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和江恒在公主府里住了几日便启程回江南了, 我和温衍一道送他们出了城门。回来时,我突然起了兴致, 便说一起去畅戏园听戏。
不料马车还未到畅戏园,半路上却是遇着我很久都没有见过的杜汐汐。
她哭得凄凄惨惨的, 声音甚是悲戚,只道:“公主殿下,求您去看看晏郎。”
我不愿搭理她,打了个呵欠,吩咐道:“绕过她罢。”
侍卫应了声“是”,马车继续前行,经过杜汐汐身边的时候, 她哭得愈发凄惨了, 她几乎是尖叫地在说:“公主殿下,晏郎命不久矣了,求您去看看他最后一面吧。”
我一怔。
温衍却是开口道:“停车。”他对我道:“皎皎,你真的不愿再去见他最后一面?”
我一时间还不曾反应过来。上回见到晏清他顶多就是消瘦了些, 怎么到过了半月就成最后一面了?我怔怔地道:“他真的快要死了?”
温衍颔首道:“上回我见着他, 他气色甚差,我当时就猜着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你和他始终都算是夫妻一场,若是不去见他,兴许你以后会后悔。”
杜汐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公主殿下,我给您磕头了,求您去见见晏郎。”
我咬着唇。
温衍握着我的手, “皎皎,我不愿你以后会有遗憾。我在马车里等你。”
我最终还是去了晏清的府邸里。温衍说得对,一夜夫妻百夜恩,我和晏清尽管有许多不愉快,可他如今都快要离开人世,很多东西都没必要计较了。
晏清的府邸很小,里边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仆从。我一进去就只觉似曾相识,浓厚的药味,面色悲戚的仆从,像极了几个月前的公主府。
仆从们竟是都认得我,他们纷纷给我磕头行礼,一丫环领着我进了晏清的房里。
刚跨过门槛,我就听到一阵咳嗽声。我的脚步略微顿了下,我的心思转了转方是继续往里面走,走近了,我见到晏清气息奄奄地躺在床榻上,唇上毫无血色,眼窝深陷,脸瘦削得仿佛剩下骨头,像极了之前的柳豫。
许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他的眼睛微微开了条缝儿。
他怔楞住了,眼睛瞬间就睁了开来,他咳了几声,似乎想要坐起来。我道:“你有病在身就不必行礼了。”
他仍是固执地挣扎了一番,我想他大概真的是病入膏肓了,因为如今的晏清竟是连坐也坐不起来了。他放弃了挣扎,病恹恹地躺着,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你是来看我最后一面么?”
我问:“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他道:“也许是天在惩罚我吧。”
我一怔,他忽然咳了数声,许是以前照顾柳豫多了,如今竟是成了种习惯。一听到有人咳嗽,我就下意识地给他递水。
直到将水递到晏清嘴边时,我方是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柳豫而是晏清。
晏清眼里有道惊喜的神色。
我叹道:“你莫要多想,我只是以前照顾柳豫多了,如今成了习惯。”
晏清连着喝了数口温水,他重重地呼了口气,又低低地咳了声,再次抬起头时,我发现他的眼睛里极是浑浊。
他道:“这是我罪有应得的,常宁,这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不好,是我害了你。我一开始娶你的时候,就不是真心的,是怀着复仇的心态……”
接下来晏清开始断断续续地跟我说了他过去五年里的种种反常。我听罢,果真和我当初猜测的所差无几。我本以为我亲耳听见晏清告诉我时,我会气愤填膺的。可是此时此刻的我,心态却是极为平静的。
我想大概是因为温衍的缘故,我有了好的归宿,是以在面对曾让我伤心过的人时也不再怨恨。
末了,晏清紧紧地盯着我,对我道:“我一直不敢面对你,我欠你一个道歉。常宁,对不起。”
我平静地道:“我接受。”
晏清整个人就像是松了口气一样,眼睛里也多了分清亮,他的声音充满了感激,“谢谢你,常宁。”
之后,我也没有多留,很快就离开了。在踏出晏清府邸的大门时,我心想,这辈子真的和晏清再也不会有关联了。
我一上马车,温衍就揽了我过去。
我倚着他的臂膀,低声道:“晏清看起来已是病入膏肓了。”
他轻抚着我的头,“他因一个误会而恨错了人,亲自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他的病估摸也是心病使然。只不过……我却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会病入膏肓,我原本以为……”
我蹭了蹭温衍,“别说了,晏清只是我的过去。如今我的未来是你,景润。”
温衍轻笑一声,垂下头来,轻啄着我的唇。
我眨眨眼,“景润,这里是马车……”
温衍松开了我,无奈地叹道:“皎皎,你在想些什么?”
