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萧决所料,王览第二日一早便欲整军攻打宛陵城,早早地派人过来请萧决前去府衙议事。
姒锦昨晚半夜又被萧决折腾了一通,还未睡得饕足,难得有些起床气,语气不善道:“他打打去,反正都不是我们的,还找你去议事作甚?”
萧决将外袍套上,听她这么说,不由弯了弯唇角道:“好歹也是盟军,他自然要做一做面子的。”
姒锦坐起身,将被子裹在身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道:“眼下有萧恒拖着他,陈薇还在萧恒手里,他分不得神。但是一旦除去萧恒,我只怕他会对你不利。”
萧决点点头,颇为受用她的关心,俯身过去亲了亲她的发额,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姒锦知道他是个有分寸的人,也不再多言,目送他离开。
萧决出了寝房,便乘了马车往府衙而去。他和姒锦住在弘农郡郡守范追的宅邸里,离府衙倒也不太远。
等他到了府衙,王览已经是一身戎装,端坐在堂前。
陈数、范追、赵铎等人也在。
萧决走进去,笑了笑道:“抱歉,内子昨夜抱恙,我忙着照顾,今日起得晚了些。”
王览见姒锦没有随他过来,心中微微有些失望,语气却不以为意道:“无妨,豫章王后一个柔弱女子,领兵守城实属不易。”
萧决施然入了席,将话题转到正题上,道:“萧恒如今退守宛陵,昨夜虽教他吃了苦头,可尚有一战之力,依我之见,我们不如再等等。等他闻讯豫州失守,定然军心大乱,届时再攻城不迟。”
陈数却不同意,横眉冷竖道:“那岂不是皆教你占了便宜,白白的了豫州?”
萧决拿起案上仆从奉上来的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手指摩挲着杯沿,看也不看陈数,浅笑着反问道:“哦,难道这般江夏王便没占的便宜么?戾帝萧凌是内子冒死所杀,这弘农郡亦是内子拼死守下,待除去萧恒,这司州、长安皆为江夏王所有,你我不过是互利互惠,何来便宜皆教我占了一说?更何况我已经吩咐过,若是在豫州发现江夏王后,定然保她周全,难道汉中王不想要这个女儿了么?”
萧决这话的意思在明显不过,警告王览和陈数别对他动什么不利念头,他敢来,手里自然还极有可能握着陈薇这张牌。
陈数一把年纪,也这么一个女儿,心中虽气不过,但也拿萧决没办法,不由得愤愤地瞪着他,半晌都没有接话。
王览坐在那许久也没说好,好一会,他才开口道:“如此,那便听豫章王,且在等等。不知豫章王可有消息,攻下豫州还需几日?”
萧决不紧不慢道:“也只多不过一两日。”
王览点头道:“好,那且再等一两日。”
他本想除去萧恒之后,萧决也别想离开,可眼下不得不顾着陈薇。待萧决的人攻下豫州,转而来援,只怕是只得放虎归山。
他从未想到,最后和他一争天下的会是这个在他看来最无用之人。
姒锦原想既然王览要前往攻打宛陵城,萧决若跟去,一下子定然是回不来的。
只是她没想到才不过一个时辰,萧决便回来了。
她看他进门,不由得惊讶道:“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萧恒降了?”
那也没这么快罢。从弘农郡道宛陵城,领兵来回少说也要两个时辰。
萧决看她身上套着一件粗布衣服,只有那些干活的仆妇才会穿的,反倒是比她更惊讶:“你怎么穿了这么身衣服?”
姒锦狡黠一笑,道:“不好看么?我准备和秋水去厨房做些吃食呢。”她说完,又想起来萧决根本没回答她的话,“哎呀”一声,看着他道:“你别岔开话题啊,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萧决轻笑,道:“他们被我说服,过两日在发兵。”
接着,他又将自己的打算和稍稍她说了一遍。
姒锦心思何等灵巧,他只需点拨几句,她便能将满盘计划串起。
萧决一向觉得和她说话,他从来不需要过多解释,她便能明白。
姒锦听罢果真喜笑颜开,欢喜道:“我原本还愁陈数他们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眼下我们手上有了陈薇,他也不得不放我们走。”
“你都还没瞧见陈薇,怎知她会落在在我们手上?”
