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踏碎踩烂的积雪变得泥泞,几只先前在枝头叽叽喳喳跳跃旁观的冬雀趁机飞到地面,衔起被翻出的泥土中少得可怜的种子,张开翅膀又飞回枝头。
它们还没来得及分享寒冬里的收获,便被一阵剧烈咳声惊得扑棱飞起,躲进树林更深处。
"冬青说你这病愈发严重了,就不能安安稳稳待会儿吗?"被追打大半天,迎白晓始终没有还手,还要在师弟咳得站不稳时主动上前搀扶,苦涩笑容里几乎能拧出胆汁。
楼明夜一把推开迎白晓的搀扶,单薄身躯在风中晃了晃,勉强站立。
"明夜,你能不能成熟些?"目光掠过楼明夜指缝间一抹猩红,迎白晓笑不出了。他皱起眉头,口吻中终于有了几分身为师兄的严厉:"你有没有想过,就你现在这幅模样,要连累多少人为你担心?"
楼明夜冷笑:"除了十八伽蓝和兰澈,还会有人在乎我是死是活?也对,凉城那位也是在乎的,可他在乎的只是我能给凉城带来多少利益,不是吗?"
"你这话太伤人了,难怪兰澈那样好脾气的丫头都能被你气跑。"长叹口气,迎白晓罔顾楼明夜的挣扎,硬是把他按在树干上,从他身上搜出药瓶,倒出两粒药递到他面前,"吃...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见我,可是要找到兰澈,你还真就得靠我。毕竟是靠近凉城的地界,我在这边的势力要比你大,也比你了解情况。"
再怎么生气,楼明夜总不会拿性命赌气。吞下药丸稍作喘息,他再次推开迎白晓,本该清淡从容的眉宇间满是怒意。
"兰澈从没离开过长安,在长安也没什么敌对,之前曾对她不利的人都被我一一铲除,不会有人千里迢迢从长安追她到这里下手。这里是燕郡和凉城的范围,就算不是你把她藏了起来,你觉得能与凉城脱开干系?"
"你要非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把丑话说前面,尽管我一直想把兰澈带去凉城,可是这件事我没对城主提起过半句,有什么脏水别往凉城头上泼。"迎白晓后退半步,双手用力按了按额角,沉吟少顷又道,"如果在附近找不到兰澈,我就回凉城调些人手过来继续追查。你也不用太担心,如果对方想伤她性命,在旅舍时就直接下手了,没必要把她带走。再说兰澈那么聪明机灵,普通人奈何不了她。"
楼明夜咳声稍息,扶着树干勉强站直,眉目中仍是沉郁:"倘若兰澈有什么闪失,我会做些什么,你心里清楚。任何人,不管是你还是赫连非尘,都别想打兰澈的主意!"
迎白晓大概是感觉盛怒中的师弟有些胡搅蛮缠,无可奈何摇摇头:"随便你吧,我就当这些都是气话,反正我以后是不敢再碰你小兰澈了。"
"什么叫我的小兰澈?"
"不是你的,难道是我的,是凉城的?她是你捡回去的,是你的随从,你觉得我这么说不对?"
楼明夜又咳一声,擦了擦唇边血丝,忽地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苦笑:"我不是在意这个...别叫她小兰澈,她已经不小了,有自己的主见,有她自己的想法。"
"听你这话就像是个为叛逆女儿开脱辩解的老爹。"
"那下次要不要让兰澈叫你声大伯?"
"免了,请饶过我的阳寿。"
刚才的争斗仿佛是一场儿戏,转眼间,是兄弟二人又像往常那样斗嘴抬杠,互相贬低,对于这种从小到大不损两句就不舒服的习惯乐此不疲。
这两个人,从不会真的决裂又或如何。
楼明夜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机会,让胸口那团急躁化作力量倾泻出去;而迎白晓需要的,只是这位固执的师弟好好活着。
二人在驿道附近搜索了一圈,别说兰澈,就连一个可疑脚印都没找到,只得失望而返。往其他方向搜索的几队人马也相继返回,同样毫无结果,唯独罗裳寻来一条不知是否有用的消息。
"我和三城主入住旅舍当晚,邮驿那边有人看见一辆马车驶向北边,具体去了哪里不清楚。除了这辆马车,当晚没有人在驿道上出现。"罗裳十分肯定。
迎白晓松了半口气:"那就差不多可以肯定,兰澈是随这辆马车离开的了。明夜,你先回郡城养病吧,我带人亲自去找。你现在这幅模样,就算去了也是给我拖后腿。"
愤怒加上焦急,令楼明夜才有些好转的病情又开始反复,甚至有了咳血的症状。方亭阁等人看得心惊胆战,纵是急于找回兰澈,也不然冒险让楼明夜继续奔波操劳。
只是,楼明夜根本不能忍受坐等的滋味。
"少废话,我的属下,就该我去找回来。"楼明夜在旅舍内稍作休息,看了眼窗外渐暗天色起身,竟是要连夜去追。
"那就一起去吧。"意外地,罗裳成了众人之中唯一支持楼明夜的人。她飞快收拾好行装,在众目睽睽下朝楼明夜深深垂首:"少主认可的人,罗裳不会再提出异议,只希望少主能保重身体。只有少主还在,十八伽蓝才有存在的意义。"
楼明夜只是勉强抬手,示意她不必介意。
他能够觉察到自己的虚弱,以及那些药渐渐抵挡不住如洪水猛兽般来袭的痼疾。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如今最强烈的愿望,就是赶在兰澈没出事前找到她,带她回家。
没有他,十八伽蓝就会失去存在的意义。
而那个家,没有了她,就会失去所有的笑声与温暖。
"亭阁,备马。"深吸口气,楼明夜提起精神,大步朝率涉外走去,目光望着携卷着风雪的更北方,少顷凝望。
此处距离凉城已然不远。
再往北,恐怕就要进入凉城的势力范围,倘若遇上那人的话,就不再是他一句"宁死不入凉城"可以抵抗的了。
然而楼明夜不打算就此放弃,甚至已经做好与凉城起冲突的准备...无论劫走兰澈的是什么人,无论她此时此刻身在何地,只要能寻回她,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有些人刻印在心底的痕迹,是在失去之后才会了解的。
所以他终于能对自己坦诚了。
无关他人,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
仅此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