我的脸有些热,“什么都没想。”g,我真真觉得我愈发不正经了,景润一亲我,我就想到各式各样的旖旎春光。
温衍道:“口是心非。”
我咬了温衍的唇一口,“你敢说你脑子里没有想?”
他瞅了瞅我,又低下头来亲我。我笑嘻嘻地躲了过去,却被他一把抓进了怀里,我揽住他的脖子,凑前去亲了他的脸颊一下,笑眯眯地道:“你也是口是心非。”
和温衍一路卿卿我我的,时间也过得极快。
我只觉和温衍亲了几回,马车便停下来了。我褰帘一望,竟是到府了。
本来从晏清那儿出来后,我心情有些糟糕。不过被温衍如此一亲,再糟糕的心情也变好了。可是我一进府,心情又再度变差了。
我见到了张德仁。
张德仁一直伺候在承文身边的内侍,是承文最信得过的心腹。如今他一脸惨白地出现在我的公主府里,他还未开口说话我就已是隐隐猜测到发生了什么。
看来承文之前所说的劫,估摸如今已是开始应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温衍在我身后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张德仁欲要向我行礼,我摆摆手,直接道:“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张德仁虽是脸色惨白,但仍是镇定得很,他垂着眼回我:“陛下今日本来好好的,但批阅奏折时却是忽然昏倒了。奴才传了太医过来,太医们用了许多法子也不见效,且说不出陛下究竟是为何昏倒。之前陛下曾交待过奴才,若是陛下遇到什么不测,就立马请长公主回宫主持大局。”
我道:“好。”
若不是周遭的太医皆一副惶恐的模样,此刻我定会以为承文只是睡着了。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龙榻之上,气色也与平常一样,呼吸亦是绵远悠长的。
我让所有太医都退下了,只剩下温衍一人陪在我身侧。
我问道:“你同承文说他此生会有一劫,这一回就是承文的劫难了吧?”
温衍颔首。
我望了望闭着眼的承文,猜测道:“承文看起来不像是中了毒,也不像患病……景润,承文这究竟是怎么了?”
温衍上前把了把承文的脉,又探了探承文的额,最后翻了翻承文的眼,他静坐在轮椅上沉吟了许久,方是道:“陛下应该是中了离魂之术。”
我一怔,“像上一回你用明润的身子那样?”
“差不多,只不过这回用在陛下身上的离魂之术,比我那一回的还要高深。”
我问:“能解开么?”
温衍摇头,“陛下的劫数只能由陛下自己一人应对,若是有外人插了手,恐怕下回还会有更多的劫。”
我听罢,轻叹一声,“那我们能做些什么?”
“一个字,等。”许是我面色过于忧愁,温衍拉住了我的手,声音温和地道:“陛下定能应付过去的,如今你该做的是在陛下回来之前主持大局,不要让怀有不轨之心的人趁虚而入。”
如今之计也唯有如此了。
这是承文的劫,我不能插手,只能暂时替他好好保护我们的大荣。
况且在温衍还是天人时,我曾问过他关于承文的事,当时温衍画了幅承文身穿凤冠霞帔在喜床上低头含笑的画像。这样看来,承文定是能熬过此劫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我心里头总算是松了口气。
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承文如今昏睡不醒,所有重任都落到了我身上。所幸承文早已立了道圣旨,封我为摄政王,执行监国之职。
如此一来,朝中虽是有不满,但承文的圣旨一出,他们亦是无话可说了。
于是乎,我开始了昏天暗地的生活。
每日鸡还未鸣便起身上朝,在昏昏欲睡之中听着朝臣嗡嗡嗡地说话,早朝毕,我又开始批阅堆得有半人高的奏折。幸好这些日子都不曾有大事发生,都是鸡毛蒜皮小事,交给底下的人解决便是。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半年的光阴弹指间就过了,可是承文还是没有醒来。
这半年里,虽是过得颇为辛苦,但好歹也有喜事发生。温衍的腿渐渐有了知觉,已是不需要再用轮椅了。我喜不自胜。
我和温衍同居一室,睡在同一张榻上。许是年轻气盛,我们可以说得上是夜夜缠绵。温衍总能比我早起,每回我睁开眼时,他定会含着笑意瞅住我,轻喊我一声“皎皎”。接着在我仍是迷迷糊糊的时候替我穿衣,也不知何时起,温衍在早上的时候手指变得有些冰凉,特别在他替我系上肚兜时,带着凉意的手指总会滑过我的脖颈,让我微微地颤栗。
之后,温衍会替我梳妆,我尤爱他为我画眉时的神情,眼神极为专注,我只需轻轻一望,就能轻而易举地在他眼瞳里看见我的倒影。
云舞说我和温衍恩爱得教人羡慕,即便是不知情的人一看,都能瞧出我和温衍之间的绵绵情意。宫里头的宫娥侍卫如今看温衍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明了。
某日在温衍为我画眉时,我心里一动,对他说:“等承文醒过来后,我们便成亲。”
温衍却是愣了愣,很久后才说了声“好”。
我同温衍相处了这么长的日子,此时若是不能发现他的不妥,我也不配喜欢他了。我拉下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道:“景润,你有心事。”
温衍笑了笑,“皎皎,你想多了。”
他继续用眉笔轻轻地瞄着我的眉,我咬咬唇,又再次拉下他的手,“景润,你骗不了我。”顿了下,我蹙眉道:“怎么你的手这么凉?”
