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春, 永州百花齐放, 甚为美丽, 吸引了众多游人来观看。
“娘, ”一个五岁左右的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姑娘摇了揺她旁边妇人的手,仰头撒娇,嘴角两个酒窝清晰可见,十分可人, “青儿想要吃冰糖葫芦。”
妇人看着只有二十出头,一身不显眼的素色襦裙,发间只有两只普通的银钗,但她容貌气度非凡, 即使衣着低调在人群中也非常显眼。
只见她蹲下身,温柔的将小姑娘额角的碎发撇到耳后, “娘不是说了吗,你牙齿没有长好,不能多吃甜食。”
“可是……”小姑娘又看了一眼冰糖葫芦, 又在众人以为她会坚持要吃的候她很懂事的说,“青儿明白了。”
“乖, ”妇人轻抚小姑娘的脸颊, “等回家娘给你做你最喜欢的千层酥好不好?”
小女孩眼睛一亮, 扑进妇人的怀里, “娘最好了,青儿最喜欢娘了。”
妇人抱住小姑娘,笑得一脸幸福, “娘也最喜欢青儿。”
茶楼上,傅怿怔怔的看着殷白雪,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以为他们永远不会见面了,这次来永州他也没想过会和她见面,不想第一天就碰见了。
坐在傅怿对面的是永州太守的公子,见傅怿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殷白雪,以为傅怿看上了殷白雪,毕竟殷白雪的容貌摆在那儿,这些年来看上殷白雪的人不知几何。
他并不知道殷白雪的真实身份,只从他爹那里得知这个女人在京城有人,得罪不起,于是他委婉道,“这个妇人姓张名婉,听说有了不得的亲戚在京城当官,这些年每一任太守都对她挺关照的。”
一洲太守是三品官员,自然知道殷国公府的成年往事,虽说殷白雪犯了事,但她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亲姐姐,所以每一任太守都会给殷白雪几分薄面。
“张婉?”傅怿收回视线,不解的看向太守公子。
傅怿的长随也看见了殷白雪,小声解释,“殷小姐来了永州后便改名为了张婉,因王爷您吩咐没有大事不用再将殷小姐的事告知您,属下便没有提及。”
傅怿将这个名字小声念了两遍,只觉得心头像是吃了黄莲一般苦涩。
他再往街上看去,殷白雪带着孩子已经走远了,背影清冷又温柔。
“这个孩子是谁的?”当年他是亲眼看着她喝下那碗药的。
长随回道,“是殷小姐几年前捡到的一个弃婴。”
太守公子一听这话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张婉只怕和端王爷关系匪浅。
他试探道,“王爷认识她?”
“故人。”傅怿点头问,“她这些年过得可好?”
“挺好的,”太守公子在心中琢磨了下道,“去年有一个富商看中了张小姐,不过被张小姐严厉拒绝了。”
适才还是妇人现在就变成了小姐,虽然殷白雪已经收养了一个孩子。
傅怿皱眉,“那富商可为难她了?”
“是动了些手脚,那富商想要逼张小姐就范,恶意和张小姐名下的几个铺子竞争,”太守公子表现得义愤填膺,他爹是个好官,但这不妨碍他讨好端王爷,有一句话说得好,上头有人好办事。
“但我爹身为一方父母官,岂能坐视不理,于是在我爹的做主下,这个富商赔了张小姐一些银两,然后灰溜溜的离开了永州。”
傅怿点了点头,“多谢。”
“不用,这都是应该的。”太守公子打量着傅怿的神色小声问,“既是故人,王爷要不要去和张小姐叙叙旧,她就住在东大街的一处大宅子里。”
傅怿抬起眼睑,眼神淡淡的看他一眼,太守公子心下一凛,赶紧闭嘴。
难怪他爹说这个端王不是英王那类的酒廊饭袋,他听他爹说,若不是有当今圣上,那坐上那把交椅的人就该是面前这人。
太守公子原本是奉他爹的命陪端王逛永州,体察民情,从茶楼离开,傅怿就回了住处。从傅怿住处离开,太守公子直奔永州府衙。
永州太守林大人自然是知道殷白雪的真实身份的,他沉吟道,“这件事你不要掺合,王爷问什么你说什么,他不问你也不要多嘴。”
京城里还有个端王妃呢,听说端王爷对端王世子宠爱有加。
丫鬟来报有客来访的时候,殷白雪正在看账本。
刚来时账房还会哄骗于她,现在却是半点不敢做手脚,有时想想她自己都惊讶,曾经一步出八脚迈的世家贵女终究成了一个普通妇人,但是她很知足。午夜梦回,她甚至有种在京城的十几年就是一场梦。
“谁呀?”
