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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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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明媚的正午。西北战报,摆上天子案头。

刘诩午膳也未及用,就坐到案前。那战报写在西部地区居民常用的厚重的毛边纸上,古朴,仿佛沾染着未尽的硝烟。天子阅了片刻,眉头便舒展。

候在一边的军务大臣们,都看她神情,见她豁然开朗,俱都笑了。

前线大捷!

这一役,拿下了叛军中最大的一支。更可贵的是,双方皆损员不多,可谓是奇袭。不过,厅堂内,并无过多歌功颂德之词,众臣们都低声商议以后对敌事务。刘诩不禁点头,毕竟她亲自选定的这些重臣们,都不是浮夸之辈。

“陛下……”军务司新进的侍郎戴忠信出班进言,“臣有些想法。”

戴忠信是前科武状元出身。因无根基,又不愿依附权贵而被搁在闲职上。此回被刘诩钦点,进入行宫,委以重任。他站在同阅战报的众臣中,身形挺拔,眉宇端正,年轻又英气,煞是抢眼。

刘诩用目看他,“卿有何意见?”

戴忠信环顾一下众人,大家都噤声。刘肃老王初战大捷,此刻风头正盛,谁人敢在后方数说他?戴忠信沉稳的面容现出坚定,“陛下,臣有一虑。”他起身道,“乃是军需问题。臣自幼家境贫寒,便是为官后,也不宽裕,家慈常为柴米油盐事为难,臣也不得不为此奔波。大军阵前,每天耗费颇多,我们却无钱无粮,所以,臣推测,刘肃老王军中此刻莫不是已经断炊了?”他再次环顾众人,大家都垂着头,但他敢肯定,很多人都有此想法。”

果然有人提出来了,刘诩目光微闪。

“卿的意思是?”刘诩眯起眼睛。

戴忠信见刘诩并无惊诧,以为她不知其中厉害,细细分析道,“陛下,刘肃老王的战报中,并未提到粮饷问题。臣推测,刘肃老王解决问题的方法有三:一是耗用自己封地的钱晌忝为军资,但旷日持久以后,那并不足以支撑这次战争。二是抢敌钱粮为已用,但难免部下将领有纵兵抢夺的行为,之间滋生各种腐败贪墨,更不利于后续对叛军的招安。三为征用周围府县粮晌,但多扰民,且易失民心。臣想,叛军能在那里存留多年,定已经与当地人民融合得很好,估计在当地,民心向背还不好判断。所以,臣认为,现下我们要做的最紧要事,是派给足够军饷。”最后一句,明显意有所指。

众人都颌首。

“好一个状元公。”刘诩在心中赞叹。这戴忠信分析得极是,难得的是敢谏言,话中隐隐指王爷征粮的不当行为,真可当为诤臣。

遣散众人,独留下戴忠信。

戴忠信说了这话,并不见惧色,独自留下来,凛然正气地笔直立在书案前。刘诩爱他耿直,便直言相告,“卿方才所虑,亦是刘肃老王出征前与朕反复商讨过的。”

戴忠信愣了下,见刘诩面色和蔼,不似责备,不禁脸色微红,“臣方才言语有些冒犯了。”

刘诩亲自伸手扶起他,郑重,“朕只等有见识的臣工能与朕共同分忧,卿很合适。”

戴忠信恍然,不禁心潮澎湃,知道今时今刻,正是自己仕途最关键的转折,也是能一展平生抱负的开始,他激动地撩袍跪下,“臣愿回京为陛下组织军饷。”

刘诩探手拉起他,笑问,“京中各部尚书、侍郎都是梁相门生,卿官微言轻,人头又不熟,如何能成功?”

戴忠信愤然,“普天之下莫为王臣……”

“钱粮,我们可以南调北用。”刘诩摆手止住他。王权大不过军权,谁手里有人有钱有粮,谁就能做得天下的主,这道理,她从小就懂。

“南粮北调?”戴忠信沉吟了一下,豁然震动。年前听闻陛下派镇北侯云逸南下大秦,人都以为是要陛下要瓦解户海在南方权势,却原来陛下还存着这个心。可见在派云逸南下时,陛下便已经决定要和梁相这一战了。真是深谋远虑。

他信服地镇重,“陛下良策,臣愿效全力配合。”

刘诩早自身侧取来“如朕亲临”金牌一枚,低声密授,“卿持金牌,带一哨兵驰于南边境处接应云逸。云帅集秦国半壁钱粮,亲自押车,已近国境。不过据报南军有大批死士集结在那处,朕恐怕他们会有不轨图谋。卿必要保得钱粮安全送至西北大营刘肃老王处才好。”

戴忠信激动接下金牌,欲谢恩又有些狐疑,云逸是北军战神,却怎么还要自己这初出庐的小状元接应?