温衍缩回了手,他按住我的肩膀,温声道:“估摸是昨夜着凉了。”
我一听,脸上不禁有些红,“我……”
温衍轻笑一声,“也许今夜我们需节制一下。”他又在我的眉上画了画,手指轻轻地抚着,“皎皎画长眉真好看,若不是你现在要去上早朝,我定不愿让你离开床榻。”
话音未落,他就俯下身子亲了亲我的唇,我忍不住伸出舌头在他的唇齿间游移。温衍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他忽地加深了这个吻,直到我的脸红得不像样时方是松开了我。
我又凑前去重重地咬了他的耳垂一口,“景润,美男计可不管用。我给你两个时辰,等下朝后,你定要给我坦白从宽。”
两个时辰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我盯着朝臣们启启合合的嘴,心里头颇是煎熬。我是个心细的人,温衍又是我枕边人,他若是有不妥我铁定能第一个发现的。倘若我这么久都没发现,那定是温衍在里边做了手脚。
打从我识温衍开始,我就不曾见过温衍欲盖弥彰的模样。而今日他的这般表现究竟是因为什么。
两个时辰后,我立马飞奔回去。还未踏进宫殿里,就见到温衍站在门边等我。他今日换了身月白色的袍子,微风一拂,端的是玉树临风温文儒雅。
若是平日里我还有心思去赏一赏,可我今日着急得很,直接拖着他就往殿里走。
“不是说着凉了么,怎么还在门边等着?g,怎么穿这么少?叫太医来看过了么?太医如何说?”对着温衍,我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压根儿就停不下来。
温衍此时的手也不像今早那么凉了,他拉住我,含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
我瞪着他,“怎么不是大事?着凉了就很容易感染风寒,感染了风寒很容易就会有发热,一发热很容易就变得肺痨了,呸呸呸,我在胡说些什么呀。”
温衍的手指抚上的我眉,“皎皎,看见你为我如此着急,我很高兴。”
我拉下他的手指,道:“不为你着急为谁着急?嗯?”
他反握住我的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下,接着竟是凑到嘴边亲了一下,这是温衍头一回在我身边还有宫娥的时候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我一下子就懵了。
不过伺候的宫娥都极有眼色,很迅速地就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我愈发觉得温衍有不妥,我眯眯眼,“景润,你究竟瞒了我什么?”言讫,我忽地想起一事,面上不由得添了分急色,“是不是和惩罚有关?”
温衍当初逆天命救了柳豫,惩罚定是没有这么简单的。可是他三言两语就将天罚说得像是家常便饭之事,后来大半年里我见他都相安无事的便也放下了心来。
而如今……
我缩回我的手,认真地道:“景润,你老实和我说。”
温衍叹了叹,“皎皎,果真瞒不过你。”
我心里一紧,“是怎么样的惩罚?”
他拍了拍我的手背,轻声道:“并不厉害,只是在平时多了些小病而已。如平白无故地咳嗽,或是感染风寒……不要紧的,我自身就会点医术,再说有这么多太医在,也不可能会有事。”
我抿抿唇,“当真?”
