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酒精和药膏,袜子是不能往上套了。
许秋来看着脚边的拖鞋, 叹了口气, 最终还是半趿上自己的鞋子。
虽说徐师兄一再强调陆神出差了, 他没洁癖,穿了也没关系, 但秋来还是没有未经同意用人物品的习惯。说起来,陆离许多天没在学校里出现了,据徐师兄讲是出差去了。这也难怪,基地里这么一点点小事,以他的能力整天呆学校确实浪费生命。
基地教室里四大块绿底黑板上久违地擦得很干净,上面只写了一道算法题,这也是今天师兄叫她过来的原因。
这道题据说亚璟电子这个招聘季所出面试题里最变态的一道,有位和徐景盛相熟的研究生院师兄从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 进入面试最终环节, 结果在这道题上铩羽而归, 回来后百思不得其解, 耿耿于怀好几天, 最后把题透露给了他们。
亚璟电子是这次赛事最大的赞助商,了解金主爸爸的思路, 或许也是决赛能否取胜的一环。
徐师兄今早拿到题前还夸下海口, 结果见到题目后琢磨了一天,却始终摸不到思路,想出来的几种解题办法都是死循环,只能把师妹叫过来看看。
虽然是个女孩子, 但几个人里数许秋来数学最好,是从小经过系统训练的,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一流工程师靠数学,二流靠算法,三流靠逻辑。”说不定她就有其他思路呢。
许秋来环臂站到黑板正前方,她盯着那道白粉笔写的题目,大脑飞速地运转。
她之所以喜欢参加竞赛,就是喜欢这种能让她肾上腺素爆发、屏息凝神的难题。
许秋来其实鲜少有全神贯注的时候,厉害的大脑对她来说像把双刃剑,她可以同时思考几件事,但脑容量也经常被繁杂琐碎的信息充斥,所以她会尽量减少对无关紧要的人或事的思考和关注,这也是身边同学常觉得她高冷、不好接近的原因。
天气太热,秋来的鼻尖是刚骑车过来还没擦掉的小汗珠,打湿的鬓角贴在白嫩饱满的额头。
她的眼神沉静而专注,半晌没有挪过位置,要不是还有呼吸声,众人大概要以为她已经石化了。
又隔了很久,秋来终于动了,她走到黑板前拿了粉笔,想把上面那块黑板放下来写题解,大概是机关坏了迟迟扳不动,着急回头喊了一声:“师兄!帮我搬个凳子过来。”
黄毛立刻把凳子送上,许秋来够到题目,唰唰唰就开始往下写。
粉笔写断了,韩延又赶紧送上一只新的,地上到处落的是粉笔灰。
写完左边满满两大黑板,又拖着凳子去了右边,踩上去,继续往下写,不过这次写到一半时,思路却有点卡住了。
……这个步骤分组个数不确定的话,出现极端大的数该怎么叠加?
她捏着粉笔举棋不定好久,却听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剩余数里的最大值加到前三个数最小值上,重新排序继续叠加,直到数组个数只剩下最后三个为止。”
这猝不及防的提醒吓得秋来一跳,她心中一动,下意识往后看去,却没料凳子晃了一下,她鞋子本就半趿着,重心一个不稳,直挺挺朝后倒去。千钧一发之际,许秋来只想到:玩完了,要是摔到胳膊腿什么的,她岂不是白受三天罪?脚后跟还伤着呢!
再然后——
她掉进了一个怀抱里,触目就是陆离那张高贵无死角的俊脸。
只见他神情吃痛,一副手马上就要断、受了重伤的倒霉样,许秋来心都没来得及扑通两下,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
“陆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站你背后半天了,”陆离甩着小臂,他眉心紧皱,抽空指黑板,“往下写。”
“哦。”许秋来赶紧重新爬上凳子,却又被陆离叫住,“你脚怎么了?”
糊着层药膏还又红又肿,陆离看到这种血腥的伤口就头皮发麻,生理性寒毛直竖,好像伤在自己脚后跟一样。
“礼仪队穿高跟鞋练的呗,”徐景盛插口,“刚进来时候血淋淋的更严重,现在擦了药才好点,我们想把陆神你拖鞋借给她穿,师妹还嫌弃。”
嫌弃???
许秋来惊恐地回头盯徐师兄,师兄害我!哪里有这回事?
陆离眉头微皱,许秋来直觉他浑身都散发着不悦的气息,赶紧两手一起摆动否认三连:“不是的,哪里敢,我没有,我就是觉得没征过你同意,不好动你私人物品。”
“送你了,穿吧。”
“也不用那么麻烦……”她正礼貌性推拒两句,只见陆离眼皮一翻,那副中二少年的厌世感又上来了,不耐烦道:“我不想再接你第二次,手都要断了,到底穿不穿?”
“穿!”
