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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无邪 7-9 by 天天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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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少年轻狂

青州城的石记面食以包子、春卷、拉面名闻,虽然不过是个小店铺,但随时都是宾客如云,后来的人往往只好坐到小店门口的小摊边。虽然条件不佳,但若是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面食,往往忍不住再当一回回头客。

风劲节与卢东篱二人此刻便坐在一张小桌边,风劲节挽起衣袖,捧着一个大碗,笑眯眯地吃着面条,脸上极是满足的表情,完全不顾自己翩翩潇洒公子的形象。相形之下,卢东篱则是斯文多了,虽然身处如此嘈杂的环境中,他的吃相一如平常优雅,和某人相比,实是有若云泥之别。

一碗热面下肚,风劲节挑挑眉,笑问:“怎么不合口胃吗?”

卢东篱看了一眼他眉开眼笑的面容,明明是风度尽失的吃相,可这人做来,偏偏别有一份慵懒与悠闲自在,仿佛置身富丽堂皇的华殿之中,而不是这喧闹吵杂的小小面食店。

卢东篱笑笑,摇了摇头,继续斯文吃食。

早餐解决之后,风劲节又拉着卢东篱满城地转悠,东逛逛,西瞧瞧,指点品评各家生意货物,如数家珍,若非他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神医,卢东篱几乎要把他当成是见多识广、头脑精明的大商人。心中忽尔一动,那人分明就是商人出身,而且还是全国最大、最成功的商人呀!摇摇头,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心动与奇异念头而失笑,真是相处得太久,以至于这种错乱的感觉越发严重明显了么?

足足浪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卢东篱只觉腿酸脚软,恨不能马上找一处所在坐下休息。风劲节暗自察看他脸色,只见这位一向温文如玉的卢大无帅,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满脸的不情愿,不由偷笑。按照后世的经历,十个男人有九个半最怕就是陪女人逛街购物,走得数十分钟,便犹如要了他们的老命一般,卢东篱再好的修养、再大的肚量,终究也是个男人,也逃不脱这条男人懒散定律。

“笑春风”是青州城里最负盛名的销金窟,囊括了“知味竹舍”、“醉浮生”、“不悔阁”三大场所。

“知味竹舍”以闻香止步的斋饭而著名,“醉浮生”有全戴国最美丽最多情的红袖佳人,“不悔阁”则是青州最大的赌场,举手无悔,出门无怨,就算输个精光,那份心跳的刺激依然回味无究。

风劲节虽然很想去“醉浮生”潇洒一回,但身边卢大圣人一脸的铁青,眼中难得的凶光毕露,叫风劲节郁闷得只得改口,往“知味竹舍”走去。

“知味竹舍”建在一片碧茫茫的湖水之上,曲桥回廊,搭建着一座座精致的竹舍,清风送爽,碧波荡漾,一片水气氤氲,透着几分仙灵之气,难怪此处只做素斋,若是在这么清幽风雅之所,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就未免太过杀风景了。

“知味竹舍”隔壁便是“醉浮生”,丝竹悠悠入耳,难免有置身神仙美境之感,有时隔着墙壁,远远望去,有些女子倚栏而立,凭窗远眺,那万种风情,由不得叫人一见倾心,再见痴迷。

风劲节暗暗赞叹“笑春风”老板会做生意,这边耳听丝竹,远观美女,雾里看花,别有一番风情,自然酒足饭饱之后,便舍不得、放不下醉眼偷窥佳人,说什么也得往“醉浮生”一游。而在“醉浮生”温柔乡里一夜风liu之后,凭窗眺望,只见这一片仙灵地界,难免悠然神往,自然也忍不住到“知味竹舍”里风雅一回。

果然好头脑,好点子,好生意,唉,以前做商人之时,怎么就想不到涉足此处呢?果然不愧是“逍遥阁”的产业之一。

看看人家“逍遥阁”,青楼、赌馆、客栈、酒楼、药铺、医馆、布店……只要能想得到产业,无一不涉足,无一不赚钱,比起自己这个赵国第一大商人,赚钱的手段丝毫不遑多让,而且,通过这些商家,天南地北地来往交流,也是最佳的情报来源之所,不愧是墨非同学几百年前经营留下的派门,传承了这么多代,越发的兴旺发达了。

