荡漾着醇酒的香气,金红的烛光在窗边摇曳,银发少年以手托腮看了过来,“为什么要谢我?这都是你自己花的钱。”

在婚礼之后,他们洗劫了希维尔家族的金库,那些人恐怕要来一次大清查才会发现失窃,不过那可能就是几年以后的事了,霜风之歌不愿碰那些脏污的金币,但是伊洛娜依然美滋滋地将它们收了起来。

“不。”

金发少女将那碗奶酪芦笋浓汤喝得一干二净,然后扯过另一道主菜,雪白的瓷盘边缘镶着交错的金丝,翠绿的菜叶和鲜红的番茄相映生辉,她小心翼翼地举着叉子,碰到洒着 黑胡椒和迷迭香的金黄油亮的小羊排。

她尝了一小口,然后露出了幸福的表情,湖蓝色的大眼眸闪闪发亮,烛光在瞳孔深处与笑意一同雀跃,“如果没有您在的话,我根本没有勇气走进这样的地方,你看那些人……”

伊洛娜眨了眨眼睛,看着周围那些风度翩翩、衣着华贵的客人们,几位美丽的小姐和夫人举着刺绣精美的折扇,她们妆容艳丽,眼影漾开彩晕,唇畔上染着花汁,耳边的明珠光华流荡,发间的羽毛纱网摇曳低垂,举手投足间矜持庄重,魔法师的徽记隐藏在华服之下。

那些人对眼前的食物毫无心动,偶尔才会施舍般尝一小口,然后优雅地放下刀叉,继续与自己的朋友或亲人交谈,金属与陶瓷碰撞时都寂寂无声。

“我和她们一点都不一样。”

伊洛娜小声说道,然后尴尬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杯盘碗碟,每一个都空空如也,连配菜都没剩下,她甚至还用勺子刮掉了那些酱料——

“你们当然不一样,”霜风之歌奇怪地看着几乎要无地自容的小姑娘,“你能在一天里学会她们用一年才能掌握的魔法——说实话,一年对这些人来说已经不错了。”

毕竟塔文帝国的贵族们极其注重血统,他们在婚配时优先考量的就是这一点,魔法师们的天赋很大程度受到遗传的影响,因此,为了得到天赋优异的后代,甚至还有大贵族与平民缔结婚约的事发生。

“真的吗?我的父母恐怕连魔法这个词都不知道怎么拼。”

伊洛娜被这件事吸引了注意力,不再去看那些几乎干干净净的盘子了,但她依然很失落,“据说我出生一个雪夜,冰雹砸碎了窗户,风很大,房间里满地都是积雪,那时候我母亲躺在床上,很艰难地把我生下来,她的腿和腰被冻坏了,她很讨厌我,有次我们吵架了,她把我关在外面,我在花园里睡了一夜,第二天却没有生病,从那以后,我几乎再没有穿过一件暖和的外套或者吃饱过一顿……她说我出生的时候已经死了,后来又活了过来,是因为我夺走了一部分她的生命。”

“这就是愚昧的大陆种族,你应该是在冰元素潮暴动时期出生,它们改变了你的身体构造,”银发少年冷笑一声,“大多数人会死亡,也有很少的人能承受这种改变,这是一种巧合,某种程度上说,也是奇迹,至于你的家人……他们当然无法理解。”

“那你呢?”

伊洛娜小声问:“你的家人爱你吗?那是什么感觉?”

“我的父母……都很有能力和魅力,所以他们各自有很多情人,我小时候,他们的宫殿里总是很乱,而且我不能忍受那些财宝只能看不能摸,你知道吧,那真的很糟糕,所以我来到了大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陷入了什么神奇的回忆里,“在他们陨落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些记忆,这指引我隐藏自己,躲避仇人。”

少女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些话的含义,“譬如说你要到处奔走居无定所?”

“不仅是这样,你所见到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

年轻的龙族微微歪过头,俊秀的侧脸忧郁又迷茫,眉宇间的愁绪挥之不散,就像他心中的仇恨和阴霾,“我掩盖了自己的真身,封锁了自己的力量,只为等待……完全期的来临,那就是他们的死期,只要在那之前我还没有被他们干掉的话。”

“需要多久呢?”