刘诩暗赞,这戴忠信还是头脑冷静,不好大喜功的人,有这样的人才,真是幸事一件。

她正色,“若是血战,云帅自不怕,但无论哪方赢了,损失的却都是大齐军士,朕心疼。”

戴忠信闻言感动地看着刘诩眼睛,“陛下……”语塞。

刘诩示意他平身,稍加抚慰,便道,“传旨都天明,你与他点齐所需兵士,明日便动身。在南边境上,朕有法子,让你们兵不血刃。”

戴忠信服万分,当下领旨而去。

刘诩看着戴忠信踌蹰满志地去了,心里也稍定些,才觉得有些饿了。外间又有报统领蓝墨亭来了。

刘诩掷下筷箸,“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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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墨亭从梅园出来,低头走路,一转弯,差点撞上前面铁塔样的人,“大哥?”

都天明正沉着一张铁脸,远望着蓝墨亭身后的梅园。里面幽静不见人。

“大哥。”蓝墨亭又唤了声,欲言又止。

“里面的事,我不问,你也别跟我说。”都天明大手一挥打断他,自从秦主入住,陛下便严令所有皇城铁卫的人除蓝墨亭外,均不得入梅园。都天明这些日子在外围固防,甚至连秦主的庐山真面目也不曾得见过。只是,尽管他心头有疑,却从未开口问过蓝墨亭。

“小墨,你我效忠的都是陛下,陛下这么做,自有深意,做臣下的,要绝对服从,不可因私废公。”都天明深怕蓝墨亭犯糊涂,不放心地又嘱咐。

“嗯。”听着都天明的絮絮教导,蓝墨亭无话可辩,只得应声。

两人比肩往回走。自到行宫后,清静得很,纷扰少了不少,时间仿佛也走慢了。两人鲜有这样悠闲地在一处散步。蓝墨亭跟着都天明数了会儿步子,突然唤了声,“大哥。”

都天明扭头看着自己的弟弟。蓝墨亭身材修长,比自己还要高挑些。真是岁月催人,不知不觉间,小顽童也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都天明感慨之余,嘴角弯了弯,配合这清幽、恬静周遭环境,鲜有地柔下声音,“小墨,你现在近侍陛下,定要多留心,勤办事,切莫犯了大大咧咧的老毛病。”语气虽好,但话的意思还是一成不变。

蓝墨亭心刚动了动,却也只得苦笑。大哥于自己,真是半刻都不放心。分分秒秒耳提面命,恨不得把眼睛吊在自己身上时刻看管才好。

其实,这种情形很像梁相与圣上。蓝墨亭对刘诩的感受可算是理解万分,也不时替梁相叹息。那位是天子,梁相莫不是也老糊涂了?天子事,都是国事,一国之主,岂容他人在旁指手划脚,安排一切?皇上若烦了他,可不就是要命的危险?再加上梁相专政,大权在握。就算他心如止水,他身后如此大一群朋党,岂会个个老实?自古乱政谋权的,大抵都是这样造成的。

天子身边,荣辱只在一息间,帝师尚且如此,何况更近的人。蓝墨亭不禁想到云扬,他身份本就尴尬,如今两人走在一起,不知能否永远心意合和地一同沐风栉雨,不厌不弃。若非如此,纵使有丝毫波折,粉身碎骨的,唯有云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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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墨亭往寝宫里走时,迎面正遇见一拨大臣们忙忙地出来。这些人蓝墨亭都认识,其中有些,还是他亲自从接入行宫来的。大家路彼此点头致意,便擦肩而过。蓝墨亭走了几步,回头望了望这些能臣们的背影,他们正低声而热烈地讨论着什么。蓝墨亭点点头,看来陛下着手培植的势力,已经初见规模了。

进了内间,天子正用膳。

刘诩从饭桌后招手,“墨亭来了?”

蓝墨亭上前,“参见陛下。”

刘诩随意摆摆手叫起,“墨亭,你也来瞧瞧。”

蓝墨亭走过去,见陛下一手执箸,另一只手捏着张字纸,细看着。

蓝墨亭好奇探过头,竟是一幅边塞图,古道西风当下,一匹战马上,两人共乘一同看夕阳西下。人物的神态和形容刻画都相当传神。画作线条遒劲,行笔潇洒。笔道间,拖着分岔的干皴,仿佛是被边塞愈刮愈烈的寒风吹散般,散发着战地特有的气息。蓝墨亭缩回头抿唇,这画风,虽不常见云扬用,但显然象足这小子笔。

刘诩爱不释手地看了半晌,转目看蓝墨亭神色便笑了, “墨亭也是懂画人。”

蓝墨亭汗颜,“属下府中云老大人是此中高手,扬儿也爱画,两人在家中时,常切磋。臣是门外汉,只看个热闹。”