自己当年虽然生意做得也够大够成功,但毕竟只局限于赵国国内,如果……暗自长叹一声,再看看身边目不斜视的清雅文士,便又觉,如果就这样把酒同游,悠闲度日,倒也自在快活,不必再多想昔日的惨烈与痛苦,更不必庸人自扰地想着那些“如果”之类的念头。

两人静静举箸,偶尔微笑贪看四处风景,只觉心平气和,悠然闲适。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喧哗声打破寂静,竹舍里也有众多食客,都不禁探出头,看是哪家有辱斯文的暴发户或是纨绔子弟敢在这清雅场所闹事。

风劲节也探出头看了一下,这一看,不由眉头微皱,眼底倏然闪过一道刀锋般冷厉的精光。

只见四人大大咧咧地长趋直入,为首两个年轻人,傲气满面,眼睛几乎长到头顶上。两人并肩而行,偶尔互相瞪一眼,俱是一脸愤怒恼恨之色。二人脚下越走越快,转眼上了竹桥回廊,直往风劲节他们隔壁一座竹舍而来。若说前面二人还挺胸抬头,努力维持傲然的形象,此刻一近竹舍,二人突然身形如电,直往竹舍大门窜入。却又在到达门口的一瞬间,突然顿住,叫人不由自主地担心两人若是一个疏忽,便是猛然冲撞在一起的惨剧。这手急冲急停的功夫,让人眼前一花之余,又不自禁地称赞叫好。

卢东篱眼睛一亮,暗赞:“好功夫!”他虽然蒙风劲节传授功夫,内功、招式都是一等一的绝顶功法,但他习惯了沙场征战,一招一式,都是洗练凝重快速,以最快杀伤敌人、保护自己为目的,根本无法跟江湖上一些出风头、摆造型的优雅精妙招式相比,因此一见这两个年轻人露出这么一手轻身功夫,自然而然的发出惊叹。

风劲节却是暗暗嗤之以鼻,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一双眼睛里透出似笑非笑的目光,右手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椅背上轻轻一下一下地敲击。

二人僵持在门口,各自低头看看脚下,居然步伐一致,完全不让对方超越自己半步,看来又是个不胜不败的结局。二人明争暗斗也不知几百回合,从最初的武功招法,发展到争女人、争面子,只要遇上了,什么人或事物都能成为较劲、一争长短的目标,对方若是有甚好事,必定使尽浑身解数破坏,这怨也是越结越大。

他们刚刚在“醉浮生”喝花酒,差点为了争最当红的红袖姑娘而大打出手,“醉浮生”老板心知二人身份地位远不是自己可以惹的,红袖姑娘无论选哪一个,必然得罪另外一个,只得和红袖一起,一唱一和,使出三寸不烂之舌功夫,才把这两位小祖宗给哄走。

不想这两人没有斗出个胜负,到底意气难平,虽然没有协商讨论,却是心有灵犀般地一同往这“知味竹舍”而来。于是,争座抢位置,必然又成为下一个争斗的目标。

“王子祈,你就是要跟本少爷争个没完对吧?哼哼,本少爷倒要看看,到底是你青帮财雄,还是我漕帮势大!”

“哼,任大少爷,要让红袖姑娘青睐,靠的是个人的武功、才华、魅力,本公子可比不得某人,开口闭口都是漕帮长漕帮短的,生怕别人不卖漕帮几分薄面。”

“任大少爷”怒极反笑:“是呀,青州城里谁不知,我们的美少年王大公子靠着自己脸蛋,也能别有一番作为!”王子祈长得文秀白静,外人不知他底细,还会以为是哪家文弱公子哥儿。半年前,王子祈与一帮朋友在酒楼玩闹,结果遇上一个颇有几分势力的外地来客,这人横行惯了,颇有老子天下第一的霸道,居然不开眼把王子祈当成兔相公调戏,气得王子祈当场就擒住此人狠狠折辱一番,又暗中使了些计谋,弄得此人身败名裂,偌大家业烟消云散。只是到底这桩笑话还是传遍青州城。别人敬畏王子祈身份,不敢当面取笑,但“任大少爷”可是肆无忌惮,不分场合,难得有嘲笑死对头的机会,怎能不尽情利用?