“十年,一百年,或者一千年,都有可能。”

“那么他们提前发现了你,该怎么办呢?”少女忧心忡忡地说道,她不安地咬着嘴唇,“你说我会变得很强,我可以保护你吗?”

霜风之歌在大陆上流浪了千年之久,在这期间他见惯了人性的险恶和丑陋,再遇到什么糟糕透顶的事都不会觉得难以接受,当然,他也结识过许多善良的好人,可是从没有谁——

“你本该有你自己的人生,小姑娘,为什么总要想着去为别人付出呢?”

“也许是因为,我总在为那些憎恨我、瞧不起我、或者……不在意我的人付出,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应该有自己的人生,我简直快要哭了。”

霜风之歌:“……”

他们在塔文帝国住了下来。

在碧水群岛的某个繁荣富饶的岛屿上,清澈的蓝色泻湖倒映着蔚然天穹,阳光在棉絮般的云朵里悱恻徘徊,雪白的大理石被刷上湖蓝的彩漆,蓝白相间的楼阁和房屋如同海与天空的颜色,两人住在城外郊区的水畔,葱茏的雨林在夏季泛滥着某种病态般的阴潮,伊洛娜趴在窗边的桌子上打着哈欠阅读那些晦涩冗长的书籍。

她轻轻翻过最后一页龙族与原大陆的历史典籍,夕阳的霞光横斜洒落在房间里,伊洛娜抬起头,银发少年端着盘子倚在门框上望着她,黄昏的光辉在他的睫毛上潋滟跃动,又在霜蓝的虹膜上划过,宛如冰面碎裂湖水漾起粼粼波光。

“我才知道您是这么伟大的人物!”

金发少女震惊地站起身来,然后高兴地扑了过去,“——您这样的神祇居然愿意教我魔法!”

霜风之歌无奈地低下头,对方并不算矮,只比他差了几寸,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就埋在自己颈间,他一手举高了那个盘子,另一手去揉她的发顶,像是抚慰某种不安的小动物,“你感动的时间太晚了,尝尝这个。”

——他居然还为自己做饭!

伊洛娜切开色泽金黄、淋着番茄酱和柠檬汁的烤鱼,几乎要感动得痛哭流涕,然后那位本该活在传说中的神祇,又推过来一碗用蛤蜊蟹肉和白酒熬出来的浓汤,细碎的罗勒和百里香飘在上面,胡椒粉香气扑鼻。

银发少年一手支着下巴,歪着脑袋望过来,看着小姑娘几乎将盘子和汤碗吃得干干净净,他伸手捏着餐巾帮对方擦嘴,“你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

伊洛娜忽然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抱歉……但那真的很美味,我再去为您准备点东西。”

“不,我并不真的需要吃东西,事实上你很快也不用了,”霜风之歌好笑地看着她,“也许回到原大陆我还会有点食欲……”

“龙族都吃什么呢?”

金发少女好奇地望着他,“假如你们想这么做的话。”

“哦,理论上说,都可以,包括大陆种族,譬如人类或者精灵……”他可疑地停顿了一下,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转移了话题,“但我没这么做过,我很久以前就没食欲了,我是说,我还听说火炎之神曾经吃过兽人,或者各种他能见到的黑暗种族。”

伊洛娜一脸呆滞:“神族也是这样的吗?”

