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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肩被人用力地抓紧,抓着他肩膀的那只手突然发力,于是那紧紧抱着对方的男孩身体一下子被推开。
那只手顺着他的颈扶上他的左颊,在怀中男孩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青年低下头来,那没多少血色的唇落到他的额头上,带着几分凉意,却是异常的柔软。
那唇压着他的发梢,略微抬起,又一次落在他的眼角上。
浅黑色的发丝从雪白的绷带上垂落下来,散落在男孩的颊边,和一样色调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像是融化在一起了一般。
从唇中探出的温热的舌尖,轻柔地舔舐去了睁大了眼的男孩眼角的泪痕。
“真苦啊……”
抬手用手指擦去唇角沾上的泪水水渍,青年如此低声说。
被他的突然袭击一下子惊呆的男孩仍旧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你想太多了,艾伦,那个人只是因为失去了最重要的家人太过痛苦,所以想要找一个发泄的渠道,我想她并不是真心想要杀我。”
“不是,我不是因为那件事才……你真的会被杀的!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以后你真的会被你认为是同伴的家伙杀死的!”
看着那被砍断了大半个肩膀而身形越发纤细得可怕的青年,艾伦用力地攥紧了自己的手。
“走吧,不要管这些事情了!你为他们做了那么多,最后还是会被背叛——”
就算历史真的就算因此而改变,就算人类真的因此而惨败。
他不在乎。
他只要那些注定是悲剧的【战士】不会再出现。
他只要眼前这个人能够活下去——
“求你了,相信我,为那些家伙——不值得!”
“……”
浅黑短发的青年沉默了很长的时间,他看不到艾伦的脸,也看不到男孩此刻脸上的神色,可是他按在男孩眼角的手指能感觉到那眼角近乎痉挛般跳动的痕迹。
指尖,还隐隐感觉到湿润的痕迹。
“……我小时候也和你一样,是个动不动就爱流眼泪的家伙,那个时候,总会有人抱着我,像刚才那样亲我的眼。”
“那个人总是在说,哭一哭就行了,但是不能一直哭下去。”
想哭的时候可以哭,但是不能一直哭下去。
流泪不是坏事,可是只顾着流泪的话,就会忘记走下去的路。
年轻的王抬起手,他没多少血色的唇紧紧地抿起。
一个凸起突兀地从他张开的右手的掌心之中浮现出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掌心之中冒出来。
艾伦猛地睁大眼。
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于不可思议,以至于让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柄仿佛冰雪凝结而成的细长的剑从他对面的那个人的掌心之中一点点抽离而出。
那不是虚像,而是切切实实从青年掌心的血肉之间抽出来的利刃。
青年一把将那雪白色的剑柄抓在手中,剑柄之下,近乎半透明的细长剑刃在火光下闪动着冰雪般的光泽,隐隐可以看见细碎的白色碎屑如缤纷落雪般散落在黑夜中的痕迹。
艾伦记得这柄剑。
他曾经将这柄剑紧紧地抱在怀中。
……他曾经看着这柄剑的剑尖刺向他的头颅。
“艾伦,我觉得,你是不是把我想象得太理想化了?”
“我没有你认为的那样高尚,其实我做这些事的目的很简单。”
“报仇,就是这样而已。”
自命为神的那些家伙理所当然地将自己领地上的人类视为禁脔和食物,包括女人。
反正作为食物的人类的女人就算生下孩子,那些孩子也仍旧只是普通的人类,所以他们肆无忌惮。
他们将人类视为玩具,肆意掌控着人类的性命和一切。
……
其中有一名‘神’,热衷铸剑。
而他铸剑最大的乐趣则是以人类血肉为祭。
终于有一天,他铸造出了一柄可以融于血肉之中的奇异而强大的剑。
这柄剑锋利无比,哪怕是坚硬无比的巨人之躯也能被这柄剑斩裂。
而这柄剑,是由一名人类女子的血肉融化而成。
那个时候,火光映红了孩子稚气的脸。
和其他人一起被关在铁笼之中的他死死地盯着他的母亲在铸剑炉中一点点被焚烧熔化,他攥紧粗大铁杆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唯独那么一次,那个爱哭的孩子哪怕是咬碎了牙,也终究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讽刺的是,那个家伙费尽心机铸造出来的剑,却只有我才能使用。”
浅黑色短发的青年抬手,那柄雪白的细剑如流水般刺入他的手掌之中,彻底融化到他掌心的血肉之中。
用那个最爱他的女人的血肉而铸造而成的兵刃,只有传承着那个女人血脉的他才能使用出最强的力量,融在他的身躯骨血之中。
若是在别人手中,也不过是一把锋利些的细剑罢了。
“从那一天起,我就下定了决心,我要把那些家伙全部杀光!”