他颔首。
又过了半月,我见温衍当真是偶尔咳一咳,也逐渐放心了。到乞巧节那一日时,由于承文还在昏迷,是以宫里也没有像以往那般铺张地过节,只是办了个小宴。
温衍说要给我亲自做乞巧的糕点,遂喝了几杯后便匆匆离了宴席。
温衍一离开,我也无心思待下去了,草草地和受邀前来的朝臣说了下话便随意捏了个措词离开了。我出了殿堂,举头一望,空中明月朗朗,夜风一袭,我竟觉如圆盘般的明月里头似有喜鹊搭桥,牛郎织女相会。
我不由得笑了笑,心想待会定要问问温衍,他活了这么久,究竟有没有见过牛郎和织女。
云舞忽道:“公主在笑什么?”
我道:“没什么,你去歇了吧,让其他人也去歇了,不用伺候了,好好地过节吧。”说罢,我便抬步往我的寝宫走去。估摸着温衍如今是在我的宫殿新搭的小灶旁琢磨着糕点了。
走了些许路后,我忽地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温衍一同被温凡抓了,困在山洞里,那一日是我们头一回互诉情意的日子。
兴许在这种日子里委实不该想十恶不赦的人,因为我不过是稍微地想了下,在我走了几步路后,就立马见到了温凡。
我心里一惊,但仍是很镇定地道:“温凡,好久不见。”
这一次温凡不再用温衍的脸皮,他戴了张极为凶神恶煞的面具,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见到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一本正经。
他对我道:“我有话同你说。”
我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退,“我同你没话可说。”
他定定地看着我,“想不想知道我兄长逆天命救人后的惩罚?”
我心中一紧,又道:“景润已是同我说了,你别想离间我们。再说景润已不是天人了,你若是想当天人,尽管去当,再也无人阻你了。”
温凡又道:“那样的措词你也信?”
“那我又凭什么信你?”
“你今夜不要吃我兄长给你的东西,到时候你自是晓得该信谁……况且,公主这些日子以来都睡得特别熟吧?前几夜的雷声可大着呢。”
我微微一愣,自从和温衍同床后,我的确睡得特别安心,每一夜都是一觉到天明,从未在半夜惊醒过来。不过我平日里若是听到了雷声,定会醒来的……
这……
我晓得我应该信温衍的,可是我却又觉得天罚并无这么容易。之前温衍不过是扰乱了命数,后来也弥补回去了,最后不也受了一年半的天火之罚么?而如今他做了这么多逆天命的事,定会有更厉害的惩罚。
我满怀心思地回了寝宫。
温衍一见到我,就把他做的糕点一一展现我的面前,我此时颇是纠结,不知该吃还是不吃,温衍似乎察觉出了我不妥,温声问:“怎么了?”
我也不知怎么的,碰见温凡一事就梗在了喉咙里,怎么说也说不出来。
我纠结了一番,最后垂着眼道:“方才在宴席上喝了太多酒,有些想吐。”
温衍随即就道:“那还是别吃了,来,喝杯茶,我刚刚沏的。茶能解酒。”他递给我一杯香茗,又略带责备地道:“下回可不许喝这么多酒了,皎皎,我会心疼。”
我连忙点头,连着喝了数口茶。
“味道如何?我换了另外一种方式沏的。”
我的心正慌着,方才压根儿就没喝出什么来,温衍这么一问,我只好道:“好,很好。”
温衍声音温和地道:“那就好。”
夜晚就寝时,温衍体谅我今夜不舒服,也没同我行鱼水之欢,我躺在他身侧,心里头仍是慌得很。我并没有吃温衍做的糕点,若是温凡说的是真的,那么今夜我定能看出些一二来。
可是不知怎么的,我明明很努力地撑着眼皮,可是到最后仍是撑不住合了眼,再次睁开眼时已是天明,温衍含笑的脸也同时晃到我眼前,“皎皎。”
昨夜有些不对劲,至于是哪儿不对劲,我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
“怎么了?”
我回神,应了声,“没事。”我心想今夜我定要找出究竟是哪儿不对劲。这一日,我故意在御书房里留到很晚,直到温衍来寻我时才跟他回了寝宫。
温衍摸了摸我的脸,“皎皎,你这两天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我扯唇一笑,“有么?”
温衍道:“是有一点,我给你沏了杯安神茶,喝了就能好了。”
我接了过来,刚想喝时却是想起昨夜我什么都没吃,除了温衍给我的茶。温衍此时轻声问:“怎么了?”
