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峭春风已然快要过去,哪怕是夜晚,也不让人觉得很冷,甚至还有些大胆的,早就穿起来单衣。
妇人紧紧抱着少年人,不断颤抖,嘴唇已经发白,但还是紧紧咬住,终于咬破了皮,有几点血液流出。
但她浑然不觉,也没那个心思去感觉。
自从来这小镇之后,她就是小镇的主人,在她面前无人敢放肆,可那是将军给的,现在将军死了,那就一切消云散。
杜仲有一身破烂衣服,放在以往她都不可能看上一眼,甚至心情有那么一丝不好,就会让打手随意打杀,但今日,她和少年人能不能活,全看杜仲有的心意。
早知今日,她就劝说少年人收敛脾气了,再次也要将那女子留下来,要是这样,应该不会死了。
杜仲有抱着骨灰坛,眼中兴不起任何波澜,看向妇人和少年,更是冰冷无比。
“古人有云:入土为安,全身最福,可你们留给我的,只有一坛灰,那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你们是何等心狠,畜牲,真是畜牲!你们该死啊!”
仿佛恶灵的咆哮,杜仲有在找到柳白衣时,以为自己妻子还活在这世上,顶多……顶多就是被玷污了,但他并不在意,人在就好,凭着那一张纸自己可以投身官场,到时候换个身份重新开始,就能忘记这段悲惨事情,可是他在桃树下找到的只有一坛骨灰,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在迎娶妻子的时候,杜仲有曾经对她说过,同日不生那便同日死,哪怕入了黄泉,也要做一对同命鸳鸯,现在倒好,留自己一人孤零零的。
“先生!柳先生。”杜仲有忽然转过身:“还请你再给我一次气息,我要亲手报仇。”
看着杜仲有恨不得对少年人食肉寝皮的哀意,他也不知该如何劝阻,只能点点头,再借给他一点气息。
柳白衣伸手拍在他肩上,输送气息的同时,还轻声道:“节哀顺变,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实在忘不掉就多喝些酒,今夜我可以陪你喝。”
杜仲有点点头,将手中的骨灰坛小心揣在怀里,无声笑了几声,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慢慢移开脚步走向少年人,双眼赤红,没有过多说话,直接就向他砸下去。
任凭少年人如何哀嚎大哭,一直说自己错了,以后会悔改,杜仲有浑然不听,手上力度一直在加大,过了很久才停下来,而此时少年人已经血肉模糊,不可入眼了。
妇人不愿意自己儿子平白无故就死了,怔住片刻,就扑向杜仲有,一口咬在他脸上,等杜仲有将她推开,已经咬了好大一块肉下来。
杜仲有摸着脸上缺少的部分,没有觉得疼,狞笑着对妇人说道:“也是啊,他们都死了,只有你一个人在这世道上怪孤单的,不如你也下去陪他们吧,一家人团团圆圆,多好啊!”
妇人听完之后,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可怕事情,杜仲有可是活生生砸死少年人,她是失了心智才去咬他。
“等等,我知道秘宝藏在哪里,我可以都给你们,你放过我,
放过我!”
妇人嫁给将军,就是为了赚取钱财,现在将军死了,她也没有拘束,换个身份带了钱财重新开始,岂不正好。
杜仲有摇摇头,对着她认真说道:“我说了,送你下去,就当是给我陪葬了。”
手上还带着血迹的石头,在气息加持下,狠狠砸下去,妇人想跑,但拉住她的手像铁夹一般,不论如何挣扎,都动不了分毫。
一滩血迹从地上蔓延而出,混合着早就存在了血液,铺满了一大片,看着格外恐怖。
杜仲有是第一次杀人,再以往连鸡都没杀过,这次是开了杀戒。
小心从怀里抱出那只骨灰坛,端详片刻,轻轻把盖子打开,仰着嘴,一倒,全部吞咽下去。
柳白衣哪见过这种场面,震惊的不能说话,这难道是疯魔了?
这不是他一人的想法,而是在场许多人的共同想法。
兵士们经历过战场,看惯了血与火的厮杀,但也没觉得这么诡异,和吃人无异了。
杜仲有对柳白衣恭敬一拜:“柳先生,那张纸我可能拿不到了,你的心意在下心领,若有来世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今世,就和你说声抱歉了。”
杜仲有身体里还有最后一丝气息,他将坛子打碎,拿出一块锋利碎片,放在自己脖子上,神色温柔。
“今日我身即卿身,不念相思渡黄泉,且等着,我来寻你了。”
说罢,用力一割,倒在地上。
盛开的血花,也有些凄美。
柳白衣沉默片刻,斟酌着语气开口:“给他找个好地方,埋了吧,用官场的礼节,他想着报效国家,现在是没机会了,死之后倒是可以体验一把,如何?”