姒锦歪着头道:“陈数相信行了,反正他没见到陈薇之前,哪敢对我们胡来。”
萧决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头,“你啊,鬼灵精一个。”
姒锦问他:“对了,你用早膳了么?”
萧决故意逗她,嫌弃道:“对着陈数那张老脸,我怕自己会吃不下饭。”
“那正好。”姒锦拉着她往外走,“我啊,还少一个伙夫。”
石锅里熬着喷香的白粥,咕噜噜地冒着沸腾的热气,蒸笼里是皮薄馅多的水晶包,姒锦拿着铲子给锅里的煎鸡蛋翻身。
“火大了,你少放些柴火……哎哎,火怎么又灭了?”姒锦看着坐在灶台前灰头土脸的萧决,一脸嫌弃。
萧决忙把自己刚刚从火灶里抽出的柴火塞回去,手足无措道:“你不是说火大了吗?”
姒锦看着他发窘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损他:“你原来也有笨的时候。”
萧决也不生气,坦然承认:“我确实不大会这些。”
有她的地方他总是能感觉到快活,便是坐着这平常人家最不起眼的事,也总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姒锦将煎好的鸡蛋盛好,道:“好了好了,你快去洗把脸吧。一会要吃早饭了。”说着,她又转头让秋水去喊顾长风过来一起用膳。
萧决刚想张嘴要阻止,姒锦一眼横过来,截住了他的话,“还杵着干什么,快去洗,脏死了。”
萧决话到嘴边只好咽了回去。
那顾长风他迟早要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难而退!
所以,一顿早饭下来,萧决一直在给姒锦夹菜。
姒锦最后忍无可忍,瞪了他一眼,可还是将他夹得东西都吃了。
她从来还不知道萧决会这么幼稚。
萧决享受着她的迁,心里愈发快活,只觉得吃什么都好吃。
他还真不知道,阿扶的厨艺这般好。
所谓小别胜新婚,大抵是这样。
虽则大战在即,可姒锦与萧决无疑是快活惬意的。
很快,便到了第二日傍晚,魏梁领兵抵达宛陵城,并派信使前来弘农郡报信。
豫州兖州毫无悬疑地被拿下,汝南王萧业甚至毫无抵抗之力,率领残兵和濮阳王萧然狼狈逃入宛陵城,与萧恒会合。
萧决得讯之后,立刻通知王览,准备连夜攻城。
这一战之后,他并不打算再回弘农郡,而是直接取道回扬州。所以虽然念着姒锦身上有伤,却还是备了辆马车,让她随行。
萧恒显然也料到了他们今夜会攻城,在城上布下兵防,严阵以待。
天色已经沉黑下来,隔着重重的火光,王览仰头对城上的萧恒喊道:“今日若是你降了,念在旧情,我便放萧业一条生路。”
当初和萧业结盟,萧业多少有助过他。
萧业却并不领情,对王览道:“我儿若死,我安可苟活?王览小儿,陈数老贼,你们不若看看,这是谁?”他朝左右下令,“带上来。”
不过片刻,陈薇便被两个侍卫押了上来。
看见陈薇,王览和陈数齐齐变了脸色。
萧恒似乎也没想到萧业会捉了陈薇过来,眉头紧皱,沉声道:“谁让你们带她来得,快待下去。”
萧业哪里肯让,眼下局势会变成这样,也都是因为这个女人,他恨铁不成钢道:“要不是她,我们哪里会变成这样,你放心,若是守住宛陵城,我不会动她。我不过是用她来威胁他们罢了。”
陈薇将他们的对话听得真切,她深深地望了眼城楼下的王览,又看见离他不远处站着的姒锦,想起萧恒对她说的话,只觉得心痛如绞。
萧恒说的不错,他果真去了弘农郡救下了姒锦。被困在豫州的这些日子,她多少次想过他会来救她。
可惜,一直一直,他都未来。
可如今他却能去救姒锦,他心中果真没有她了?
