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是向来说变就变的,今日毫无预兆的下了大雨,比两人以前见过的雨都要大上不少,毫不客气的来说,只要再下的久,这一座城怕是都会被淹掉,只需站在最高的顶峰塔,向城中看去,尽是一片汪洋,一些处在低洼之处的地方已经被淹了一半,只有在高处才好看不少,但尽管如此,只要这雨一直下,就不会有何区别。
柳白衣跳到房顶上,看着快要接近客栈的积水,眉头紧紧皱起,他和明松才回来不久就发生这一档子事情,不管任谁看来,都是感觉不舒服。
明松坐在门槛上,看着不远处的积水,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在以往打理的整齐的胡子现在杂乱无章,头上的头发如枯草一般随意扎起来,整个人散发着冲天酒气,颓废不堪。
柳白衣看了他一眼,除了叹一口气,就没有其他的话要说。
昨日和明松一起去找那个女子,是想着要帮他一把,但还没有走几步,就见到那个女子和教书先生踩到石头摔倒,教书先生几乎没有犹豫,反手就是抱住了女子,两人还因此肌肤之亲。
明松说的是喜欢那个女子,那便是真喜欢了,只是现在女子和教书先生在一起,他贸然去打扰,于情于理都不合。
他和女子唯一的交流,就是那几两银子,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
说到底也只是他的单相思做怪。
当时柳白衣问他要如何做,要不要进去问个明白,而他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回到客栈后就成了这样。
明松说他已经放下了。
但放下并不是这样子的。
对此柳白衣也不知道如何劝,感情之事他也没经历过,先前胡乱说了几句,胡乱做了一些,本意是不错,结果并不怎么好。
他怕他再开口让事情弄得更乱,于是沉默的站在房上,想着什么时候了尘能回来,与明松再论几次道理。
或许是心中念叨真的有用,在渐渐停下的大雨中,了尘带着慧净回来了,身后还背了一个偌大的神像。
柳白衣下了房,看着神像,稍微有些讶异,这座神像他认识,没有半点特殊的功效,不知道这俩人背回来干什么。
转过头看见慧净,柳白衣眼睛一亮,围着他走了一圈,嘴里啧啧称奇,毕竟在不久之前,还口口声声嚷嚷着自己不当和尚,这次再见时却理了光头穿着僧袍。
慧净微微一笑,轻声道:“贫僧慧净,先前多谢施主点醒。”
看着眼前这个身穿僧袍,光头锃亮的和尚,柳白衣面色凝重,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知道,这个在不久之前还是个普通人的和尚,现在已经一跃成为修行人,还是一位先天,无论是谁来看了,都难免讶异。
慧净摸了摸脑门,脸上尽是疑惑之色,他刚才想看透柳白衣的心思,但不知为何,时时有一种阻碍阻碍着他,挡住了他无往不利的观心术,他知道柳白衣身上有圣人留下的印记,但他这法号的前主人曾经也是圣人,是顶尖的,哪怕他现在只是先天境界,都能悄无声息的绕开它,了尘就是铁证。
慧净伸出一只手,指着全神像,平静道:“他在以前吸收了一段时间的香火,存量虽然不多,但对我来说还有一些用处,因此我将他搬过来这里,想将其炼成一座法器,铃铛送给了这个小和尚,用这个正好。”
了尘先是一怔,随即有一些恼怒,铃铛给的他没错,但其原主人还是这个慧净,半点都没有变化,自己只能在慧净允许之下才能使用铃铛,甚至还要养着这一枚铃铛。
慧净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既然这么不想要,那要不还给我?”