王子祈一张白静秀气的脸气得一片通红,又转瞬变得铁青,一声怒吼,扬手起掌,眼看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打斗,王子祈身后随从急急扯住他的衣袖,低声道:“公子,别上了任飞豹的当!”

王子祈愣了一愣,咬牙怒视任飞豹,哼了一声:“若非我爹千叮嘱万吩咐,不得伤了你,影响两帮和气,本公子非要打得你不能见人!”口中虽骂得狠,手掌却不是放下了。

任飞豹一听这话,眉毛一掀,怒道:“呸,若不是我爹约束帮众,岂容得下你们青帮猖狂?我们漕帮遍布天下,数万弟子,又岂是你们青帮一个小小地方帮派所能抵挡?说起来,青帮倒是要感谢当年傅汉卿的妇人之仁,若不是有那些大规矩束缚着,哼——”

“傅公子武功超凡入圣,可是神人一般的人物,不说武扬城那惊天一掌,就说落凤岭追月峰一役,傅公子一喝之威,至今当年参加此战侥幸活下的人,哪个一提到不是心惊胆颤?任大少好大胆子,竟敢说傅公子妇人之仁!”王子祈笑眯眯地闲闲说着,满意地看到任飞豹的脸色渐渐发白。

“傅汉卿武功再高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手下的天王背叛,这些年音讯全无,修罗教早换了教主,依我说,傅汉卿肯定是叫天王给害了,修罗教怕没了傅汉卿这尊大神,弹压不住手下,所以才一直刻意隐瞒消息!”傅汉卿在戴国威名极盛,几乎被所有武人尊为神人,任飞豹虽然桀骜不驯、任性骄横,却也害怕犯众怒,被王子祈抓住语病,心中也自惴惴不安,只是个性向来不服输,尤其不愿在王子祈面前堕了威风,只是强自硬撑。

王子祈一滞,冷笑道:“傅公子神仙也似的人物,岂是宵小轻易便能害得了?定是厌倦了江湖纷争,退隐逍遥去了!”

任飞豹哼了一声,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一个劲的怒视王子祈,自觉叫王子祈压了一头,心底更是愤怒难抑。

风劲节看得极有趣味,心中暗自好笑:“想不到阿汉竟有如斯威名,那头小懒猪,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傅神人,有趣有趣,哈哈!”

这时两人虽然还跟斗鸡似的不退让半步,其实,都有了偃旗息鼓的意思,只是碍于面子,不愿先退后而已。

正在这时,“知味竹舍”的管事匆匆赶了过来,陪笑着问道:“两位少帮主,难得光临知味竹舍,不如由小的作东,请两位品尝一下竹舍几样新菜色如何?”

任飞豹收起挑衅的眼神,扫了一眼管事:“于管事来得正好!听说魏国‘含露’与燕国‘离尘’、楚国‘竹醒’、秦国‘笑言’并称天下四大名酒,本少爷前些日子正好尝过秦国的‘笑言’,果然是风格独特,口味多变。昨日我还听你东家说,他刚刚带回两坛‘含露’,于管事快快将‘含露’取来,让本少爷一尝‘含露’,也好比比这两种齐名的美酒,到底各有什么神奇之处。”他说到自己尝过“笑言”,神色之间颇为得意洋洋,眼神更是住王子祈身上飘去。

王子祈哪里不明白任飞豹的意思,闻言登时便道:“‘笑言’虽珍贵,到底不如‘离尘’传奇,这天下怕是只有燕王才有资格一尝‘离尘’之味。”言下之意,便是你任飞豹若是有本事,就拿出“离尘”来让大家见识见识。

任飞豹脸色微变,“离尘”在燕国乃是皇家贡酒,且每年“离尘”只酿数坛,就算是燕王,也极少饮此酒。听说,每年一酿的“离尘”只用于祭奠太祖燕离,虽说如此美酒,不给活人尝,却白白用来祭奠给死人,不知有多少酒徒懊恼不平,但说起燕太祖,那个曾经差点就征服了整个天下的绝世英雄,又是平民出身的一代神话传奇,天下人还是颇为尊敬,不敢随意出言侮辱。任飞豹再狂妄自大,也知自己没本事弄来那最传奇的美酒,心下气闷,一瞪于管事:“你还不快点将‘含露’取来!”

于管事苦着脸,叹道:“任少爷,不是小的藏私,实是‘含露’刚刚叫东家取走送人了!”

