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阿房的名字,林向贤的双肩猛地一震,小小身躯开始颤抖。
他可以面不改色承认自己的罪行,可以面对众人或是畏惧或是厌恶的目光不屑一顾,可是让他以一个杀人凶手的身份面对生母,他没有这个勇气。
"不行...不可以!"一直压抑着的林向贤猛然爆发,他面带惊慌冲向兰澈,却被温彧轻而易举地按住,根本无法靠近兰澈身侧。
"大郎?这是怎么了?"
背后,那道熟悉的声音困惑响起,林向贤颤抖更加剧烈,浑身僵直,根本不敢回头。
"你做得出来,就要有勇气面对。"兰澈模糊视线望向阿房,飘飘忽忽倒退一步,靠着墙壁勉强够支撑。她稍作休息,抬眸平视:"把你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吧,小圣。阿房受的委屈,你的愤怒,还有你杀人的理由...我知道只要你认罪这一切就可以结束,可我还是想听你说出来,作为一个朋友。"
杀人两个字在安静的房中听得格外清晰,阿房和秋芽惊疑地看看兰澈再看看林向贤,眼中满是震惊不解。
"什么杀人?我们家小主人不可能和杀人案扯上关系的,你们是不是弄错了?"秋芽一急,上前一步想要把林向贤拉到自己身边。
她伸出的保护双手,却被林向贤冷冷打开。
"大郎..."眼前的林向贤仿若变了个人,秋芽不禁愣住,怯生生缩回手。
"你最好还是离远些,小圣对你讨厌多过喜欢。"兰澈低头走到阿房面前,看着她那双满是冻疮的手,语气透着丝丝缕缕的心酸,"抱歉,之前利用你演了一场戏。我知道也许你会恨我,但这件事由不得我选择,小圣他必须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哪怕他犯下的罪,都是为了保护你。"
阿房听得云里雾里,隐约品出些什么,她深吸口气,担忧目光望向林向贤:"不,不可能,他还是个孩子啊!"
兰澈的声音,低沉得像是在阴霾云层里:"没什么不可能的。为了你,为了他最重要的娘亲,小圣舍弃了一切。"
阿房的目光一下变得空洞,惊惶。
她一定没有想到,自己拼命保守的秘密,竟然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那种沉重到令人难以喘息的气氛让兰澈难受,她用力扯了扯勒着脖子的衣领,深深吸口气:"小圣,你做了这么多错事为的就是保护你娘亲,现在却连与她面对面都不敢吗?"
"闭嘴..."林向贤执拗地不肯回头,语气里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兰澈咧开嘴无声笑笑。
她家主子让她闭嘴都难,一个毛头小子还妄想喝住她?嘴长在她身上,她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凭什么听人指挥?现在她心情不好,很不好,所以更不会理会谁的怒斥,她想要的,只是解开一个笨蛋似的小男孩儿的心结而已。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们,还能顺利嫁祸给甄道经?"
"不许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像你一样把所有话都憋在肚子里,宁愿犯错也不敢坦然面对吗?如果你不后悔,你不觉得心虚,为什么现在不转过身去叫她一声?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吗?"
"别说了...我不想听..."林向贤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然带了哭腔。
他毕竟只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再怎么聪明,仍旧是会犯错,需要有人原谅,需要母亲温柔安慰的年纪。
即便如此想着,兰澈还是硬起心肠,一字字、一句句,不停逼迫。
这种心情她最了解不过。
不想说、不想听,无论谁怎么劝都蜷缩在自己的壳子里,除非有谁把这层壳子打破,生硬地将她拉到外面,否则她绝不愿主动出来。
憎恨吗?
也许会吧。但最后,她还是会感谢把她从黑暗中带走的人,感谢每一个给她伤害,让她更加成熟的人。
"林向贤,你站起来。"终于,在林向贤彻底崩溃,蹲在地上抱着头不停呜咽时,兰澈重新缓和了语气。她轻轻跪在地上,笨拙地搓了搓林向贤头顶,低声在他耳边轻诉:"你舍得让她为你哭泣吗?小圣?你一直都想做的事,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就是现在。"
母子连心是玄谈,为了彼此的痛苦而流泪却是常情。兰澈看着阿房在那边无声站着泪落如雨,便觉得自己的心里也在下一场大雨,湿漉漉的,难受。
被这种气氛折磨着的,又岂止是她呢?
温彧最受不了这种场面,又碍着男儿有泪不能轻弹,只能别过头去佯装不见。本被归为恶人的秋芽也捂着嘴,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一只手紧紧搀扶着阿房。
人心善恶,从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阿房不知流了多少泪,大概把这半辈子吞到肚里的委屈一股脑都流了出来。她几乎泣不成声,过了很久很久,才从口中挤出一声微弱呼唤,听起来却温柔得那般让人心醉。
"向贤,我的孩子..."
孩子。
这世间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骨肉,唯一的不舍牵挂。
一切高筑的防御,都在这声呼唤脱口的刹那土崩瓦解。林向贤缓缓站起,慢慢转过身,满是泪水的稚嫩面庞与阿房相对。
蓦地,他抬起脚,跌跌撞撞扑进阿房怀中。
"娘...娘..."林向贤终于能像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再不用顾忌被谁看出破绽,也不用害怕自己的亲近会给娘亲带来伤害,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幸福场景如今终于成真,哪怕过程充满黑暗,哪怕结局未必圆满,却是这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刻。
呆若木鸡的士兵们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握紧兵器意欲上前,被兰澈一挥手无声压下。
她给不了阿房和林向贤什么,能做的也就是竭尽全力,让母子相认这一刻长一些,再长一些...
看着母子紧紧相拥,她那道埋藏多年的伤口,似乎没那么痛了。
"温彧,给他们一些时间吧。算我求你。"明知这样做不合规矩,兰澈还是低低地向温彧请求。
温彧沉默半晌,轻轻一点头,单手扶着兰澈,带领一群茫然不知所以的士兵和秋芽退出茶室。
秋芽看上去颇有感触,她擦干眼泪抽了抽鼻子,轻轻碰了下兰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真要抓我们家小主人?"
兰澈没有回答。
她听不见也看不清,仿佛被一团突然降临的黑暗笼罩,直挺挺向后倒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