了尘翻了个白眼,看着这个传说中的高僧大能,如同地里的泼皮无奈一样,顿时有些头疼,慧净在幻境中的经历他全都看见了,教导学生修行佛法,随即传法天下,是一位实打实的高僧大能,在众多弟子的眼中是慈祥,怎么到了他这里,反而就有些为老不尊,平白无故猜测其他人想法也就罢了,说出来肯定不对了,想法之所以是想法,就是因为藏在心中,存住秘密,而自己秘密在慧净眼中,不存在任何隐瞒,想知道多少,全凭借他的心意。
要不是释圣对他说这是一场磨练,他都有心思想掏出舍利吞下去,和慧净拼了。
慧净挠了挠脸,小指挖着鼻孔,漫不经心的说道:“说句实在话,就算你吞了那根舍利,你还是打不过我,无关修为,单单凭着我以往的经验便足够了。”
了尘冷哼一声,黑着脸不再开口,自顾自的去找明松谈话去了,相比之下,明松可是要好太多了。
俩人在打着哑谜,实际上全是慧净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因此在一边看着的柳白衣对慧净的脑袋产生了担忧,莫不是在
突破境界的时候,用力过猛坏了脑子,要不然怎会如此性情大变。
柳白衣看见慧净笑眯眯的盯着自己,有些不大适应,打了个哆嗦之后,再次爬上房顶,不想和慧净待在一起。
脑子有病的先天高手,还是小心为妙。
……
在城中的一处高地上,教书先生一手牵着女子的手,一手牵着萧然,看着不远处被淹没的地方,默然不语,女子住的地方本身就不大好,又处在低洼的地方,四周的积水就自然而然的流到这里,或许还不止如此,有些处在低洼之地的富贵地方,也会将水往这边放,如此便造成了两种局面,一处是如同汪洋大海,而另一处积水极少。
积水来的快,教书先生只来得及抱着女子和萧然飞上城墙,至于其他人,爱莫无助,女子家中有几位老人,他没能救下来。
毕竟他虽然是修士,但也只是通明境,带不了太多人走。
更何况,他的心中也只有女子。
女子任由教书先生牵着自己,不做挣扎,事实上她已经被吓傻了,好好的吃着饭,突如其来一阵大雨,连绵不绝下了一个时辰,再加上有些人的放水,对那座小小的家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要不是教书先生看着下雨不好走,恐怕就是天人两隔。
相比于女子,萧然毕竟是年少,在哭闹了一会之后就冷静下来了,反倒是对教书先生说展现出来的手段很是羡慕,飞天陆地施展法术他听过不少,在有些时候纠结一些小伙伴,各自扮成妖怪神仙打闹,本以为是假的是传说,现在看到了,又是自己认识的人,想学习的心思自然油然而生。
萧然挣脱教书先生的手,对着他恭敬一礼:“先生……父亲,我想学你的法术。”
教书先生被吓了一跳,学习他的法术神通倒是无妨,反正是自己的学生,交给他也是顺理成章的,但是平白无故叫自己父亲,就有些不对了,自己和女子还没成亲呢,哪怕有这个心思,也不能这么直白。
不只是教书先生,女子也被吓了一跳,她怔怔看着自己的儿子,满眼的不可置信,在她眼中儿子一直都是乖巧,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伸起手做势欲打,却发现自己动不了,整个人紧紧的被教书先生抱住,挣扎不得,女子抬起头去看教书先生,正好看着他正在看自己,一时间红了脸。
教书先生看着女子,一时间无从下手,他本应该放开女子的,但不知为何,却紧紧搂着她,一点都不想放开,不止如此,这位平时木讷对感情十分好奇的教书先生,现在心里想的是怎么留住这个女子,将她永远留在自己怀里。
本来两人应该一直这样抱下去,如果两人是单独相处,但现在,萧然这个调皮的孩子,又起了鬼点子。
“先生先生!”刚才还叫父亲的萧然又改回口,不知为何,教书先生听见了,反倒又觉得有些落寞,萧然嘿嘿一笑:“我娘曾经说过,以后呀,要给我找个好爹,是那种身材又高,读书又好的,最好呢还要姓宋,叫做宋元放。”
说到这里,萧然故作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苦着小脸说道:“只是不知道这位叫做宋元放的男子,要去哪里找。”
教书先生看着萧然,脸上虽然露出怒容,心里却十分高兴,一个劲的想着,女子是不是真的这么说的。
他本名姓宋,就叫做宋元放。
宋元放看着怀中越来越羞红脸色的女子,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女子没有说话,也就是没有拒绝他的意思,于是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三个人维持这个样子过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渐黑下去,才在萧然的提醒下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问题,今天晚上住哪里?
宋元放是想去学堂凑合一晚上,明日早上起来再做打算,但积水这么大,学堂也处于低洼地方,早就被淹了下去。
正在他没筹莫展的时候,女子却红着脸开口了:“我知道有家客栈在高处,离这里不是太远,要不我们去那里借宿一晚,明日再来处理后事。”
宋元放想了想,觉得很是在理,便带着两人走下高处,在女子的指路之下,向着某个客栈而去。
……
是夜,柳白衣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端着一碗酒,看着对全神像一直念经的慧净,开口问道:“慧净大师,念经多无趣啊,何不共饮?”