任飞豹一愣,不悦道:“于管事,你少唬弄我。‘含露’何等珍贵,说送人就送人了?明明杨老板昨日还说,准备给我留下一坛的,你若再欺我,我便找杨老板当场讲个明白!”

于管事皱眉道:“东家确实将两坛‘含露’都带走了,小的哪敢欺瞒任大少?不如小的再取两坛上好的陈年竹叶青,如何?”竹叶青在戴国亦是知名的美酒,尤其是珍藏二十年以上的陈年竹叶青,更是珍贵难寻,虽比不上“含露”稀罕尊贵,却也算难得一见了。

任飞豹心中虽不满,但也知于管事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欺骗自己,挥了挥手,让于管事去准备酒菜,自己走进竹屋坐下,眼睛斜睨王子祈:“子祈兄,一人独乐不如众乐乐,可否赏个脸,一同饮酒如何?”

王子祈与任飞豹争斗惯了,往往前一刻还刀光剑影,下一回便又嘻皮笑脸,做出好友相亲的模样,当下也不客气,径自坐到任飞豹对面,微笑道:“飞豹兄既然盛情相邀,小弟却之不恭了!”

于管事哪里敢怠慢这两个小霸王,连忙用最快的速度上了一桌极精致的斋菜与两坛二十年陈年竹叶青美酒,这才退下,又吩咐小厮小心伺候,自己便匆匆赶往后院去听候东家吩咐,那里可是有东家都亲自作陪,又取了“含露”招待的贵客呀。

卢东篱见那两位贵公子坐在一起说笑,倒似是相交许久的好友,不禁叹气着摇了摇头。少年人好勇斗狠,一点点小事也要争个你死我活,真是不识人间愁滋味,只是,这般的任性骄傲,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风劲节笑吟吟地看了,问道:“天下四大美酒,不知东篱尝过几种?”

卢东篱适才听任飞豹谈及美酒,一时出神,听得风劲节相问,也知自己的失态被他看在眼中,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是吗?原来你没有尝过呀——”风劲节悠悠说道,忽尔想起以前自己虽好酒玩乐,似乎也不曾特别收集这些天下难得一见的美酒,自己不曾收集,卢东篱更加不可能尝过了。他那些美酒,哪些不是自己派人送去的?低低一笑,东篱,你曾说过要代我尝遍天下美酒,如今,你可知道,要完成自己的承诺,有多么困难了吧?

卢东篱确实是想到了那个美酒的承诺,不知不觉中,有了几分苦涩。这些美酒,别说自己无权无势,就算有钱有势,或许也只能如同这两位大少爷一般,望而兴叹吧!他这里愁眉苦脸,劲节却是眉开眼笑,那笑容叫人看了,还真是非常欠扁!卢东篱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又低头发愣。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忽听得啪的一声大响,卢东篱吓了一大跳,抬头往外看去,却见隔壁的任飞豹与王子祈不知何时,竟然又是怒目而视,大打出手了。

只见两人满脸通红,都有了几分醉意,而任飞豹胸前衣衫湿了一片,明显是酒倒了一身,这两人明明饮酒作乐,没有半分预兆,怎么就动起手来,而且,一出手便是如此狠厉?

卢东篱朝风劲节看去,风劲节耸耸肩:“你道他们真正是在饮酒交友,言笑无忌?不过是斗酒斗气罢了!姓任的小子输了一招,被酒泼了一身,不服输,骂对方使诈,于是便动上手了!”

卢东篱叹了一口气,仍是定定地瞧着风劲节。

风劲节翻了个白眼:“你瞧我做甚么?他们好勇斗狠,有什么办法?劝解得了这一回,下一回还不是照样得拼个你死我活?你不曾混过江湖,但侠以武犯禁这句话总听说过。江湖中人仗着几分本事,往往不分青红皂白,屁大点事也用武力解决,杀人,残废,重伤,都是常见的事,争名夺利,你死我活,凶险之处丝毫不比庙堂政争简单!你若看不惯,咱们离开便是,但若要不自量力地去阻止决斗之类的,劝你还是别费心了!”