“你看,艾伦,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我一开始掀起这场战争的目的,只是为了复仇。”
年轻的人类之王如此说着,他的手轻轻地抚摩着怀中男孩柔软的短发。
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想过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更不可能去考虑什么人类的自由和未来。
只是在复仇的道路上,一路战斗下去,一路看下去,他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残酷对他们人类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想被奴役,就必须战斗。
如果不想重新成为被关在牢笼之中的家畜,就必须战斗。
所以,他选择了战斗到最后。
不是为了什么人,只是因为他想去做。
“大家都说我是英雄,可是我知道我不是。”
“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其他人,所以就算以后真的被他们背叛,或者和你说的那样被杀死,也没有关系。”
雪白的绷带包裹着他的脸,看不见他的眼睛,可是仿佛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笔直地投向远方,没有丝毫的迷惘和彷徨。
他的声音很安静,也很轻,话语之中却带着钢铁一般的韧性。
艾伦想,或许比起自己,眼前这个双目失明的人更能看得清想走的道路。
“不是为了别人,那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男孩的瞳孔突兀地颤抖了一分。
有什么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记忆这一刻陡然复苏在他脑海之中。
……
【如果那个家伙知道自己会被杀掉,大概就不会想做什么狗屁英雄了。】
很久以前,有一天火红的夕阳之下,人群熙攘的大街之上,拥有最强人类之名的人类的英雄曾经这样轻描淡写地说着。
那个时候……
他说了什么呢……
【就算知道以后会被杀,我想他还是会去做。】
【他并不是为了被称为英雄才去做那些事情,只是刚好他想要做的事情让大家把他当成了英雄。】
【如果是我的话,不管发生怎样的事情,我也会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记忆中的他那铿锵有力的声音似乎还音犹在耳,只是此刻却异常的讽刺。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变得畏首畏尾。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迷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记忆中那个勇往直前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离他远去……
…………
“艾伦,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说实话,除了爱哭之外你真不像是个小鬼。”
“但是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去问。”
“你说那不值得,可是重点不是值不值得去做,而是你要想清楚。”
说话的人微微低头,他的手抚着男孩柔软的发,他额头轻轻滴抵在男孩的眉心。
他说,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艾伦?”
……
他想要的什么?
为妈妈报仇,将那些怪物全部都——
不,罪魁祸首是雷伊斯王室,那些混蛋根本没有资格生存下去!
……
将那些家伙全部杀光?
……不。
并不是这样。
他真正想要的……
“……活下去。”
男孩眼角渗出的泪水浸透了紧贴着他眼角的青年的脸颊,他发出的声音带上几分哽咽的痕迹。
碧绿色的瞳孔像是浸透在一汪清水之中,在濡湿的浅黑发丝之中透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绿意。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在那只抚在他耳后的手的手腕上,用力地抓紧。泪水从他绿得沁人的眼中流出来,濡湿了那只捂在他脸颊上的没多少血色的细长手指。
“……大家都能活下去。”
少年想要的其实很简单。
活下去,和大家一起。
那就是他最大的愿望。
可是那也是比什么都要艰难的几乎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
***
艾伦,我该怎么做?
你真的想要醒过来吗?
一路心思重重地回到了他现在暂住的地方,黑发的少年有些茫然。
远远零星的枪炮声和嘶杀声隐约传来,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一直认为艾伦这样下去就好,不会再被伤害,不会再被人欺骗,并不是死去,而是一直在安稳的沉睡。
他觉得这样就好。
可是韩吉那一番话却将他说得哑口无言。
【艾伦只是在饮鸩止渴而已。】
【当一切结束之后,他醒来了,你觉得他真的会开心吗?】
三笠按住头,他紧紧地皱着眉,焦躁的心绪让他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他忍不住加快脚步,想要尽快回到那个让他安心的人的身边。
研究所这里一片静悄悄的,调查兵团几乎所有的兵力都已经被派上了战场,所以这里看守的士兵已经少了很多。
三笠快步走过空无一人的大门,抬脚正要走进通道之中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眼前乱糟糟的一切像是有人匆匆来过的迹象,连实验用品都倒下来翻在一边。若是调查兵团的士兵,他们绝对不敢这样对待韩吉的实验用具。
那么……
黑发的年轻训练兵陡然放轻呼吸,他仍旧飞快地向着地下室奔去,可是他脚下棕黑色的长靴落在地板上却是轻得听不到一点声音。
