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与柳豫他们商量后再行动的, 不料他们直至夜幕降临也没有回来。我担心韩张氏和韩李氏会告诉韩生她们不小心透露了秘密,导致韩生会转移贪污证据的摆放地点。
所以打铁要趁热, 夜黑风高之时,我潜进了韩生的书房。
韩生的书房不大,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幅挂在墙上的松鹤图,掀开一看,果真有一个暗格。我喜不自胜,伸手一推,刹那间,指尖变得酥麻,只听轰轰的声响, 我脚下突然一空, 整个人重重地往下摔去。
周围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着,只觉两膝双手在隐隐发痛,且指尖的酥麻一点一点地传遍全身, 我此时压根儿动弹不得。
在这种时候, 我还很有兴致地在赞扬韩生书房里的机关,真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这回是我大意了,我早就应该料到韩生不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随随便便搁在某个暗格里的。我叹了声,现在能做的就是等我能动了再逃出去。
我进来的时候刚好是丑时,离韩生起来的时间还远着,这段时间里足够让我刚刚触摸到的麻药失去药性了。
只可惜祸不单行,我很快就见到了韩生。
他露出了狰狞的笑, 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扭曲,他阴恻恻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呵呵一笑,“半夜睡不着便想找本书来看看,后来不知碰到了什么就掉到这里来了……韩大人的书房委实厉害,竟是别有洞天。私自闯入是我的不对,还请韩大人多多包涵。”
韩生继续阴恻恻地道:“你以为我会信你?”
我无辜地道:“为什么不信?”
韩生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你可以问它信不信。”匕首的刀芒愈发逼近,我心里很着急,可是我知道我必须镇定,我道:“我知道你背后的人是谁?”
韩生的身子顿了下,他又开始阴恻恻地笑了,“既然知道是谁还敢来查我,你们的胆子倒是不小。”匕首紧贴着我的脸,倘若我动一下,我这张脸大概就废了。
我道:“柳侍郎和晏侍郎都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若是他们禀报了圣上……”
韩生轻蔑一笑,“禀报了又如何,木姑娘,你入世太浅,官场之理你懂什么。”
我睁大了眼睛,“懂什么?”
我袖里有银针,我用了挤奶的劲儿在黑暗里抖着手臂。
韩生的另一只手忽然摸上了我侧脸,我只觉心中一阵恶寒,恨不得将晚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这张脸蛋真漂亮,只可惜你必须得死。”
我忍住反胃的冲动,追问:“懂什么?”
“告诉你也无妨,当今圣上最护短。”
我一愣,与此同时袖袋里的银针抖了出来,很恰好地落在了手心里。我现在没有什么力气,压根儿就不能准确将银针射入致命的穴道,我只能贴身攻击,尽管我很不愿,但此时此刻我只能用美人计。
我佯作一副惶恐的模样,“我不想死。”
韩生道:“这么年轻貌美,死了的确可惜。”
我可怜兮兮地道:“我什么都不会说,不如我给你当小妾,我很会伺候人,床上功夫一定比你的那几位夫人好。”我媚眼如丝地又道:“不信你可以现在就试试……”
韩生的手捏了我的腰一把,色迷迷地道:“小蛮腰果真销魂。”
我嘤咛一声。
韩生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仿佛有股□□在燃烧着,他迫不及待地贴身过来,我正准备行动时,他忽然惨叫一声,他的双手竟是硬生生地折断了。
我脸色一白,忽地只觉身体凌空而起,下一瞬已是落入一个极为温暖的怀抱。
我没有抬头我就知道是温衍,即使身体换了,可是感觉还是一模一样。
韩生连连惨叫了数声,我想扭头去看,却被明润的手遮住了眼睛,“不要看。”
我低低地道:“留着他的命。”
“我会的。”
我完全松下了心来,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明润的怀里。
之后我也不晓得明润做了什么,只知我睁开眼时,韩生就已是被捆得跟粽子一样,鼻青脸肿的,浑身血淋淋的。
我被明润安置到一张贵妃椅上,他喂我吃了颗丹药,我咽下后,身子也渐渐地开始能动了。我对明润说:“暗格里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小心些,上面抹了麻药。”
韩生死死地瞪着我们俩。
明润却也不急,只是从袖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在我身侧坐下,“伤着哪里了?”