霜风之歌毫不心虚地点头,至于咬了一口吐掉和吃了一个兽人之间的区别,反正他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是的,神族都是一群野蛮人。”

伊洛娜:“……”

她的魔法学习生涯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

或许是因为天赋已经满级,她只需要付出一点点努力,就可以获得他人十倍百倍的成就,更何况,在得知自己的指导者身份之后,她就像是发疯般投入了全部的精力。

伊洛娜咬着那些晦涩的咒语单词入睡,恍惚间瞥见银发少年坐在窗边,入神地凝望着凄清的月色,侧影孤独又寂寞。

然后她在一片透骨的寒冷中醒来,冰元素纷飞旋转,如同雪花飘舞的隆冬降临。

细小的冰晶在指尖跃动,划过虚无的空气,凝结出一片又一片锋锐的利刺。

她缓缓地收拢了手指。

冰刺向四面八方喷射而出,打碎了青铜的烛台、穿透了铁制的橱柜、洞穿了坚固的石板墙壁,房间里碎屑翻飞,灰尘扑簌落下,它们又在魔兽的皮毛鳞甲上留下千疮百孔,还有叫嚣的劫匪和见财起意的佣兵,甚至是怀疑他们身份的教廷圣职者,这些人被冰棱打断骨骼、钉穿脏器,殷红的血液漫天迸溅,然后倒在被血迹染红的积雪中,很快失去了温度,然后冻结、碎裂、化作尘埃。

“我做到了。”

金发少女笑容欣喜,湖蓝的眼眸中流光灼灼,她站在消逝的冰雪中张开手臂,面向那个站在不远处围观的神祇,“看,我又保护了你,冕下。”

夜晚的天穹宛如灯下焕光的魔晶,黄莺歌唱的树林中阴影摇曳,龙族的眼神充满纵容,缠绵的月光在霜蓝的虹膜上忽明忽灭,如同掠过湖面的幻觉,夜色里的星光在树梢的枝叶上烙下轻吻,让人难以抑制地在其中沉沦坠落,然后是冰冷的潮水在风里席卷而上,温柔地将她覆盖包围。

某个黎明里,山间弥漫着绯色的晨雾,露水洇湿了翠绿的叶尖和娇嫩的花瓣,林中的山花颤抖着舒展绽放,有人低着头,瀑布般的金发散落下来,轻飘飘地掩住了美好的风景,四周一片静谧,许久后,年轻的神祇们靠在一起亲密地耳语着,银发的龙族微微弯起嘴角,“是女孩。”

伊洛娜继续凝望着自己尚未凸起的腹部,“你怎么知道呢?”

“……我可以感觉到,纵然她现在还不是我的同类,”霜风之歌侧身躺在她的大腿上,感应到后者心里的担忧,他笑出声来,“亲爱的,没关系的,龙族和大陆种族是不会生出龙蛋的……古龙也一样,她小的时候应该会和人类没什么区别,直到她开始觉醒。”

“和那些巨龙的后裔一样吗?”

“我不知道,”银发少年闭上眼睛,抬手遮在眼前挡住了日光,“毕竟龙裔们都是巨龙的后代,这世上甚至没有古龙裔这个词。不过人类非常有趣,我听说一些有人类血统的半精灵和半矮人,都有几率拥有和人类相近的生长速度,只是寿命上限却更接近精灵或矮人……”

“不过我们不用担心,对吧,”伊洛娜不太确定地问,“她也会成为神,哪怕没有觉醒?”

“你是第一个纯元素体质又诞下后裔的人类,她也是第一个古龙和人类的后代,”霜风之歌直起身来,“我能感觉到,她是冰系,当然这不代表她不能使用其他系别的魔法,不过,也许她从我们身上得到了最纯粹的那部分力量,至于其他的,就暂时作为惊喜吧,我们有很多很多时间去挖掘,亲爱的,不过我倒是想要送给她一些记忆,譬如说某些值得回忆的过去。”

两人在早春的微风中亲吻了彼此。

——他的气息宛如极北的雪山,清冽而寒凉,一切都美好得像是一场梦境。

伊洛娜希望自己永远不会醒来。

但是梦都会结束的。

法兰风雪肆虐,古龙的哀鸣在浩瀚天地中回荡,那人身首分离的尸体无存,化作翻涌的狂风和怒嚎的暴雪,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遥远的玉兰城灯火闪烁,依稀能眺望到教廷圣殿的巍峨轮廓,她穿过夜色笼罩的小镇,怀中的婴儿沉沉睡去,房屋浸没在冷淡的月色里。

花园中的金发精灵怔然回神,“……您?!”