“不知道,说是夫人的故人。”
殷白雪手下一顿,故人?
她放下笔,淡声道,“请到正厅去,我随后就来。”
“是。”丫鬟躬身告退,走远了她回头一看,她的夫人正慢条斯理的整理账本,看着像是一幅画一般。
丫鬟很想不通,夫人这般好看,即使是寡妇也有人想娶夫人为妻,为什么夫人总是不愿意。
丫鬟回到大门,对等在门口的男人道,“我家夫人请你们进去。”
男人转身走到大门前停着的马车前,说了两句后车帘掀开,一个身着锦衣的男人从车厢中走了出来,丫鬟好奇的看了一眼,脸颊瞬间红如火烧,好俊俏好有威仪的男人,她家夫人竟然认识这样的男人。
“你家夫人呢?”
丫鬟低着头不敢多看,“夫人在看账本,让奴婢请爷先去正厅。”
傅怿微微颔首,在丫鬟的带领下来到了正厅。一路走来,道路干净,丫鬟奴才进退有度,可见殷白雪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
他坐在没多久就听到了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并响起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娘,客人是谁呀?”
殷白雪摇摇头,温声道,“你先跟红霞去玩,一会儿娘来陪你放风筝好不好?”
小姑娘最喜欢放风筝,甜甜道,“那我在外面等娘。”
殷白雪点了点青儿的鼻尖,笑道,“好,那娘一定快点出来!”
她的故人都在京城,来色无论是哪一位,她都不觉得她有必要和他们多聊。
听着殷白雪的声音,傅怿有些恍然,他们已经有十年不曾见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傅怿盯着门口,殷白雪出现在他眼里,神色温柔,看见他的那一刹那脸上有惊讶掠过,但很快归于平静。
殷白雪走到堂中距离傅怿三步远的地方福身行礼,“民妇张婉见过王爷。”
“你……”傅怿深吸一口气,“不必多礼。”
“礼不可废。”殷白雪起身,她没有坐主位,坐到了傅怿对面的位置,两人中间隔着大堂。
殷白雪一脸淡然,仿佛并不为傅怿的出现而惊讶,“王爷怎么来永州了?”
“皇上派我来巡视江南一带。”
“这样啊。”殷白雪道,“我娘……不,佟夫人还好吗?”
“挺好的,”傅怿说,“殷成前几年中了进士,如今外放当官。”
“那便好。”
屋子里安静下来,傅怿发现两人无话可说。说什么呢,当初是他让她喝的药,也是他把她送走。
傅怿本来不想来见殷白雪的,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他们的生活都已归于平静,但是明天他就要离开齐州,他最终还是决定来见她一面。
“你这么年还好吗?”
“挺好的,”殷白雪淡笑,“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那就好。”
殷白雪端起茶盏,“王爷可还有其他事?”
端茶送客,傅怿心头苦笑,他起身摇头,“无事。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殷白雪起身,“王爷慢走,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傅怿微微颔首离开,走了两步他停下,转身,看着殷白雪平静无波的眼睛道,“当年的事对不起。”
春暖花开,院外青儿的欢笑声和枝头间鸟儿清脆的鸣叫声混在一起。
殷白雪淡淡一笑,“我收下了。王爷慢走,祝王爷余生安康。”
傅怿只觉得喉头酸涩难言,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后转身离开。
青儿一直盯着正厅的大门,等着她娘出来陪她放风筝,谁知道出来的人不是她娘而是一个她没见过的伯伯。
她愣愣的看着这个伯伯走到她面前,蹲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青儿看了眼出现在正厅门口的殷白雪,认真回答傅怿,“我叫张青,你可以叫我青儿。”
“青儿,”傅怿一笑,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放到青儿手中,“这块玉佩送给你,以后你需要人帮忙可以带着这块玉佩去找任何一个当官的人。”
玉佩有点大,青儿要双手才能拿住,她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傅怿,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任何一个当官的人吗?”
傅怿点头,重复道,“任何一个。”
青儿不太敢收这样的东西,她看向走近的殷白雪,喊道,“娘!”
殷白雪扫了一眼青儿手中的玉佩,这是皇家玉佩,每一个皇子都有这样一块玉佩,有见佩如见人之意。
殷白雪没有拒绝,“青儿谢谢伯伯。”
青儿屈膝给傅怿行了个标准的福礼,“青儿多谢伯伯。”
“乖。”傅怿站起身,对殷白雪道,“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