我咬咬唇,低声道:“景润,我有些冷,你去把那边的窗关上吧。”接着我咬咬牙,趁温衍去关窗时把整一杯茶都倒在了花盆里。
温衍回来时,我已是把茶杯搁在了桌案上,我对他说:“果然关了窗就不冷了。”
温衍摸了摸我的头,“安神茶喝完了吗?”
我垂着眼点了下头。
许是愧疚心使然,今夜的鱼水之欢我格外卖力,我本想用用从春|宫里学来的新招式,刚低头凑下去,嘴还未碰到就被温衍拉了起来,他声音沙哑地道:“别。”
我咳了咳,“兴许这样你会很舒服。”
温衍推倒我,“你舒服了我便舒服。”
温衍开始吻我,从头到脚,在我娇喘不止时,他猛地与我携手前往巫山,在云雨里头不断地翻滚,一次又一次。
我累得不行,可我仍是努力地撑着眼皮,最后我实在忍不住了,便小小地打了下瞌。
我本以为再次睁开眼时又会是天明,不料半夜时分却是被温衍的□□声吵醒。我心中一惊,瞬间就睁开了眼。我悄悄地扭过头,竟是见到了温衍躺在地上,他闭着眼睛在地上打滚,他的模样极为痛苦,整张脸像是扭曲了一般。
在此刻,我知道了温凡所说的是真的,温衍果真欺骗了我,他果然是在茶里做了手脚,让我一睡就到天明。见到温衍如此痛苦,我也是身同感受,心如刀割。
我想上前去抱他,可是我忍住了。景润不愿我知晓,若是我此刻上前定会让他难堪的。
我死死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温衍一直在痛苦地□□,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时间过得极为漫长。温衍的每一回□□,都像是在我心里割了一刀。
像是过了一辈子,温衍才停止了□□。紧接着,我听到温衍重重地呼了口气,而后又是衣袂划动的声音,我悄悄地睁开了条细缝,发现温衍脱下了可以拧得出水来的里衣,换上了另外一套干净的。
我赶忙闭上了眼。
过了会,温衍爬上了床榻。我心里头百般滋味,难受极了。温衍的手忽地抚上了我的脸颊,他轻轻地捏了捏,“皎皎,起来了,快到上朝的时间了。”
我一颤,很是努力地佯作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可是我一见到温衍含着笑意的眼睛,我就忍不住红了眼眶。我之前还在想为何温衍每次都能比我早醒,如今知晓了,心里堵得更加难受了。
我扑到了他的怀里。
温衍着急地搂住了我,轻拍着我的背,“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吸吸鼻子,在他怀里死劲地点头。
他轻笑一声,“不怕,皎皎,有我在。”
我又拼命地点了点头。
我开始秘密地派人去寻找法子,只要能和天人扯上一丁点的关系,我也不愿放过。可是寻了数日,仍是毫无头绪。在这个时候,我想到了温凡。
上回温凡同我如此一说,我猜他定会来找我。果不其然,在我苦等数日后,温凡出现了。他这一回没有戴面具,面上的伤痕很狰狞。
我开门见山地问道:“惩罚是什么?”
“每夜受噬心之痛,直到老死。”顿了下,他又道:“柳豫的命早就该绝了,可是兄长改了命数。因此他欠了上天一条命,他必须拿一辈子去还。”
我想起温衍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的模样,心里头不禁抖了抖,“有没有解救的法子?”
温凡的神色异常平静。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道:“你有多爱我的兄长?”
我一怔。
他又继续道:“你现在可以为他去死吗?”
我淡道:“我的阿弟如今昏迷不醒,若是我死了,还有谁来保护大荣?只要我阿弟醒过来了,我随时都愿为景润去死。”
温凡定定地看着我,我在他眼里发现了一丝欣慰之色。
我心里头忽然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打从知道温凡这名字开始,他就在不停地和温衍对着干,可却并没有真正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来,甚至还为我和温衍创造了不少机会。
温凡他……其实一直都喜欢着他的兄长吧……
他同温衍是孪生兄弟,生下来后,兄长是天人,弟弟是凡人,兄长能与天同寿,凡人寿命不过百年。而温凡为了能够永远陪着他的兄长,所以才会去当虫人吧。
宁愿每逢十五受万虫噬心之痛,也要续命陪着兄长活在世间。
我看着温凡,“你其实从未讨厌过景润的吧?”
