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哗啦啦流下,雨帘在地上形成一股细流,漫过了那质地细滑的丝锦,漫过了男子跪着的双膝。
若仪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夜,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拂袖擦去,缓步朝卿痕知走去,雨水打落在她的身上,浸入那软和的披风里,她踩着木屐缓缓靠近,在离卿痕知还有一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卿痕知静静地跪着,那双眸子直直地看着那道紧闭着的门。
若仪深吸一口走近了,拉开身上的披风为他挡住倾泻而下的雨水。
便听见卿痕知低低地哽咽道:“母亲——!”
便是这一道门,隔着对面的便是那日日夜夜想念着的母亲。
便是这一道门,隔着对面的也是那牵肠挂肚思念着的儿子。
却是因为这一道门,隔绝的不仅是那因为思念而近乎绝望的亲情。
却是因为这一道门,满腹辛酸的母子二人却不能畅舒心中苦闷。
便是在这道门之后,一人默默垂泪,一人却独跪在大雨之中。
本是血浓于水的情,却在雨水中冲刷地近乎苍白!
若仪拉着披风一角,尽量地将披风挡住卿痕知的身体,雨点哗啦啦倾泻而下,砸在她脸上一阵发疼,她看着跪着的全身僵直如木偶的男人,心里莫名便是一疼,这世间有什么能重得过亲情?这世间还有什么比亲情更让人难以割舍?
她扯了扯披风,把卿痕知都护在了披风之内,雨水湿透了她的衣袍,漫过她的木屐,连动动脚趾头都被浸泡在水中,夜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她依然以这样的姿势为卿痕知挡着站在大雨之中。
跪着的卿痕知却突然身子颤了颤,双手紧抱着自己的身体,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色,只是瞬间便倒了下去,若仪惊愕急忙扶住他的身子,才发现他身体是一阵冰凉,唇微微发紫,她急忙跪下去双手抱住他,掐住他的人中穴,不停地唤道:“卿郎,卿痕知,你醒醒!”
她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这样,看他发白的脸色,眼睛紧闭着好似早已失去了知觉,她褪下披风将他一裹,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若仪便对着那紧闭着的大门道:“观主,您当真是不见?”
门便开了,只见屋子里那硬塌之上盘膝静坐着的妇人依然紧闭着眼,她满脸安详,便是睁眼看上门外这儿子一眼的举动都不曾有。
只听见她悠悠说道:“此生缘已尽,见了如何,不见又如何?若是相见生悲,不如不见!”
若仪心里悲戚,听了这话更是心中悲凉,她看了那师太一眼,始终觉得面前这一切都是假象,先前在道观门口那一幕,她明明表现出迫切而又欣喜的表情,尽管她掩饰得很好,可是同为女人,心细如尘的若仪如何会看不出?
到底是因为怎样的经历使得这位母亲不得不掩住内心的期望做出这副铁石心肠的模样?
若仪不问,她也没有权利知道,而在此时,门再一次轻轻地合上了。
若仪扶起卿痕知,卿痕知整个身子的力道都倾斜在她一人身上,她好不容易站立起来,脚踝又是一拐,踩着木屐的脚摁了一块石头,她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幸得先前那老尼急忙过来扶着,说道:“小主快些扶公子回屋吧,这雨大,奴已经备好了热水暖塌,烦请小主照顾公子一晚,明早雨停了便启程!”
若仪连连道谢,她方才见卿痕知的症状吓得不轻,连连点了他几处大穴,看着他如今昏迷不醒,想着刚才他跪在门口无比彷徨而又心酸地唤出那一声‘母亲’,若仪鼻子一酸,眼泪很不争气地落出了眼眶。
那道姑见状便是一叹,若仪吸了吸鼻子,只是解释道:“伤了脚,好疼!”
两人扶着卿痕知往一旁侧院行去,刚行至那侧院门口便见到一人撑了伞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跑来。
“公子!”明曲跑了过来,见到卿痕知的模样吓得手里的伞掉落在地上,若仪低斥道:“还不用伞为你主子遮雨?”
明曲吓得三魂没了两魂,立马听话地捡起地上的伞为卿痕知遮住头顶,三人急匆匆地将卿痕知送进了一件屋子。
屋子里早已备了暖塌热水,若仪吩咐了明曲为卿痕知沐浴更衣,他一身都湿透了。
明曲很认真地做了,可是郁又不在,随行而来的侍从都被安排在了别院,此时又下着大雨,便是出去唤人也要等上一等的,更何况公子今夜特令,其他人不能擅自进入此院,他一个人,身子如此娇小,便是要搀扶着都扶不住公子的,明曲面露难色,看了看那老尼,又看了看若仪。
若仪看见他眼神里的哀求,便对那道姑说道:“烦劳师傅了,这里便交由我来照顾吧!”总不能让老人来伺候吧!