她说过,姒锦能为他做的她一样能做,她不比姒锦差一丝一毫。
这个想法深深地扎根在她心底,陈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开口喊道:“览、爹,不必管我,攻下宛陵城,我算死,也值了。”
陈数见女儿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不由得高呼:“阿薇莫怕,爹一定会救你。”
萧业离陈薇最近,听她这般说,不由得怒从心起,反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怒道:“贱货。”
萧恒脸色一变,在萧业打第二下之前,已然将陈薇拉开,交给自己的护卫,道:“守着她。”说罢,他看着王览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若我死了,阿薇尽可由你带回。”
这无疑是萧恒承诺保证了陈薇的安全。
王览也不再犹豫,大喝一声,道:“攻城!”
一时间,厮杀声,击剑声如排山倒海一般掀起。
王览本军力雄厚,如今又加上有萧决相助,萧凌先前一战败北元气还未回复,不过多时,宛陵城眼看着要受不住了。
萧业也知大势已去,一刀劈伤身旁一个攻上城来的士兵,已然有些力竭,他往后退了两步,大笑道:“萧决,我们萧氏的江山,你便这样被王览这乱臣贼子夺取?你如何面对萧家列祖列宗?”
萧决冷笑:“当初先和王览结盟的,还不是叔父您么?”
萧业复又笑道:“好,好,你看来是被那姒家狐媚子迷惑了。你可知她在嫁你前,还在我汝南王府见过她的情郎?”他又看向王览,“还有你,你的江夏王后早便被我儿睡过了,哈哈哈,我儿睡过的破鞋你尽可捡去罢,。”
在萧业说到王览在汝南王府私会她的时候,姒锦明显感觉萧决的身子一僵。
她不由道:“阿决,我……我和他真的没干什么,在汝南王府那次是他自己要来见我。”
萧决没有说话,亦没有回头看她。
姒锦还欲再辩,城上的陈薇却发疯一般,叫道:“览,览,你不要听他胡说,我没有,我和萧恒没有半点关系。都是他骗你的。”
她身边的两个侍卫立刻按住了她。
姒锦看见萧业对她身边的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会意,去摸身侧的佩剑。
而王览和陈数忙着应付身边的敌军,根本来不及注意。
她心下一惊,拿过身侧的弓箭,撘箭拉弓。
箭锋所指,真是陈薇的方向。
陈薇一直注意着她这边的动静,见到姒锦拿箭对着她,眼睛瞪得极大,疯了般嘶吼道:“览、览,救我。姒锦要杀我,她要杀我。我会被抓,都是姒锦和萧恒串通好的,是姒锦她害我。她根本不想我嫁你。”
她尖叫着,已经陷入了自己的臆想中。
王览一剑砍断身旁一个敌军的脖子,回首果真见姒锦拉满了弓。
她的箭术,都是他教的,他心知如何厉害,心下不由得一惊,等他反应过来,手已经将腰侧别着的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抽出,掷向姒锦的肩胛。
姒锦哪能注意得到,只感觉耳边似乎是萧决叫了一声“阿扶”,她耳朵不好听不真切,手中的箭也随即射出。
箭矢精确无误地射准了那个已经举起剑要砍向陈薇的侍卫的脑门,那侍卫还来不及动作,便直直的倒下了。
姒锦吁了口气,这才发现萧决什么时候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插在他的胸口。
这把匕首她认得,是前朝皇帝的珍藏,削铁如泥。
当初萧凌赏给她,被她送给了王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