这话是对在一旁的县长说的,县长没有犹豫,很顺从的点头,埋个人而已,不是什么难事,让手下人多用点心,那就成了,要是自己去坟前哭一把,指不定能够和这位柳先生搭上关系。
能以一人之力斩杀将军,这份修为就算是换成朝堂上的官职,也得是五品抱刀郎。
而他也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县长,就算丢在官场之上,也泛不起任何水花。
柳白衣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今天这件事情,算是他经历以来第二烦心的一件了。
至于第一?就是商月了。
“什么世道啊,真是。”
……
……
了尘坐在大堂一处酒桌上,破天荒的摆起了肉菜和酒水,但他没有动筷子,哪怕鼻头不断抽动,哪怕肉食的香气再诱人,他还是忍住了。
他在等人。
柳白衣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时候是落幕的一个人。
径直走到桌子前,还未坐下就先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完,又觉得不大过瘾,就将酒杯抛开,拿起桌上酒壶将壶口对准自己,不停的喝。
一番作为下来,酒没有喝完多少,倒是全撒在身上了。
了尘老有兴趣看着反常的柳白衣,柳白衣挎着刀去帮杜仲有讲道理,他是知道的,现在只有他一人回来,就显的很蹊跷。
要是他没推算错的话,应该是三人。
还有杜仲有和他妻子呢。
眼看着柳白衣又去拿另外一壶酒,了尘伸出手制止住了他,在他的惊愕之中,轻声道:“说说,应该是出事了。”
柳白衣正想找人倾诉,了尘愿意听他也乐意讲。
“有个傻里傻气读书人,报了仇之后,吞了他妻子的骨灰,就自杀死了,要是这样还好倒是死了个干净,可他之前还向我求过一页纸,说想去当官,我也同意了,但没想到,他能做出这种傻事,你说男女之事就这么重要吗,连自己的梦想都不顾了,着实令人费解。”
了尘摸着自己光滑的脑袋,反问道:“为何就不重要?连云端上的圣人都不能免俗,你看那位女子剑圣,何其潇洒。”
柳白衣嗤笑一声:“潇洒?那可不,她是潇洒了,但那个封七杀就不一定了,有多少人对他恨之入骨,喜欢谢清欢的不只是圣人,还有一些其他玩意儿。”
了尘缓缓摇头:“这就是男女情爱之事的奥妙了,为了在一起就连有多少人恨自己都不在意,哪怕是贫僧,也是佩服的。”
柳白衣听完之后起了兴致,嚷嚷道:“你去看那些剑道巅峰,哪有一个是被男女沾染的,在上古时代,有两位夫妻剑圣合纵连横,可谓是相当有力,到了后来夫妻不和,两人就被杀死了,看来这感情之事,也不大妥当?”
看着话头越来越偏,了尘神情不变,他知道的故事不在少数,毕竟他的师傅是释圣,很多隐秘他都知道,柳白衣说的那两位夫妻剑圣就恰好在他认知里面,释圣还专门拿这件事来教育过他,让他不要沉迷于男女之事,免得耽误修行。
“上古的事情太过久远,当个传说听还好,要是较真的话,那就落了下乘,反而不美。”
柳白衣倒是品出一些意思,他轻声笑道:“在以往你不是对这个话闭嘴不谈吗,今天倒是颇有兴致啊,还是说你这和尚思春了,看上谁家女子了?让我瞧瞧你的眼力,要是释圣知道了,非打你个屁股开花不可。”
了尘苦笑着道:“也没有,只是你走的时候,我向店家打听了那位读书人的事情,就觉得颇有意思,也就同你说一下,更何况,释圣是不会打屁股的,顶多是把小僧关起来禁闭,他舍不得。”
柳白衣讶然失笑,摆摆手无所谓道:“反正释圣是你师傅,你想怎么解释都成,今日乏了先上楼了,有事可以明日再找我。”
了尘看着纵身一跃跳上二楼的柳白衣,笑了一会儿,又低头看着桌子上的肉食,还是忍住了拿起来吃的念头。
不可破戒,要不然后果挺严重的。
还是到了先天再说吧。
叫过小二收拾,也转身上楼了,只是嘴里还默念着往生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