他却是笑了笑,狰狞万分的面孔竟是露出极为柔和的神情,他说:“不,我很讨厌他,也很讨厌你。所以你若是想救他……”
蓦地,温凡打住了,他神色怔楞地看着我身后。
我心中一惊,刚想转过头时已是有一双手揽住了我的腰,熟悉的嗓音响起,“温凡,你来这里在做什么?”
温凡迅速变回以前的那副轻佻模样,他歪着嘴角笑了笑,“当然是来庆贺兄长抱得美人归了,顺带来看看我的嫂嫂。”
温衍搂紧了我,“你走罢,我不再和你计较以前的事。”
温凡深深地看了温衍一眼后,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之前,他悄悄地对我眨了眨眼。温凡消失后,我转过身子埋首在温衍的胸膛前。
温衍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皎皎,不要信温凡的话。”
我咬着唇问:“你又知温凡同我说了些什么?”
“不外乎是夸大了天罚……”
其实我此刻心中是有些恨自己的,若不是我,温衍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我伸出双臂圈住温衍的腰,头在他的胸膛前蹭了蹭,道:“景润,我心里有数。”
次日我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时,见到了温凡夹在奏折里的一张笺纸,上头写得明明白白的,约我酉时六刻在梅园里相见。这回我不假思索便去应了约。
我问温凡究竟有什么法子。
温凡只道:“以命换命,他欠了上天一条命,那替他还了便是。”言讫,他又道:“你的阿弟估摸还需一年半载才能醒过来,公主若是想减轻兄长的痛苦,那便先拿半条命来吧。等你死了,我再抹去兄长的记忆。如此一来,谁也不会痛苦。这就是唯一的法子,公主可愿意?”
这几日温衍似乎痛得更厉害,昨夜他甚至用头去撞地,磕碰的声音让我心都碎了。
我委实不愿再见到继续痛苦下去的温衍。
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温衍,但上天最终还是眷顾了我,让我能与温衍相守了这么多甜蜜的日子。我已是心满意足了。
温衍忘了我也好,最起码他不用再痛苦了。
我坚定地点头。
“我愿意。”
温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伸开掌心,我见到了一个小瓷瓶,他说:“让兄长喝下后,他会昏迷一整天。剩下的……就交给我。”
我深吸一口气,道:“好,温凡,我信你。”
温凡愣了下,他忽然笑了起来,仍然是轻佻的笑容,“我喜欢你这个嫂嫂。”
是夜,我亲自沏了壶碧螺春,将小瓷瓶里的药粉都倒了进去。我心中颇为忐忑,生怕温衍会发现什么,所幸温衍并未起疑,含着温和的笑,把一整壶碧螺春都喝了。
不久后,温衍果真昏倒了。
温凡从窗子里跳了进来,他拍了拍手掌,道:“公主做得好。”
我问:“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温凡却是笑了笑,他忽地伸手点了我的穴道。我心中一惊,来不及阻止就已是失去了意识。在我陷入昏迷之前,我竟是听到了一声叹息。
而这声叹息……是温衍发出来的。
当我醒过来时,已是次日早晨。我睁开眼后并未第一个就见到温衍,反倒是见到一脸着急的云舞。我脸色立马就白了,连忙抓住了云舞的手,急急地问道:“景润呢?”
云舞慌慌张张地道:“温公子昨夜和一面貌极为狰狞的男子在宫中打了起来,然后……然后……他们就不见了!”
之后,我再也没有看到温衍。
若不是期间阿蛮来过一趟告诉我温衍没事的话,我想我定会疯的。阿蛮还对我说:“公主,我家公子说让你等他,他会回来的。”
我问:“你可知发生了何事?是和温凡有关的?”
阿蛮摇头,“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公子不让我跟着。他只让我回来告诉公主好好保重身体,他不日即回。”
我抬头望了望遥远的天际。
不日即回……这里头的不日究竟是多少天。
没有温衍在身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我日日夜夜盼着睁开眼就能见到温衍,可是盼了许多天都没有将温衍盼回来。
我在心里很是赌气地对自己道:等温衍回来了,定要不搭理他!