陆神屈尊降贵的施舍,秋来竟然觉得有一丝感动。
她把饱受折磨一整天的脚丫子放进那双看起来就很贵很柔软的拖鞋里,感受到棉花的包裹,好似踩在云端,飘乎乎直到把代码写完。
“哇!”徐师兄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发出一声惊叹,征得许秋来同意后就赶紧用手机拍下来,传给那位研究生院的师兄看。
“师妹真的厉害!”韩延是全程看她写完的,沿着她的笔迹,自然知道这过程需要多么清晰的思路支撑。
“哪有哪有,都不算我一个人做出来的,”许秋来心虚,“多亏陆神点拨。”
陆离可不是会客气的人,许秋来没听到声,回头一看,发现陆离在修改她刚刚解题过程中写到的函数。
也没直接擦,他单手插裤兜里,左手拿着红色粉笔往上写,将她白色粉笔的部分压下去。
他动作很快,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黑板上白花花的代码公式里已经有相当一大片被红色覆盖。
是的,就在几分钟前,许秋来刚写出、还觉得引以为傲的部分,现而被红色更高端,更简洁漂亮的函数取代。
陆离收完最后一笔,轻轻把粉笔头扔回灰盒里,拍干净掌心,不带走一粒粉尘。
负手抬头打量时,端的是一派举重若轻的天下第一高手风范。
所以说这位才是神呐。
尽管大家都已经见惯了,但每每到这时候,都还是有点呆。
许秋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挫败感,她一面打心底觉得陆离改的是真对,一面又不忍生出一番“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瞧着那宽肩窄腰、颀长的背影,她有些五味陈杂的感觉涌上心头,同时血流却又开始不自觉加速,不知道一股什么滋味携卷着骚动从四肢百骸里涌出来,汇聚在胸口,顶在心尖上,又痒又热。
棋逢对手,战意澎湃。
陆离就在这时候回过头,他漆黑的眼眸歪头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
许秋来胸口余震未过,小鹿乱撞了好几下,然后就听他问:“你是哭了吗?”
同时伸手过来,疑道,“眼睛上怎么还黑漆漆的。”
许秋来没来得及躲开,被他的拇指在眼睑上擦了个正着,看着那擦下来漆黑的墨迹,她脸瞬时也黑了。
“那是眼线,我没哭,红色的是眼影!”
“哦……”陆离第一次听说这个,涉及全然未知的领域,他有点茫然,隐约觉得自己是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祸,小心翼翼把拇指上的墨迹往身后一藏,顺便在黄毛黑t恤上蹭了蹭,开口:“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虽然说带妆培训一整天,是有点妆残了,但也不至于让他露出那副表情吧?
许秋来当天晚上回家,卸妆前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觉得明明还是很好看,桃花妆眼角含春,这么一张如花似玉的大美女脸,陆离这家伙是没长眼睛吗?
周末在许秋来漫长而焦急的等待中渡过,她一次次思考布置行动当天会发生的可能和应急方案,这天终于来了。
校友招待会分三天举办,周一到周三分别是毕业二十周年、三十周年和六十周年校友招待会。
然而对许秋来来说,只有周一是特别的,因为这一天,程峰会携妻子冯安妮出席。
齐进的行程她已经确认过,还在国外出席讨论会,应该赶不回来。
这也正好,他作为启辰一把手,公众人物,警惕性和安保级别都比程峰要高得多,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行动起来风险很大,许秋来打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奔着程峰去的。
她需要在后台借职务之便,混入程峰休息室,拿到他的私人手机或任何其他电子设备,植入她的程序。
就算是名校学生,普通人想不违法近距离接触一回大人物有多难?
难到她两年里硬是没有找到一点点可能。
错过了这次,下一次,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许秋来已经快要等不下去了。就算明知道危险,她也必须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只要一想起来那天,掀开白布时,父亲那双怎么也合不上的眼睛,她就觉得整副灵魂都在被架在火上烘烤。
之前命运阴差阳错把冯安妮送到她面前,秋来觉得,这是连老天都在为她创造机会。
周一早上不到六点,秋来就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天还没亮,小区里几只小鸟叽喳叫,她洗漱完,开灯对着化妆间的镜子开始盘头发化妆。
学校没有在会场为她们配备更衣室,秋来需要在家里换好衣服,最好能再提前到场确认一遍。
确认出席的校友提前半个月就确认过名单,上周五放学前,休息室是贴了名牌各自分配好的,许秋来怕周一找不到机会,当时就已经趁机悄悄把收音设备藏在了属于程峰的房间里。
学校配发的活动耳机,被她一番改造后,切换频道就能听见休息室里的动静。
东西都收好,确认一切没有遗漏,她拉上自己的书包,回头就看见秋甜起了,小家伙揉着眼睛站在洗手间门口,小卷毛乱哄哄披在肩头,睡眼惺忪看着姐姐。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秋来这么隆重的打扮了,香喷喷的而且好漂亮。
“姐姐,我们今天还骑自行车上学吗?”
“不了,今天坐公交。”
时间来不及,在车站等车的空档,许秋来抓紧时间给妹妹扎小辫。
刚辫好一边,秋甜把发圈递上,她抬头就见q大大师别墅那路口转出来一辆黑色小轿车。
车窗里面黑漆漆的,秋来原以为人家应该没看见她,谁料快到跟前时,车竟减速缓缓停下来。
“姐姐,是谁呀?”秋甜疑惑往后看。
秋来三下五除二把小辫子绑好,拎上秋甜书包,告诉她,“咱们有车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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