道姑想了想便告辞退去,她还要赶着回去将这里的一切告诉给夫人的。
明曲感激得差点要哭着拜服了,若仪无奈,反正都已经见过了,先前在马车里早已将他看光,又不是没见过。
若仪心里哀叹,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明曲很快地将卿痕知身上的湿衣服脱去,又想着毕竟墨小主是女儿身,尽管再过不了多久便是公子之妻,但是既然还未行礼便不能如此坦诚相见,如是明曲很聪明地用一间披风将主子身子的重要部分给遮掩住了,这才唤道:“墨小主,烦请过来一遭!”
若仪刚脱了湿漉漉的鞋袜,便打着光脚过去了,明曲见之急忙避开眼睛,脸微微一红,他又不敢有任何说辞,便安慰道:墨小主全身都湿透了,脱了鞋也是说得过去了,我可是什么都没见到的!
昏迷中的卿痕知眼睛紧闭,那张绝色的脸不再似刚才那般苍白,比起平日里始终保持淡笑笑容的狐狸男人缺少的不只只是活力。
她情愿看着他狐狸般狡黠的笑,笑着毒舌般与她舌战上几个回合,看他风情万种地抛着媚眼儿,说上几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也比如此死气沉沉的他要好上千百倍。
若仪扶着他手臂一侧,接触到他那光滑细嫩的肌肤时便是身体一颤,她侧过脸去,不再看他的脸,暗暗地深吸一口气,不去想先前在马车里发生的林林总总。
两人将卿痕知扶至浴桶边上,好不容易见人给放进水里了,若仪便闪身退至屏风外,道:“好生照顾你家主子,我先回屋了!”
她毕竟是一个大姑娘家,如今夜色已深又下着大雨,芳华贵姑姑她们一定正等得焦急,她一身湿漉漉的回去不知又要被唠叨了多久,脑海里又飘出方才卿痕知那洁白无瑕的身子,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手指来回摩挲着,好似在回味那肌肤触摸着的细滑触感。
‘哗啦’一声推开门,明曲便看见原本还在屋子里的墨家小主呼啸着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那双被雨水浸湿的木屐还在屋中!
若仪迈开大步跑着,冰冷的双脚踩着冰冷的石板,全身湿透的她却全然不顾,她只是拼命的跑,为脑海里那突然蹿出来的疯狂想法,她吓得不能自抑,浑身湿透的她却已经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爱上了那个男人!
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卿痕知那的张脸!
若仪心里惶惶不已,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拼命地晃动,大雨倾盆而下,斜斜地打入回廊,落在她的脸上,她突然有种心不知已经失落到了何处的感觉,脑海里一遍遍浮现出与卿痕知相识到现在的事情。
是太学途中拦车倾诉,告知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男子。
是姿态雍容风姿翩翩态度却从容而坚决地说着‘我要娶’的男子。
是苍兰江飞蹿入水,将她从死神手里夺回的男子。
是挑动兰花花蕊那一抹难得的温柔。
是谈笑间始终不离挑逗的温情脉脉。
这样一个男人,其实早已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牙,直到现在才破土而出。
就如埋在雪地里的针,雪化之后露出锋芒一偶,又如雨后春笋,一发而不可收!
若仪坐在回廊的石板上,神情呆滞而迷茫,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脑海里可以如此深刻地记住一个人。
就是这么一个人,如今已经牢牢地住进她心里。
若仪咬着唇,唇裂出的血水带着淡淡的腥味,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些,而此时前方便有人惊讶而紧张地唤出:“小主!”
芳华执着伞跑了过来,见若仪全身湿透呆滞地坐在地上,两只脚丫子苍白地裸-露在外,一头原本盘得仔细的长发散乱着不成了型,芳华急得扔了伞,抱住若仪便大声喊着:“小主,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啊?”
若仪却反手将芳华抱住,泪如雨下,芳华见之越是着急,若仪却抱着她哭着说着:“姑姑,我的心,我的心,没了!”
芳华见她哭得心碎,眼泪儿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忙道:“何以如此?小主不哭,失了的心可以找回的,我们现在就去找,现在就去!”
说完芳华便搀扶着若仪要站起,若仪却哭得厉害,她从来没有想着保护着如此完好的心今夜就不再了。
是出于对自己前世爱情的有所保留,还有便是出于对自己的无奈,她如是这般放纵大哭,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芳华见之急着直哭,本来若仪不见了她们已经很着急了,如今人已经找到,可是却成了现在这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