“不打紧,先去把证据拿来。”
明润又问:“伤着哪儿了?”
我要是现在还看不出来明润的脸色不对,我就白活这二十来年了,我小声地道:“手心摔疼了,膝盖也有些疼。”
明润一言不发地替我抹着药,虽然我看得出他有些生气,但他抹药时力度还是很轻柔的,就跟那时在木屋里我摔破了额角,他极为小心翼翼地替我抹着药一样,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温衍让我感觉到了温暖,此刻的温衍让我感到了柔情。
抹完了手心,他似乎还想替我抹膝盖,我有些害羞,缩了缩脚,“我自己来。”
明润的身子僵了僵,神色极为复杂,我唯一看得出来的是压抑,一种不知从何处来的压抑。须臾,他又变回了温文儒雅的明润,他轻声道:“下回可不许这么轻举妄动了。”
我总算晓得他在生什么气了,连连点头,并起誓保证:“没有下回了!先……”险些就把先生二字吐出来了,我急忙顿住,“……先前我并没有想到书房里会有机关,是我疏忽了。”
我担心明润会看出些什么来,连忙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会突然在这里?你不是和瑾明出去找线索了么?”
明润道:“我们已是查出了眉目,本来是要一起回来的,只不过柳侍郎突然有急事便先让我回来。看起来是一件不愿让我参与的事,不过你大可放心,我在他身上做了些手脚,温凡伤不了他。”
我问:“你们查出了什么?”
明润看了粽子韩生一眼,我也跟着他看了一眼,韩生依旧死死地瞪着我们,我对明润道:“解了他的哑穴罢,他看起来似乎想说些什么。”
韩生的哑穴一解,口中立刻蹦出许多污秽话,横眉冷目的,不过在鼻青脸肿之下倒是显得有些可笑了,我也不在意,凉凉地道:“继续说,我听着。”
韩生怒瞪着我,“你们若是此刻放了我,我就不同你们计较,我背后的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嗤笑道:“我倒不知你还玩断袖。”明润从暗格里拿出了几本账簿,我匆匆一览,心中不由得万分吃惊,这里头贪污的人比我想象中的要多,且还有不少我认得的朝中官员。
韩生轻蔑地道:“凭你们之力,你们以为能扳倒这么多的人?别做梦了。”
我合上了账簿,明润看了我一眼,“韩生的后台……”
我咬着唇道:“是承英还是承武?”
之前韩生说承文护短时,我就已是想到了,只是我打心底不愿相信,可是如今证据确凿,我无法逃避这个伤人的现实。
明润叹道:“是永淮王。”
大荣的子嗣并不多,除去如今已是皇帝的承文,我还有两位阿弟永淮王承英和汝南王承武,以及一位皇叔平宁王。不得不说,我这几位亲人里,除了承文之外大多不成气候,承武好女色,承英赌不离手,而皇叔一年前参与了震惊朝野的谋反已是被贬为庶人,如今……
韩生说得没错,承文很护短,即便皇叔犯了再大的错,承文私下里还是让人好好地照顾着皇叔,皇叔现在虽不是王爷了,但日子仍是过得和以前一样,该有的都有,就只差一个王爷的名号。
可是这不代表他们能肆无忌惮地贪污!
我怒道:“荒唐!实在荒唐!”
韩生嗤笑道:“就算你能将我绳之以法那又如何,永淮王是我的后台,我的女儿是汝南王最得宠的侧妃,你们能拿我怎么办?”
柳豫和晏清忽然一起进来了,柳豫见到我时模样颇为着急,赶忙奔了过来,挤开了明润坐在我身侧,急问:“娘子的手怎么伤成这样了?可是韩生所害的?”