不过我想我终究是个没骨气的人,一见到温衍我什么都忘了,把那些赌气的话也抛到九霄之外了,只顾着抱住他声音哽咽地道:“景润,你是个骗子。你说过不骗我的,你也说过要日日夜夜陪着我的。”
温衍搂紧了我,“皎皎,是我不好,不要哭了。”
他这么一说,我眼泪都掉下来了,一颗一颗的压根儿就止不住。温衍急得不知所措,最后竟是用嘴堵住了我的泪。
他过了好久才和我说:“皎皎,温凡死了。”
我一愣,怔怔地看着他。
“我不见了这么多天,是回了我出生的地方,我将他葬在了那里……”温衍的声音相当平静,可我听出了他声音里所带的感伤。
他开始一五一十地将那一日的事情告诉了我。
其实我自己在心里也多多少少猜出了温凡为何会死,可真的从温衍口里听到时,我不禁也心怀感伤。当初温凡说出以命换命时,我真真是没有想过他竟是要拿自己的命就换回温衍欠上天的命。
此时此刻,我是极为感激温凡的。
我道:“景润,你还有我,我会陪你一辈子。”
温衍“嗯”了声,轻轻地与我十指相扣。
“等陛下醒来了,我们就成亲。”
“好。”
(完)
番外
两年后。
京城繁华如初,坊间里人声鼎沸,说也依旧热闹。最近说书先生重操旧业,又开始以黄河决堤之势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说起大荣的长公主——常宁。
只见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口沫开始四处横飞。
只不过这一回不是说常宁收面首了,抑或是做了什么荒唐之事,而是说常宁得了喜脉。
“话说这皇家的公主呀,得了喜脉就是不得了呀,君不见宫里的太医一个接一个地住了进去,那御林军呀,可是外三层里三层地包围着公主府呀,偶尔路过,都要被御林军的领头用寒森森的目光从头到尾扫视一遍呀,生怕会对公主腹中的孩儿不利呀……”
其实说书先生这话倒是不假,常宁这一回得了喜脉,皇帝可紧张得很,生怕自己的阿姊再像上一回那样出了什么意外,一诊出喜脉立马下旨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轰到公主府里。
如今常宁走一步,身后都不下百人跟着。
其实常宁很烦恼,因为怀了孩子后,她跟温衍单独相处的时间就少了。且夜里就寝时,温衍简直就是将她当神一样供着。
她很纠结很郁闷很无奈。
所幸她的闺中知己绾绾得知她怀孕后千里迢迢地带着娃跑了过来。绾绾在两年前生了个男娃娃,取名为江竹。其实这名字没什么含义,只因为绾绾和江恒两夫妻当初绞尽脑汁地想了几天几夜也没想出个好名字来,最后绾绾很随意地瞥了眼窗外,恰好一盆翠竹生得颇有姿态,于是乎绾绾就拍案道:“就叫江竹!”
妻奴江恒立马附和:“好名字!娘子好想法!”
常宁听了小江竹的名字由来后,险些将嘴里的水晶葡萄喷了出去,她咳了咳,道:“绾绾呐,你为下一个娃娃取名之前记得让你府里的下人把所有菊花都搬走……”
绾绾的嘴角抖了下。
常宁哈哈一笑,“江菊花!”
绾绾的嘴角继续抖。
常宁咽下嘴里的水晶葡萄,勾了勾手指,“来,小竹子过来,干娘给你吃葡萄。”小江竹咧嘴一笑,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常宁身边的侍女剥好了一粒晶莹剔透的葡萄,抱起小江竹,小心翼翼地喂着他。
绾绾瞅了眼,道:“云舞呢?”
常宁打了哈欠,“她前些日子似乎看� ��了个男子,如今正甜甜蜜蜜地谈情说爱呢。唔,不过云舞倒是不肯告诉我那男子姓甚名谁。”
绾绾笑了笑,“估摸着是害羞了。”
常宁颔首,“女儿家嘛,害羞也是应该的。”她又打了哈欠,“最近呀,个个都这么奇怪,就连我阿弟也怪得很。”
绾绾一听,神色立马有些不对劲。
常宁见着了,懒懒地道:“绾绾呀,你放心,这可跟你无关。承文早就放心了,你无需担心。承文如今怪在哪儿我也说不出来。他呀,似乎从几个月前醒过来后就是这副模样了。前些日子我进宫看他,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景润当时就和我说,承文这回是动心了,就是不知他究竟看上了哪个姑娘……”
小江竹吃完了葡萄,拉扯着常宁的衣袖,嫩声嫩气地喊:“干娘干娘。”
常宁微微移眸,瞅着小江竹,越瞅就越觉眼前的男娃娃真真是可爱到了极点,她忍不住伸手捏上了小江竹的脸颊。
殊不知小江竹被常宁如此一捏,立即哇哇大哭起来。
常宁惊了惊。
小江竹扯着常宁的衣袖,道:“干娘,我要。”
常宁问:“你要什么?”