他就像是一只绷紧了肩胛肌肉的漆黑猎豹,以矫健的步伐悄无声息地向着下方飞掠而去。
燃着灯火的地下室中,有几名身着调查兵团军装的士兵站在里面。但是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那些军服和这几个士兵都不是很适合,更像是暂时借过来穿的衣服。
他们正飞快地将背上巨大的背包卸下来,十几个背包很快堆积在那块融化着浅黑色短发少年的巨大晶体之下。
背包里的东西被人小心翼翼地掏了出来,拿着东西的士兵几乎是用捧地将东西绕着晶体脚下放了一整圈。
他的手脚很轻,放置在地上的时候几乎大气都不敢出口,生怕动作大一些,他手中的宝贝就会爆炸开来。
这里炸药的分量可都是最大威力的,几乎连一整座山都能够炸碎的东西,他要是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陪着这个晶体以及晶体中的那个小鬼被炸得粉身碎骨。
好不容易趁着战场胶着的混乱时刻带着奇袭小队偷偷潜入到这个地方的宪兵队长如此想着,小心地将最后一包炸药放下来。
据潜伏在这里的奸细得到的消息,这个晶体刀枪不入极其坚硬,调查兵团的韩吉分队长唯一弄下来的一小块晶体是用小分量的炸药炸开的。
他们调查兵团不敢加大炸药剂量,生怕会伤到里面的人,他们这边可不会顾忌这一点。
毕竟雷伊斯王室的命令就是不惜一切杀掉这个少年,不要活的只要死的。
这些炸裂一座山峰都绰绰有余的炸药足够将这个小鬼炸得粉身碎骨了。
放置好炸弹之后,宪兵队长长吐一口气,起身后退。
“行了,先撤——”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只见一道寒光陡然掠过。
男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猛然从他下属脖子上喷出的鲜血飞溅了他一脸。
一个纤细却异常矫健的身影从黑影之中掠出,手中的刀刃用力地刺进了男子的胸膛。
那个身影一个轻盈地翻转回身,无视从身后刺来的刀刃,他右手上的利刃分毫不差地再一次将一名士兵的头颅整个儿砍断。
圆滚滚的头颅飞了起来,它溅落的血色之下,来人漆黑宛若猎豹的瞳孔在火光之下狰狞之极,像极了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眼底只剩下血色和疯狂。
他对刺进他腹部的利刃视而不见,那一副以命换命的疯狂架势衬着那双冷得渗人的漆黑瞳孔竟是让将利刃刺进他腹部的那名士兵心口都哆嗦了一下。
下一秒,三笠手中的刀刃就狠狠地劈裂了这个士兵的胸口。
…………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地下室里安静了下来。
唯一还站立在房间中央的黑发少年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七八具死尸横七竖八地倒在他的脚下。整个房间里蔓延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那从尸体下流出来的血漫过了三笠的靴底。
他站在那里,急促地喘着气,漆黑色的发丝散落下来,将他苍白得有些可怕的颊掩住。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转过身去,向着身后那块巨大的晶体走去。
因为小腿被砍了一刀的关系,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几乎被整个劈开的左肩和被刺穿的腹部的伤口都还在泊泊地淌着血,右手的手腕也被破开了一个大口子,皮肉几乎整个被剖开,能清楚地看见里面森森的白骨。
若不是用以命换命这种拼命的打法,就算是有着强大战斗力的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这些家伙全部干掉。
万一时间稍微拖得久一点,谁抓住空隙不顾一切地点燃炸药——
有些踉跄地走到晶体脚下,三笠仰起头来注视着晶体中的少年,原本在战斗中如野兽般狰狞的漆黑瞳孔这一刻柔软到了极点。
他抬起手,分不清是敌人还是他自己流出来的满是血迹的手轻轻地贴在冰凉的晶体上。
“没事了,艾伦。”
黑发少年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艾伦。
他说,“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
“……不愧是被认定为最强人类继承者的家伙,才这种年纪就已经有了惊人的战斗力啊。”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三笠猛地回头,陡然睁大的漆黑瞳孔中在闪动的火光中清晰地倒映出那数十个站在门口的士兵的身影。
七八个黑洞洞的火枪枪口对准了他的身体。
“虽然很可惜,但是和王室作对的话,你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如此说着的男子一挥手。
一阵急促得宛如暴风般的枪响,伴随着骤然从人体上炸开的血花。
黑发少年的身体在枪响声中重重地撞在身后巨大的晶体之上。
他的身体一点点顺着身后的晶体滑落下来,只在晶体的表层留下了鲜红的血迹。
三笠静静地坐在地上,微微倾倒的身体倚在巨大的晶体上。
细长的睫毛在他脸颊上落下浓浓的阴影,漆黑的发丝掩住那张已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上的苍白的脸,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染红了那一片的晶体。
他听见房间里响起脚步声,那些人正在向这边走来。
不阻止那些家伙不行。
他想。
必须杀掉那些想要伤害艾伦的家伙。
他想。
可是此刻的他连最后抬头看一眼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的力气都已经失去。
艾伦……
倒映着晶体上那一片血色的漆黑瞳孔失去光泽,少年闭上眼,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