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谦因晚上身旁不用下人守着,所以院子的门一向不关,方便等天亮后,让下人进出。这时只随便一推,虚掩的门户就开了。
管家喘着气跑进来,也不敢立刻进屋,在屋外喊了一嗓子:“禀报国公,宫中来了几名侍卫,说是宫里有话要传报给国公。”
过了一会儿,屋内方亮起灯影。容谦的声音安然传来:“请客人厅里奉茶,我马上就到。”
管家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容谦又淡淡加了一句:“半夜三更的,不必再扰人清梦,用不着另外派人进来伺候了。”
管家答应一声,这才退了出去。
容谦微笑望向狄一:“怕是宫里派了来找皇上的人。来的也必然不止两三个,府外想来最少有几队人守着呢。我若不去应酬,他们即刻便能查觉不对,到时候硬冲进来,只怕麻烦不小。”
狄一沉默不语。凭他的本事,若全力施为,要冲出去倒也不是就不能。可若是逞匹夫之勇,去与一国为敌,说不得也实在是太愚了些,难免会连累阿汉他们。
当年魔教何等强大,还不是让各国联手,打压得只能龟缩一处。
容谦微笑,大大方方系好衣袍:“我先去稳住他们吧。阁下若信得过我,还是早早脱身为妙,若是不信,你也可以偷偷跟在我后面,我若说出半句不该说的话,你也可以立刻出手。”
他也不等狄一说话,施施然从他身边走过,推门而出。
从内心来讲,他倒是情愿狄一跟着自己的。只要把狄一调开了燕凛的身边,自己总会有别的办法彻底解决威胁的。
实在不行,找个理由,让下人请小姐出来,再当着几个宫中侍卫喝破狄一的身份和藏身之处,有青姑和侍卫们联手,再加上自己从旁指点,再让人惊动外头围着的侍卫队,就算是魔教出身的影卫,怕也难以脱身。
纵然对不起阿汉,也要先过了眼前一关再说。
然而,他一路出房,徐步出院,狄一向外走了几步,却终于停步驻足,没有再跟上来。
容谦心中失望,偏偏连步伐的节奏也不敢稍错一下,依旧看似从容地出院去了。
堂堂国公,在正厅接待几个宫中来的侍卫队长,自是让几个人受宠若惊,施礼不迭。
容谦闲闲问了几句,侍卫们的回答也有限。他们也是临时接到命令才出宫来国公府找皇上的。只是在大门处问了,皇上并没有进府,他们十分担忧,所以才惊动了容谦。
因为说的是皇帝半夜溜出宫这种不妥当的事,容谦自是没让任何下人在场,这时也就大大方方道:“你们不用担心,皇上只是没由正门进出罢了,其实已是悄然进了府,在我房里同我说话闲饮,不小心喝多了,已是醉倒了。”
几个侍卫心中一松,神色间却也有些无奈。亏得这位国公爷,能这样神色自若把皇帝半夜爬臣子墙的事,说得这么轻松随意,好象再平常不过一般。
其中一个位阶最高的首领起身施了一礼:“既然是这样,请容属下们去看望一下陛下……”
容谦笑道:“皇上年轻,行事有些任性。他半夜来寻我,我就是怕惊动下人,把这事传出去,才在自己房里陪他饮酒。如今他醉了,只得从权在我的卧房里歇着,我哪有将你们引进自己卧房去参观的道理。若让府里的下人看着,成什么样子。万一让人猜出了真情,于皇上的名声,实在是大大有碍的。”
几个侍卫汗下称是,连谢容谦的提醒。
“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会尽量掩饰的。你们也不必多待,出府去在外头隐身等着,我尽量想办法给皇上解酒。能不误了早朝最好,若实在没办法,误了时辰,你们也传个话回宫去,让李总管宣称皇上身子不适,早朝暂停一天。总之等皇上酒醒了,我再悄悄把他送出去,你们立刻护他回宫就是。”
以容谦的身份和与燕凛的亲近关系,这些贴身保护燕凛的侍卫谁能不信服他的话,自是应声领命的了。
容谦略一思索又道:“还有,派人去往史世子府上。我估摸着李总管一定会请史世子过来,你们半路拦下他,让他别过来了。半夜三更的,人来得越多,动静越大,这事传出去,哪个御史言官,皇亲重臣们饶得了皇上。”
几个侍卫更是佩服他心细如发,心悦诚服地施礼退走了。
打发完了侍卫们,容谦自己却是暗自苦笑。
虽说狄一没跟出来,他也不敢揭穿狄一的事,可就算能安排这些皇宫侍卫们联手对付狄一又如何?只要燕凛还在狄一手中,他就不敢冒任何危险,随意引发争斗。
更何况,这事真闹大了,真的是谁也不好下台,谁也别想收场。
燕凛半夜出宫就已经很不象话,他出宫还让人抓住了,这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了。真要传将出去,不但封长清,史靖园全要领罪受罚,燕凛以后再也别想随便出宫多走一步,还会有大批的侍卫宫人人头落地,外加整个燕国的江湖帮派会被血腥无比地清肃一遍。避无可避。
别说看在阿汉的份上,不到万不得已的容谦不愿和狄一翻脸,就算是为燕凛着想,这种事,也是能不闹出来,就一定要死死掩住的。
只是,皇宫这一头,勉强应付过去了,自家房里那位不速之客可怎么办啊?