“墨亭说说,看出什么热闹了?”刘诩兴致很好。

蓝墨亭无奈耸耸肩,“属下猜测,扬儿与陛下的初遇,便是这画的意境吧……”可是军前事务紧急时,还传来这等东西,这小子真是被情爱迷晕了脑袋?不过,蓝墨亭鉴于刘诩看那画时喜滋滋的样子,硬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刘诩哪能看不出他神情,合上画卷呵呵笑起来,“墨亭冤枉扬儿了呢。”

蓝墨亭脸红。

刘诩回手拿出一撂纸,展开,竟是几幅生动的工笔人物,“这是扬儿日前画影图形寻假钦使的,线报上说,扬儿画得了画,又伤又累,竟呕了血。”

蓝墨亭知道这事,却也惊讶于刘诩对云扬的关注与细心。

刘诩细品了会儿画中神韵,递与蓝墨亭,“墨亭只知扬儿传画回来,却不知他这是和了我送过去的一篇赋。”她摩娑着画感慨地叹道,“做那赋,用了朕一夜工夫。扬儿这画,怕也只用了盏茶时间吧……”

蓝墨亭抬目看了看刘诩神情,满脸甜蜜。

他垂头片刻,便默然……

“这图只廖廖数笔,却是朕见过画得最传神的小像。”刘诩感怀。若不是在心里过了千遍万遍,如果做得到?画中每一点墨,都似如无声话语,声声嘱咐:卿卿我我的朝朝暮暮,莫若两情相悦,心灵相犀。看着这画,她仿佛看见云扬皱眉嘱咐,陛下,以后,遇臣之事,万不可再这样伤神劳心,您可知,臣……心疼。

刘诩垂下头,蓝墨亭眼睛亦湿了。

半晌,刘诩深吸了口,心里填满了甜蜜。

她转目,看见垂头想心事的蓝墨亭,心里转了道弯,“蓝卿……也是懂情之人。”

蓝墨亭震了震,回避地闪开目光,心中有些虚。

刘诩打量他片刻,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

“说说你此去梅园的收获吧。”

禀过户锦的情形,蓝墨亭有些渴望地看着她神色,却见刘诩沉吟不语。

“卿如何看待此回征叛之事?”刘诩突然问。

蓝墨亭一怔,“于梁党,该是清洗。”

刘诩点头,示意他继续。

蓝墨亭垂头想了下,“若是这次叛军的事处理妥当,也可保全梁相性命了。”

刘诩眼睛一亮,“蓝卿能想到这一层?”

蓝墨亭惊觉失言,苦笑道,“扬儿与属下议过。”

“扬儿?”

蓝墨亭承认,“扬儿与属下有书信互通。”见刘诩并无介意,继续道,“扬儿说此回前线平叛,身临其地,越加感觉双方不宜过于刀兵相向。该想方设法迅捷收编,一方面,利于齐的稳定,另一方面也减了梁相过失。将来梁党垮塌之时,圣上于朝堂上,便也保得住老帝师一族性命了。”他抬眼看了看刘诩震动的表情,“扬儿说,这于圣上,便是最好的结果。”

刘诩心头震动,云扬果不负她心意相倾,于弱势时,仍坚信胜利,实是知已。

“扬儿的信里是不是还有后半段?”刘诩沉了一下,静静地问。

蓝墨亭失了话音。

眼见刘诩幽深又笃定的表情,他低声,“……他还说,叛军早收,便也减了……秦的压力。”

刘诩半晌未语。沉思了一会儿,缓缓点头,感慨笑道,“这就是了,他,毕竟也是秦的……储君。”蓝墨亭咬唇。

“前线,已经断炊了……”刘诩沉声。蓝墨亭手指收紧。

“扬儿猜到我向秦征粮了吧,他定急如焚心……”刘诩垂头拿起早间收到的战报,这样精彩的一役,却难得在少动刀兵,得以最大的圆满,早间看时,不过一纸战报,此刻却不得不想到其中的艰辛。

“难为他了……”身肩两国重担,却只得一人默默承担。身处前线时的云扬,于这样困境中,却仍坚信这个美好的远景,所以,可以想见,他必呕心沥血,竭尽全力。

刘诩眼睛湿起来。

两人沉寂。

“下旨吧。”刘诩似下定了决心,“着派户锦为督粮官,去南边境线上接应云逸。押送粮草至西北刘肃老王兵营。”

“是。”蓝墨亭应,心知刘诩这是不准备见户锦了。

又听刘诩道,“戴忠信为钦使,持如朕亲临金牌,此回督粮,如遇急变,可便宜行事。”

蓝墨亭抬目惊看刘诩。这安排,无异于在户锦颈上横了柄上方宝剑。看她行事,不像是完全容不下户家的样子,这样安排,恐怕户锦要吃些苦头了。

“朕信蓝卿眼光,给他机会,便也只这一回了,上面安上钦使,也好让朕和他,都放心。”刘诩语意深深,意有所指。

蓝墨亭凛然垂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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