“这里居然会有您这样的人物,格罗斯先生,我刚刚在你的记忆里看到了很有趣的部分,你偷了卡多神殿的圣火之源——尽管你只是在做任务,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不过对于一个佣兵来说,这真的很出色,顺便,我来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伊洛娜,正在为我的女儿寻找一个合适的家庭,能让她安全长大。”

格罗斯诧异地看着她,似乎槽多无口,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好吧,阁下,我和我的妻子确实很想拥有一个孩子,鉴于我们种族不同,因此这变得十分困难,但是您究竟……?”

“出了什么事?”

一位美貌的女士走出了房子,她身材偏矮而且颇为强壮,显然是有矮人血统,深金色的卷发编起浓密的发辫,蓝绿色的珠饰氤氲着朦胧的微光,美丽的脸廓十分深邃,只是能看出来已经不再年轻了,眼角也蔓生出细纹。

半矮人扛着一把巨大的伐木斧,身形敏捷地跳下台阶,急匆匆地穿过花园,伫立在精灵身边,扬起头用精灵语问道:“这又是你的哪个愚蠢的族人吗,亲爱的?”

格罗斯微微摇头,同样用精灵语回答:“不,克劳迪娅,放下你的斧子,这是……这好像是个神。”

半矮人震惊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了过去,然后才嘟囔了一句:“……我看她也是金发蓝眼,还以为又是个脑子有泡的光精灵!”

“那么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夫人,”伊洛娜淡淡地开口,精灵语说得分外流畅,“不过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我和我的丈夫都不怎么擅长武技,这样看来,我可以期待一下我们的女儿至少 能接下一场领域之战了,另外,您的人类血统也是让人感到十分满意的一部分。”

夫妻俩对视一眼,精灵迅速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克劳迪娅也目瞪口呆,她有些费力地仰起头,想要去看清楚——

伊洛娜立刻俯身,还放低了怀中的女孩。

“她真可爱,”克劳迪娅扔掉了手里的斧头,说话声音也温柔下来,似乎生怕吓着这个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做?抛弃你的女儿?你又不是养不起她,你是个神?你是半神,还是准神?无论是什么,你都可以让她过得像个公主一样快乐——”

“但是我不快乐,我,每日每夜,每分每秒,都沉浸在痛苦之中。”

伊洛娜轻声说道,她的语气很轻松,然而仔细听却有令人战栗的刻骨恨意隐藏其中。

“我爱她,所以我把她生下来,并为她寻找一对善良又不愚蠢的父母,你以为当我说让她‘安全长大’时,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吗?不,不是的,她是特殊的,但是我也不知道她究竟会有多么特殊,因为没有哪一个龙裔的父亲是古龙,母亲是成神的人类!”

格罗斯和克劳迪娅大惊失色。

他们都不是年轻人了,过去也阅历丰富,从这一句话上就能得到很多信息。

“霜风之歌冕下?!”

伊洛娜的呼吸一窒,似乎听到这个名字都让她无比煎熬,“是,是啊……根本没有古龙裔这个词,也许是众所周知,古龙们是不可能和平庸的大陆种族……或许也是我不配得到他,所以他还是丢下我了。”

“我们其实很愿意,”克劳迪娅和丈夫对视片刻,眼神柔和地看着那个女孩,然后有些不舍地说,“我们并不适合,您应该让她远离教廷的辖区,或者在诺恩帝国,也许在东大陆更好——”

“不,她要学会这个,”伊洛娜咬着牙说,“我选择海登帝国,教廷势力最大的地方,她将会参与礼拜,观看处决,为异教徒的死而欢呼,像你们一样,明明心里憎恨教廷,表面上却装成一个虔诚的信徒——如果她小时候就做不到这些,那么早晚她也会发疯死掉!像是那些龙裔,像是她的父亲!”

