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用之人皆是家世清白的, 过去绝不能有任何作奸犯科。而我这车夫家世也十分清白,乃是刑部郎中张奎之的堂弟, 性情温顺,甚得我意。
不料今夜竟是胆敢劫了我, 还打晕了我的侍女和四个暗卫。
蓦地,我灵光一闪,眸子半眯,道:“你堂兄被贬乃是圣上的旨意,与我毫无干系。张迦,你该晓得劫持公主是重罪,足以抄家灭门。”
张奎之从刑部左侍郎一职降为郎中, 乃是前些日子的事, 我亦是有所听闻,毕竟我的驸马柳豫刚好就坐上了左侍郎的位置。后来我还听闻张奎之心怀不满,在刑部里对柳豫亦是颇有微词,还曾联合一众同僚来难为柳豫, 而柳豫也不是容易被欺负的人, 他不卑不亢地受了,还处理得极好,因此更得承文赏识。其实张奎之被贬乃是因为柳豫暗中揭发了他受贿一事,倘若没有柳豫,再过几年,刑部尚书这位置也该是张奎之坐了。
如今张奎之的堂弟劫了我,十之八九是为了这事。
果不其然, 张迦颤着声音道:“朝中官职多如牛毛,为何公主殿下和驸马定要来抢我堂兄的位置,我堂兄这些年审了多少案件,替陛下分忧了多少事情,而驸马不过是沾了公主的光,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我堂兄的位置,我堂兄这些日子以来寝食难安,迅速消瘦,还遭到同僚排挤,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驸马!就是因为公主你!”
张迦的情绪极其激动,面色也愈发狰狞。
我的心里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惧色,张迦这人我清楚得很,他伤不了我也不敢伤我,且也没那本事伤我,吴嵩调查得很清楚,张迦不曾习过武,即便当真和我动起手来,吃亏的人也定不会是我。我心里所惧怕的只是张迦身后的人,能把我的四个暗卫一起放倒,委实好本事。
我牵唇淡道:“嗯?你想要什么?或者说张奎之想要什么?”
张迦神色一紧,只见他握紧拳头,目光警惕,“此事与我堂兄无关,皆是我一人为之。”
我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若是说出谁在背后帮你,我便不追究此事,且还能向陛下讨个人情,也许你堂兄还能升升官。否则……”我顿了下,神色凌厉,“莫说升官,能留全尸便已是皇恩浩荡。”
张迦面色变了变,我心想这人的性子始终是温顺的,方才的狰狞模样估摸是被逼急了,我又放轻了声音,“张迦,你是个识时务的人,你该晓得在大荣里最为尊贵的除了陛下便是我。”
张迦的身子哆嗦了下,道:“是……是……”
“谁?”
张迦道:“我不认识他,他只教了我要如何把公主带到这儿……”
我眯眯眼,“模样如何?”
“他戴着面具,我看不到他的脸。”
我想起那一日在翠明山庄的密室里见到温凡,心底不由打了个冷颤。我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勾勾手指让张迦走近了些,我对他微微一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地下了个手刀,将他劈倒在地。
我手腕一扬,亮出了软剑,我开口道:“温凡,我知道你在的。”
山风呼啸而过,我忽听几道虫鸣嗡响声,忆起那一日在菊镇里遇到的飞虫,我立马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做好了抵抗的准备。
我等了好一会,才见到有数只萤火虫飞了出来,绿莹莹的幽光在月色下有些清冷,我心底一愣,但仍是十分警惕,依照前几次与温凡的照面,都离不开“毒”之一字。
萤火虫被软剑砍成了两半,一一落地时,温凡总算是出来了。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袍,发束白玉冠,面上戴着个修罗面具,不愧是孪生兄弟,单看身形完全分不清谁是谁。若不是我之前就晓得温衍的腿疾无法治,我定会以为这人是温衍。
温凡倚着树,歪着头道:“公主殿下叫我?”
我道:“你想做什么?”
温凡打了个呵欠,道:“公主殿下,如今夜黑得很,我看不清你在讲些什么?来,靠近些,让我看看你的嘴。”
我没有动,“你看得到的。”
温凡仍是歪着头,“你如何知道?”