容谦皱了眉信步出厅,声音极轻地对厅外守着的管事道:“去请小姐到我院外守着,记着同她说,只请她一个人来,别出声惊动了人,也不要进院子,只在外头等着,有事我自会叫她。还有,这事不许对任何人多嘴。”
以青姑的内力,隔着整座院子都可以听清他随意的任何一句话,且又能把呼吸吐呐放得极轻极缓,外加只要注意提气,身子就可以轻盈飘逸。只要有自己吸引住狄一的注意力,他也很难察觉到青姑的靠近。
有这么一个高手在外头,随时可以听到他的暗示呼唤,总方便许多。虽说动手是下下之策,但万不得已之时,也只能选这一条了。以青姑仅次于阿汉一人的内力,再加上自己教导的招术,虽未必能赢狄一,维持不败还是能做到的。
管事唯唯诺诺,一刻也不敢停地去了,容谦心烦意乱却还要装做镇定从容地径自回自己房里。
一进屋子,却是满室寂寂,地上趴着两个被点晕了的侍卫,燕凛还是如他离去之前那样,姿式有些歪斜地倒在椅子上,案上烛光明亮,却已不见狄一的身影。
容谦一皱眉,朗声呼唤:“狄一!”
房中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他。
容谦默然把自身感知提到最高,全神贯注地搜寻着四下的动静,虫鸣蚊走,枝摇叶动,皆在他的感应之内,然而,没人任何外人的气息,外人的热度。
狄一,竟是消失了。
那个为救友人,数年奔波,固执无比的修罗教影卫,居然就这么静悄悄地走了。
容谦皱了眉,走出房间,沿着院子慢慢走了一圈,最终确定,狄一确实已经离去,并没有屏息闭气,躲在哪个角落里。
自己已是那人唯一的希望,最后的机会,他真能走得这么干脆,这么简单,这么……
容谦心中微有隐忧,却也莫名地松了口气。正好感觉到院外异样疾风正由远处而来,不免一笑,轻道:“青儿,别担心。我这没什么事,刚来了个江湖上的朋友,现在已经离开了。你不用守在院子外头了,不过,我怕他重新回来,麻烦你在附近找个高处替我守一夜。也不用注意全府,只要远远看着我这院子,只要有任何外人进入我这院子,你都替我拦一下就好。”
墙外传来青姑一声紧张的低应,然后有些茫然地问:“我该在哪里守着?”
“就找府里花园最高的那座小楼就成,今晚月色很亮,你在高处,可以看得明白。”
青姑应了一声,便匆匆地去了。
容谦暗中有些歉意。为了他这一句话,这个从没经过江湖风雨的纯朴姑娘,怕是要一整夜,眼也不敢眨一下地死死盯着这边院子里了。
当初教她武功,本是为了让她有更多保护自己的力量,如今却要利用她来保护自己和自己关心的人,平白叫这样不知人世凶险的女子陷入江湖风波中……
他心里一阵难受,却又不肯叫青姑回来。纵然是对不起青姑,为了燕凛的安危,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虽说狄一走了,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自己又不能公开事件,又无法用武功御敌,不把燕凛保护周到,如何安心?
他摇头黯然一叹,转身回了房间。低头仔细查看了一下燕凛的状态,知他只是受了狄一内力的冲击晕倒,并没有大碍,而且狄一也算厚道,知道自己不能用武功,临走时,已经替燕凛解开穴道了。
只是也不知道燕凛什么时候醒过来,醒过来之后,自己又该怎么对他说,才能勉强解释清楚这件事呢?