夫妻俩沉默地看着她。

“你们愿意的,我知道你们完全不想拒绝。”

小镇的夜晚非常安静,偶尔也有过路的人,为这年轻夫人的美貌而震惊,只是很快就神情模糊地离开了。

伊洛娜对旁边的人们熟视无睹,“我会修改别人的记忆,整个城镇的人,都会认为她就是你们俩亲生的孩子,不会有任何破绽。”

“但是,”短暂的沉默之后,精灵开口了,“我窃取圣火之源这件事虽然暂时瞒住了,但是那个东西还在我手里,有些人恐怕依然在寻找它的下落,假如某一天我被发现了……或许您能帮我把它处理掉?”

伊洛娜思考了一下,接着摇头,“先生,我可以毁掉它,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在不惊动埃尔维斯的前提下毁掉它,如果让光明神知道我有这个东西,翌日他追查起来,我怕他会发现你们和我有某种联系,鉴于我即将做的这件事……大概会让他记忆深刻。”

“阁下,”克劳迪娅皱着眉问道,“我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是她应该有权力知道真相……”

“她没有权力,直到她有力量之前,”伊洛娜斩钉截铁地说道,“当她找到一些线索的时候,她就会获得真相,她不需要从别人口中得到任何信息,那没有意义,只会招致祸患,如果她永远不会觉醒,那可能也不是坏事。”

不要从梦中醒来。

不要……爱上一个神明。

除非你可以永远守护他,伊洛娜悲伤地想着,而我已经食言了。

后来,她走入光辉笼罩的圣城,千百高塔笔直矗立,黄金十字焕发出圣光,她走过漫长的阶梯,在神祇庄严的雕像前驻足,羽翼洁白的大天使佩剑而立,伸手拦住了她,询问她的姓名。

“你问我的名字?那么我就告诉你……”

伊洛娜听见悠长的钟声从内城传来,无数的白鸽振翅起飞,那些庸庸碌碌的愚凡信徒正聚集在广场上进行朝拜,然后他们恐惧地抬起头,天穹中阴云凝聚,最末的光亮被黑暗所侵蚀,绝望的大雪纷飞堕落,宛如哀歌。

“我与至高者等同,凌驾诸神序列之上,倘若你们不信,这近神之地即刻会化作废墟,被冰雪覆盖、永失光明。”

大天使们被冻结的身躯滚落碎裂,在台阶上化作破碎的冰渣,金发少女拾级而上,她的脸容依然停留在他们初遇的时刻,可惜对她而言,青春永驻的美貌也失去了意义。

“至于原因,他说我会是人类中的神明,而这世上怎会有无名无姓的神呢。”

乳白色的圣火烈烈燃烧,从天空中汹涌而下,同时,金红的烈焰化作万千火舌,试图融化冰雪、焚蚀人类的身躯,翻腾的火海覆盖了数百级的阶梯,炙热的气体蒸腾出焦黑的烟雾,沸腾的热浪将空间都烧灼得扭曲撕裂,她若无其事地踩碎了象征死亡的光焰,悠然在双色的烈火中穿行而过。

“我是伊洛娜·暴雪之怒——从今日起,以这座城市和城中蝼蚁的性命,成就我真神之名,这将传遍世界。”

她在冰雪的废墟中漫步,雪屑在空中宛如扬尘般凝固,断壁残垣被寒冰包裹,散发着颓然的绝望,冰雕里的信徒们神情恐惧,手臂徒劳地伸向天空,似乎在呼唤神明拯救自己,屠杀者的脚步从未停止,裙摆拂过冰层,哭嚎般的风声淹没了惨叫和倾塌声,那人一直没有回头,暴风也未曾掀起她的发丝。

“赛尔,你看到了吗?”

神罚穿胸而过,她的瞳孔中倒映出漫空泼洒的鲜血,染红了飞絮般的飘雪,蒸腾出暖雾般的微弱白气,胸口弥漫着恐怖的刺痛,粘稠的灼热四面八方涌来,罪火的锁链缠绕着她的手足,撕碎了她的理智,就如同那一夜燃起的火光,恍惚间,伊洛娜回忆起数百年前的过去,她在万念俱灰的绝望中等到了救赎——

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在心中发誓,她为追逐这光芒而重生,因此永不停歇,至死方休。

神明闭上眼睛,坠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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