我摇摇头,“不打紧,已是抹了膏药。”
晏清面无表情地看着韩生,韩生却是神色稍有惶恐,我冷笑一声,下了贵妃椅,脚一触地整个人抖了下,明润和柳豫同时扶住了我的手,我见到晏清嘴角颇是自嘲地扯了下,然后明润放开了。
柳豫扶着我走到韩生面前,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道:“你说陛下护短,那你更该知道陛下最护的是谁。承英是你的后台,承武是你的女婿,那又如何?在我这个阿姊面前,他们也不敢造次!大义灭亲的事,我也不是没有做过。”我的话音一转,声音冷道:“而你三番五次要轻薄公主,此罪就足以抄家灭族!”
韩生的脸唰地变白了,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
我看向柳豫,“瑾明,告诉他,我是谁?”
柳豫含了丝笑意,“娘子是我的妻子,是这大荣的常宁公主,是陛下最为信任的阿姊。”
韩生被关起来后,晏清就如承文所言手段极为干脆利落,很迅速地就查出了韩生藏匿财物的地方,此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离开靖西的前一晚,月色极好,此案一结,我心情特别轻松,遂在韩生即将被抄家的府邸里设了个小宴,美酒佳肴,琴音鸣鸣。
我喝了一小杯酒,赏了赏月色。
而晏清依旧面无表情,明润依旧温文儒雅,唯有柳豫很高兴,他拿着韩生贪污的账簿在翻看着。过了会,他忽然道:“这回能查出线索还多亏了晏侍郎,若不是晏侍郎,我们也难以揪出韩生背后的人。”
我瞅了眼晏清,晏清不知在想些什么,低头默默地吃着饭菜,也不说话。
柳豫有些尴尬,我咳了声,道:“大家都有出一份力,瑾明,我敬你一杯。”
柳豫含笑喝下,又继续翻看账簿,我委实不晓得这账簿有什么好看,便问:“怎么还在看?可是有什么不妥?”
柳豫道:“我只是想瞧瞧韩生究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这韩生倒是可恶,前几回赈灾的银子贪了接近一半有余,且还多次以娘子的名义到处敛财,惊鸿塔便是其一,我韩生在其中捞了这么多银子,材料方面也颇有偷减,相信不出两年,这惊鸿塔定会成为危塔。看来韩生是吃准了大家不敢算娘子的帐,是以才会如此放肆吧。”
我道:“其实这也要怪我,我若是注重些自己的名声,韩生也不敢如此乱来,看来承英倒是将我看得通透,此事承英定是也有份参与。”
柳豫皱眉道:“娘子明明是个好人,且还如此和善,名声又怎能任由人败坏,待我们回去后定要好好彻查一番。”
明润也道:“公主是我见过最为善良的女子,即便京城流言蜚语甚多,但我知道都是假的。不过这不代表别人也知道,公主不在乎名声,可……在乎公主的人会在乎。”
我脸一红,温衍竟然夸我善良,我刚想说些什么时,晏清却是腾地从席上站了起来,身前的食案翻倒在地上,我皱眉道:“晏清,你在做什么?”
他神色惨白地看着我,“惊鸿塔不是你命人所建的?”
我只觉莫名其妙,“当然不是。”
“不是你命人广征百姓去服役的?”
“什么服役?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我问柳豫,“莫不是韩生还曾借我名义干过这样的事?”
柳豫点头。
我抚额,“作孽的,这韩生真真是将我的名声毁得够彻底了,灭族也不为过!”
晏清的身子踉跄了下,他的神色愈发难看,那神情就像是一直以来所信仰的东西幻灭了一样。我蓦地一愣,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晏清之前在惊鸿塔上质问我的那一堆酒话,再加上他现在的神情,我很容易就联想到了一件事,莫不是当年韩生借我名义广征百姓服役建塔时,晏清的父兄也在里头?
我记得晏清曾和我说过他的父兄在七年前死了,而七年前刚好就是惊鸿塔建成的时间。
这么说来,晏清之所以恨我,是因为他认为我间接害死了他的父兄?
而当年他在承乾殿里宁愿冒着违抗圣旨的危险也要娶我不是因为他爱我爱到不能舍弃,而是因为他恨常宁恨到宁愿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