“你想做什么?”我又问。
温凡轻笑一声,“我想做……”他拉长了声音,“唔,偏不告诉你。”他忽然扯下白玉冠,一头黑发瞬间散了,他把白玉冠往上一抛,而后又稳稳接住,“公主殿下猜猜这是什么?”
我第一眼看到温凡时,就已是认出了他发上的白玉冠乃是我送给温衍的。我抿唇不语,直问:“温凡,你想做什么?”
温凡又轻笑一声,他把白玉冠高高地抛向空中,而后缩回了手,望着我直笑,还很是夸张地发出“哇”的一声。
我心中一紧,在白玉冠即将落地时,他却是伸手一捞,又是稳稳地落回手中。
他展开手心,“咦?竟然没碎……”
这还是我第一回被人戏弄,我心中隐隐有了怒气。
温凡席地而坐,左手把玩着白玉冠,“嗯?公主殿下可是不高兴了?哎呀呀,你要是不高兴了,我的兄长可是会生我的气呢。噢,不,他已是生气了,就在我把他的衣服和白玉冠都偷出来的时候。公主殿下真该瞧瞧我那永远都是一副温和模样的哥哥生起气来有多稀罕,眉毛都竖起来了,脸也黑了,真是有趣极了。”
我盯着他不语。
温凡继续道:“公主殿下这两个月来可有想念过我的兄长?”
我垂眼道:“没有。”顿了下,我又道:“我和柳豫成亲了,这辈子也就这样过了,你估计不能看到先生受到惩罚了。”
“先……生……”温凡呢喃了下,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不不不,唔,我的兄长可有告诉过公主殿下我虽是失聪了但却是能听得到别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来,让我听听……啊,公主殿下,我可是听到你心里一直在喊景润呢,景润景润,叫得可真是缠绵了。”
我怒道:“你胡说。”
“看来是我听错了,公主殿下在心里唤的是阿衍罢?或者是温郎?”
我迅速冷静下来,暗暗告诉自己不能着了温凡的道,我冷冷地说:“你根本就不能听到我在想些什么。”
温凡拍了拍掌,“公主说对了,真聪明。作为奖励,送你一样东西,接住。”
我下意识地就伸手接住了从天而降的白玉冠。
温凡懒懒地打了哈欠,又站了起来,道:“公主殿下不肯配合我,这可真糟糕,若是你喜欢上那个病秧子柳豫,我的愿望可就达不成了。”他重新倚在树上,又是歪头瞅着我,“其实上回你若是让我兄长杀了我,如今你便无需担忧了。不过,你既是没有杀我,我也不会感激你。”
山风又是一拂,吹乱了我的鬓发,我也顾不上,只是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温凡。
他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眼神微微有些冷,就跟山风一般,拂过我的脸,冷意就传遍了全身。
我没有动,也没有扬腕出剑,不知为何我此刻竟是十分笃定温凡不会伤害我。是以,我很安静地站在原地上,动也不曾动过。
温凡在我五步之外停了下来。
他的眼神从上到下扫了我一眼,而后缓缓地道:“公主殿下,今天仅仅是开始。”
说罢,又是一阵狂乱的山风起,沙子吹进了我的眼,我用力地眨了下眼,极短的一瞬间,就再也不见温凡的身影了。倘若不是手心上的白玉冠还带着暖意,兴许我会以为方才的不过是幻境。
此时,我的身后传来马蹄声响,我转身一看,柳豫举着火把向我奔了过来,他的后面是一群御林军。柳豫神色着急,眼睛上上下下地在我身上看了又看。
我道:“放心,没事。”
御林军带头的男子下了马,跪地伏身道:“微臣救驾来迟,令公主殿下受惊,还请殿下降罪。”
我摆摆手,道:“都起来罢。”
他又道:“此事微臣已是交予了大理寺审查,三日之内定给公主殿下一个结果。”
我心知此事的缘由,但却也不想把温凡供出来,温凡与温衍一般,都与凡人不一样,供出来了只会添加慌乱,遂颔首,道了声“嗯”。
柳豫此时却是神色晦明晦暗的,目光直盯着我手心里的白玉冠,我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道:“瑾明,夜深了,我们回去罢。”
柳豫垂下头,道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