容谦愁眉苦脸地坐在燕凛旁边,侧头看着燕凛。
唉,又要把这件事掩下来,又要平息这小家伙的疑心和怨气,又要尽量保全狄一,又要……
越想越是头疼,越想越是愤闷,凭什么这种事要落到我头上啊,凭什么这混蛋不在自己宫里好好呆着,半夜三更要来找我麻烦啊……
本来狄一有什么可怕的,偏你凑过来送到人家手上去,害得我提心吊胆,还要装成什么事也不在乎。天啊,这一晚上,我至少短命两三年啊。
容谦越想越气,瞪着燕凛眼睛开始冒火,站起来,围着燕凛转了两圈,忽得冷笑一声,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打在燕凛脸上。打了两下,想着皇帝的脸不能打肿,不便用全力,便恶毒地狞笑一声,对着燕凛的胸口用力捶两拳。
打不听话的小孩真是爽啊,真是痛快啊!好久没这么出气了。
几年前生气时,还狠揍过他的屁股呢。可惜啊,现在小屁孩长大了,皇帝当久了,越来越威风,又要考虑他的脸面,又要担心他的自尊,再不能象以前那样,横眉立眼,又打又训了。
难得有这机会弥补遗憾……
容谦摩拳擦掌,狠揍了燕凛十几下。这工作量对他来说有点大,不免开始冒汗喘气,因为身体动作稍大,身上随便系好的衣带也散开,青衫松了下来,心里甚是高兴,也懒得再系好。
能这样无所顾忌地揍揍皇帝,真是痛快。反正他也不怕打肿打青,等燕凛醒过来,就说是被那个夜行人扔到地上,撞着石头了便好,谅这混小子也不会发现出什么破绽来。
容谦打得倒是很痛快,反正以他现在的身体,就算是全力凑几拳,也是没法真正打伤人的。只是燕凛是让狄一随手扔在椅子上的,歪歪斜斜地靠坐着椅子,并没真的坐稳,让容谦打得几下,重心偏移,竟是直接往地上滑去。
容谦也没多想,本能地伸手一拉,想阻止他跌落地上。但他忘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平时行走起居装普通人倒还行。猝不及防,来不及聚力时,想要拉住一个快二十岁的壮小伙子,一百多斤的身子?这个难度也太高了!
于是容谦不但没能拉起燕凛,自己反而被燕凛的重量一带,立足不稳,跟着燕凛一起跌了下去。
燕凛本来跌得也不重,奈何二人一起失去平衡,容谦偌大重量压在他身上,两个人的重量一起压下来。容谦的脑袋还重重撞在燕凛的额上,燕凛的头受了这一撞也向后一仰,又重重撞在地上。
容谦还在那有些狼狈地一边低低咒骂燕凛是惹祸的根源,一边松开拉燕凛的手,去揉自己的额头,却见燕凛倏得睁开眼来,正直直地望着他,一只手便不免僵在空中,生平难得地在燕凛面前失态干笑:“醒得好早啊。”
燕凛在一片黑暗中,只觉后脑剧痛,便醒了过来,一张眼,就看见容谦的脸近在眼前,两人嘴对嘴,鼻对鼻,大眼瞪小眼。偏偏容谦一头汗水,微微轻喘,衣服松散,头发也散乱下来,有几缕都直垂到燕凛脸上了,这样子,这样子……
这样子已经够要命了,偏偏容谦整个人还死死压在身上,虽说他这几年身子越发瘦弱,不是很重,但是这感觉实在是……
燕凛傻呆呆望着容谦,看着那人脸上本来有着极鲜活极生动的愤怒郁闷,偏偏在被他盯住的下一刻,全部僵硬,然后转瞬变做笑脸,干巴巴地说:“醒得好早啊……”
燕凛不知道自己该笑呢,还是该做其他任何表情。他从来没有想过,容谦在他面前,表情会有如此生硬无措僵硬的变化,他从来不知道,容谦当着他的面,居然也会完全破功,再也无法摆出那从容温和,万年不变的笑容……
他不敢笑,却觉心境出奇地轻松,他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却知道,自己或许真是醒得太早了,但是,这样及时醒过来,真是太幸运,也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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