小江竹又哭着说:“干娘干娘,我要。”
常宁最见不得小娃娃哭了,一哭她心都软了,忙道:“小竹子别哭,你要什么干娘都给你。”
小江竹吸吸鼻子,圆滚滚的手伸了伸,只可惜手脚太短,压根儿碰不着。常宁见状,抱起了他来,小江竹的小手碰上了常宁的肚子,立即化哭为笑,“干娘,我要这个。”
绾绾摸了摸下巴。
“g,常宁,我儿子要你肚里的娃娃。”
常宁也摸摸下巴,“若是女娃娃倒是好办,倘若是个男娃娃……”
常宁和绾绾对视了一眼,忽地笑了,绾绾道:“其实这也好办……”常宁接着道:“断袖娃娃亲,我也是接受的。”
常宁话音未落,就有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我不接受。”
江恒面无表情地看着绾绾。
温衍很是无奈地看着常宁。
绾绾眨眨眼,喊了声“木头”,江恒立即化成了绕指柔。常宁看在眼里,总觉得江恒的头上就差两只狗耳朵和一条尾巴了。
温衍抱起了常宁怀里的小江竹,他低声道:“干娘肚里有小娃娃,下回可不许要干娘抱了。”
小江竹亲了亲温衍的脸,“干爹抱!”
温衍摸着他的头,“乖。”
常宁此时又打了哈欠,自从怀孕后常宁就十分嗜睡,每日总是要比平时睡多好几个时辰。温衍的目光一直未离开过常宁身上,因此她一打哈欠温衍就马上发现了。
他放下了小江竹,轻轻地搂着常宁,声音极为柔和地道:“可是想睡了?”
常宁点点头。
温衍道:“那我们回房罢。”
绾绾笑眯眯地说:“你们去歇息吧,不用管我们了。我们待会准备去畅戏园里听戏呢。”
常宁又打了个哈欠。
温衍搀扶着常宁回了房,常宁躺在床榻上后,他替她盖上了锦被,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睡吧,我陪着你。”
常宁道:“你不和我一起睡么?”
温衍摇头,“我看着你睡就好。”
常宁的手指勾住了温衍的手,“景润,都好几个月了,太医说只要小心些就不碍事。”
温衍又摇头,很坚决地拒绝。
常宁很是沮丧。
温衍低声道:“若是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常宁脸一红,g,她哪里像这么饥渴的人?她连忙摇头,“不了,你陪我说说话吧。”
温衍含笑道:“好。”
“景润,你还没给我说过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
“这个得从很久之前说起了。我第一回见到你就是宫里头,那时你和云舞在赏玉兰花,你……”温衍顿了下,他发现自己的娘子已是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他俯下身子在她唇上轻轻地啄了下,“好好睡吧。”
其实温衍第一回真正见到常宁的确是在宫里头,只不过以前温衍所见到的常宁都是在画中。
在柳豫因救了温衍而受伤后,温衍把柳豫带回了桃花源。他心知柳豫这么一救,命数已是被改了。他是天人,能预知天命。是以,他每日都在画着和柳豫相关的命数。
最影响柳豫一生的命数是当今的公主。
温衍头一回画出常宁的画像时,心里头只觉这女子生得真是好看,那时他心里还没有情意。后来画到常宁与晏清成亲后所受的伤害时,他开始心怀愧疚。
之后,他没日没夜地画着任何与常宁相关的画。
日子一久,常宁的喜怒哀乐,常宁的习惯,常宁的每一言每一语,他都能在心里头倒着背出来。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只觉画中的女子像是磁石一般,他一画便再也停不下来。他想知道更多和画中女子相关的事,甚至想亲眼见见她。
如意不敢置信地对他说:“师父,你定是疯了。”
他当时就在想,也许他真的是疯了,爱上了一个画里的人。
温衍离开了床榻,他轻手轻脚地迈步到书案边,他拉出了抽屉,里面有一卷画轴。展开来后,是一幅常宁站在玉兰花树下微笑的画像。
温衍凝望着画中的常宁。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活了这么久,唯一的欢乐是从开始画常宁的画像时得到的。当天人寂寥几许,虽说能从画中预知天命,但于他而言,唯有画心爱之人时方有欢乐。
画心爱之人,得心中之欢,常宁便是他的画中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