慧净笑着点头,嘴上经文却没有停下来,伸手一招,碗中酒液化作一道水线直入他的嘴中,酒喝完了,念经也停了,于是干脆丢下全神像不管,任由他留在大堂中,而自己则叫过掌柜,让他招呼一桌好酒菜。
掌柜苦着脸下去置办了,他倒是不想,但也没有法子,留在客栈的这些人,个个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想杀他易如反掌,在这些天客栈与其说是客栈,倒不如说是他们的私人宅院,而自己就是那个忙里忙外的管家。
下着大雨其实没有多少蔬食,
就算有卖的也不敢出去买,怕有命去没命回来,大灾小灾过后,街道上总会有不少流民无家可归,一身的家产也被大水给冲没了,有些脾气软的就干起了乞讨的事,有些性子刚练的,就干脆随手捡了个东西拦路抢劫,掌柜在这里生存了许久,知道每过十年这一座城就要发生一次灾,见过不少人死在他们挡路的手上,因此干脆取了几挂腊肉,杀了一只鸡,算是应付下来了。
柳白衣本以为慧净能喝酒就是件极神奇的事情了,但看到他大块吃肉的时候,就不禁有一些怀疑,怀疑了尘和自己说的和尚不能碰酒肉是一件假话,要不然慧净怎么能吃到如此欢实,用最恰当的比喻,就像是一只猪在啃食。
于是柳白衣疑惑的问道:“作为和尚不是不能吃酒了吗,会对佛法有障碍,你这算是破了戒,会有如何的后果?”
慧净咽下口中的腊肉,又喝了一口酒,满面油光的说道:“理是这么一个理,但也因人而异,有句话叫做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心中无酒肉,只当它是素菜,那它自然是素菜,和尚吃素菜有什么不对的?少见多怪。”
柳白衣轻声笑道:“你这和尚说话都不说明白,分明还有下一句,叫做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慧净摆了摆手,笑嘻嘻的说道:“那个他早就被认为魔道,酒肉也是在他之后被禁的,因此我吃肉,理所当然。”
柳白衣无奈的摇摇头,慧净不愧是和尚,和了尘真当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歪理邪说,各种言论一套一套,无论怎么说还是他有理。
慧净这时聊起了兴致,再次喝了一杯酒,笑着说道:“我跟你说呀,这酒肉啊,和尚们一直都想吃,就好比了尘,满心思的想要修到先天的境界,好从此之后吃肉喝酒。”
柳白衣点点头,不再言语。
了尘想要吃酒喝肉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上次就点了一桌酒菜,那种想吃而又吃不得的神色,何谓是极为有意思。
时间缓缓过去,两人也酒足饭饱,各自抱着一坛酒慢慢的饮下,谈论着闲话。
气势磅礴的大雨已经变小了许多,但对于其他地方来说,依旧是极大的雨。
两人听着这雨声,默默饮酒。
忽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宋元放带着女子和萧然走了进来,一边还高呼着掌柜的名字。
柳白衣看着女子,眼神颇为奇怪,他在昨日还见过女子,本以为再无见面的机会,却没想到会如此凑巧,客栈这么多偏偏选到了这一家。
女子也见到了柳白衣,神色一怔,这时才后知后觉想起,客栈里住了柳白衣一行人,不由的摸了摸腰间荷包的袋子,那几两银子还塞在这里面。
柳白衣站起身,啧啧称奇道:“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你,倒是颇有些缘分。”
女子知道是自己理亏,张了张嘴,没有说话,默默往后退了一步,让宋元放挡在自己身前,而她拉住萧然,一副任凭宋元放做主的可怜模样。
宋元放是个读书人,心思活泛,因此稍微动念一想,就大致明白了是什么样情况,应该是女子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失了信用。
于是他向柳白衣施了一礼,躬身道:“这位兄台,可是有些误会?”
柳白衣点点头,神色古怪道:“误会嘛,确实有,只不过不在我,而在于其他人,你要是想知道,可以问问你身后的女子,如果她想告诉你,那你自然会知道。”
宋元放心一沉,柳白衣这样说让他有些心慌,于是将女子拉到一边,轻声询问,女子本来不大想回答,但是看到宋元放焦急的样子,不自觉的说了出来。
听到是因为几两银子之后,宋元放放心了不少,几两银子而已,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有些多,但是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作为一个隐藏的修士,还入了大理朝堂,每月每年都会有俸禄放下来,再加上学堂的束礼与例钱,而他自身又极其朴素,这些年其实存了不少钱。
宋元放没有动用自己的钱,反而将女子从柳白衣那你拿了钱讨了过来。
对着一边好奇的萧然说道:“先前你不是问我什么是嗟来之食吗,现在先生跟你说,这就是嗟来之食。”
萧然很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有些疑惑的问道:“那母亲这样做是不是不对的?”
宋元放轻声道:“因人而异,若是真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还是吃了比较好,至少自己的命重要一些,以后想着怎么还便是了,这银子就交还给其主人,至于往后怎么办,我养着你们便是了。”
女子最后有些感动,默默的靠近了宋元放。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如何,在今日之前她对宋元放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将他当做自己儿子的先生,而宋元放做出的那些动作,在她看来其实很自然,她以前是花魁,见过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