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商桓出征的那日,天色很是晦暗,宛央因着身份的妨碍,并不能去皇城前亲自送别,而只能站在揽星台上远远的看一眼。
商桓身着银白铠甲,缀着白羽的头盔遮住了他的面容,然而那一分破釜沉舟的决绝,从他身上缓缓散发出来。商桓抽剑指天,底下的数万将士呼声震天,仿佛整个揽星台都被他们的声音所撼动。
宛央默默在心中祝祷,愿他能平安解得安城的险情,安然归来。身后有脚步声轻轻传来,宛央身子一震,却迟迟不敢回头。
熟悉的气息随风传至鼻端,宛央却僵直地站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都没有去过乾元宫,心里并不是不想念,而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那夜他醒来后第一个唤的人,便是秋慕然,这些天也是秋慕然在乾元宫照顾他。
脚步声在身后停了下来,一双温暖的手从身后环了上来,他的气息温热的吐在她耳畔,激起心底的战栗。“宛央……”他轻轻叹息,唇间吐出她的名字,语气中缠绵着刻骨的爱恋。
她的泪忽然就流了下来,在脸颊上留下冰冷一片。灰白的天空下,高远的揽星台上,一双人影静静依偎,凝固如永恒。
沉默许久后,萧源的手终于渐渐放松。宛央转身面对着他,他的脸色已然好了许多,除了眼底还有淡淡的阴影外,他的容颜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你中的毒……解了?”她迟疑着问道。
萧源点头,“鬼医的医术确然神乎其技。”
见他如此肯定,宛央悬了许久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他轻轻牵起她的手,温暖的掌心熨帖着她微凉的指端,“来,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一路领着她到了宫门处,已有一名侍卫手中牵着一匹马等在那里。宛央疑惑地看向萧源,他对她质疑的目光报以淡淡一笑,“放心,我要带你去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就在城外。”
“可是,现在……”她想要反对,他却猝然的吻了上来,将她未说出口的质疑逼回了喉间。宛央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反手揽住他宽厚的肩膀。
一个长吻结束,萧源利落地将宛央托上马背,自己也翻身而上,坐在她身后。马儿嘶鸣一声,便跑出了宫门。
冷风迎面吹来,宛央不由自主地往萧源怀中瑟缩了一下。萧源轻轻亲吻她散发着清香的头发,一只手控着缰绳,另一只手将自己的披风展开将她裹住。宛央偏转了头去看他,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线条明落的下巴和侧脸,依旧英俊如同天神。
一路无话,当马儿跑到了城外后山的半山腰,一栋竹屋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萧源才勒住了马儿。在马背上被冷风吹的太久,宛央的身子已然冻得有些僵硬,下马时险些跌倒在地。萧源低沉的笑声传来,宛央微有赧然地看向他,只见他英挺的眉目间满是明快,与记忆中的他很不相同。
“这是什么地方?”她好奇的发问。
萧源一边拥着她往屋子里走,一边答道:“这是……我从前很想为你准备的家,只是直到今日才能带你来看。”
竹舍并不大,然而里面却是纤尘不染,每样摆设显见得都是花了心思。檀木衣柜中,摆放着一件普通的嫁衣,虽是上好的衣料,款式却并不奢华,一如普通人家女子出嫁时的衣衫。“这是……”她抬眸看向萧源。
萧源弯起唇角笑了笑,将身上的披风解下,宛央这才看到他里面着的是一件样式极为简单的喜服。正红的衣料,领口和袖口除了黑色的镶边外,半点装饰也无。萧源笑道:“虽然那日已经行过大礼,但我心中,一直是想与你如普通百姓一般拜个天地的。”
宛央心中泛起酸楚的甜蜜,伸手抹去颊边忽然落下的一滴泪,重重点了点头。
儿臂粗的红烛照亮了简陋的竹舍,亦在宛央脸上映出些许红晕。她与萧源二人穿着简单的喜服,郑重其事地在案前跪拜天地父母,最后便是夫妻对拜。
再次抬起头时,萧源的目光痴痴的流连在她脸上,金色的眸子映着红烛的火光,焕发出异样的神采。他扶着宛央从地上站起,手指轻轻触上她的脸颊,感受着指端的柔滑和温暖,萧源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宛央靠向他的胸前,轻轻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要与你分开了,你曾许过我的天荒地老,便从这一刻开始。”
萧源没有应答,不知为何,他脸上的神情竟有些凄然。然而这只是一瞬间,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轻轻亲吻她柔软的嘴唇。
与以往不同,今日的他异常温柔,从他小心翼翼的神情看来,宛央仿佛是水晶琉璃做成的人儿,容不得半分的鲁莽。竹舍的床榻虽没有乾元宫的宽大,却异常柔软,宛央的长发散乱在榻上,与萧源的发纠缠在一起。
她的身子微凉,紧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说不完的风情,道不尽的缠绵。窗外的天空已经更加阴沉,豆大的雨点在屋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屋外风急雨骤,而屋内却是春情融融,一晌贪欢……
傍晚时分,萧源披衣起身,坐在床边静静看着熟睡的宛央。平日里她的眉间总有一抹抚不平的哀伤,惟有在熟睡中才会如此平静,恬静的睡颜宛如孩童。
他的心狠狠痛了痛,当年他与宛央的那个孩子,是否也有这样天真无邪的睡姿?他将衣襟系好,伸手取过床边椅子上的披风,将它盖在宛央身上,自己却向外走去。屋外大雨已停,风中挟着潮湿的味道,越发显得阴冷。
他在屋外站了许久,宛央才醒过来,见他站在屋外,她便抱着披风走到他身边,轻轻踮脚将披风搭在他肩上。“子恪……”她柔柔的唤。
然而转过来的萧源,脸上的神情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让她情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萧源冷冷开口:“今日之事,不过是为了完我当年的一个夙愿,今日过后,你我便再无干系,今夜我便会着人送你离开。”
宛央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展开,便就此凝结,清澈眸中慢慢盛得是难以置信。
方才的缠绵留下的温度还未完全褪去,他怎么可以一转眼就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宛央只觉得自己是在做噩梦,然而冷风挟着细小的雨滴刮过脸颊,冰冷而潮湿,昭示着一切的真实感。
“子恪,你可是怕我留下来会有危险?我不怕的,”她急急道,“无论怎样我都是要与你在一处的……”看到他脸上扬起的嘲讽笑意,她的语声渐低,消散在风中。
“慕然已经有孕,我从今往后自然是要陪着她的,还有我们的孩子,这才是我要的岁月久长,”他残忍的说,“至于你,长乐公主,本就是孽缘一场,今日也算是个完美的终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