卢东篱沉默了片刻,眼中流露出沉重、悲哀之色,但还是摇了摇头,抿着唇,转头仔细往场中争斗二人看去。风劲节也不劝解他,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任飞豹与王子祈,不时还小声点评几句,一下说这个人这招使得不对,一下又说那人应变差劲,听得卢东篱又好气又好笑,却拿这人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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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以德报怨

王子祈与任飞豹相识多年,彼此知根知底,二人武功又在伯仲之间,真要分个胜负,也不过是看当时的情景、心境、状态罢了。

两人兵兵砰砰乱打一气,竹屋里碗筷酒菜、桌子椅子瞬间便遭了大劫,粉碎的,破烂的,转眼之间,屋内已没有一物完好。

两个主子打成一团,两个随从劝解不开,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至于在身后伺候的两个小厮更是吓得面白唇青。两人自竹屋内打到竹屋外,曲径回廊上,掌风凌厉,指气纵横,众多食客就算有意要逃跑,也不敢乱动,生怕掌风一个不小心扫到自己身上。

眼见两人打得越发凶狠,其中一名小厮壮着胆子,自竹舍一边窗口往外跳入水中,飞快地往岸上游去,自去找管事的过来主持大局。而任飞豹与王子祈打得如火如荼,自是不把小厮放在眼中,也不阻止,由得他去找老板。

任飞豹武功偏向刚猛一道,招式大开大阖,而王子祈最擅长绵里藏针,后发而制人。空手相交数十招,不见胜负,任飞豹觑得一个空隙,抽出背上所负长剑,迅速捷伦地往王子祈身上要害招呼。他手上这支宝剑原是玄铁所铸,看上去不过三尺来长,两寸宽,却极为沉重,等闲人根本无法提起宝剑,更不用说挑剌挥挡。任飞豹年纪虽轻,却是天生神力,玄铁重剑在他手上宛如无物,身手又是灵活无比,进退之间,实是已到举重若轻的境界。

反观王子祈,身形飘逸灵动,招式绵绵密密,眼见任飞豹拔剑、直劈、横砍一气呵成,宛如行云流水,他也迅速自从怀中掏出一支笔,这支笔较寻常毛笔大了一号,通体碧绿,笔尖居然还是寻常狼毫,倒不似是生死搏杀的武器,而是准备挥毫泼墨。

王子祈微微一笑,比起任飞豹的举重若轻、威势凌人,他手中笔挥洒自如,飘逸潇洒,远远看去,竟似是以任飞豹的身体为纸,在身上恣意挥毫。只是任飞豹玄铁剑剑气凌厉,声势惊人,王子祈身法再诡异,仍无法贴近任飞豹身前,他那一篇华丽的书法便似笔笔落空,空余了飘逸的笔势让人回味无穷。

二人比武也有上百回合,彼此知之甚深,一进一退,一招一式,无不是攻敌必救之处,然则双方应对之法又精妙绝伦。虽然比试甚是凶险,但是在旁人看来,却似二人无心的演练一般配合默契,精彩纷呈,哪里想得到这两人趁着醉意,都是越打越火爆,许多平日不用的绝招、狠招都用上了。

“千影雪!”王子祈轻声一喝,手中笔化作千重幻影,分不清何虚何实,招招式式,点点笔风直往任飞豹身上要穴打去。任飞豹凌空一掠,避过千道笔风,反手长剑一抖,两道月眉形剑气左右合击,直指王子祈。

风劲节眼神一亮:“这两个狂妄小子,倒也还有几分本事!”

王子祈眼见剑气直射,躲避不及,也不慌乱,手中笔划了半道弧形,笔走偏锋,快若星电,舞乂连环,剑气与笔风相交,星火飞溅。王子祈手中笔啪的一声,被剑气一击,竟然从中折断。

任飞豹狂笑一声:“看掌!”

他长相普通平凡,但此时狂嚣一笑,却突然仿佛凌威气盛的一方大豪,光彩照人,夺人心魄。王子祈被他声势惊人的一声大吼震得一怔,却见任飞豹左掌伸出,右手持剑背转身后。虽然弃剑不用,但手下掌势却不见缓慢,有如奇峰突出,声势之浩大,气势之宏伟,当真是惊天动地。

王子祈乍失兵器,又见任飞豹出掌,明知他不愿占了兵器的便宜,还是不由冷哼了一声,面上闪过一丝如炽火般热烈的怒意,一双冷静的眸子竟然神光暴长,发出滔天般的不屈桀骜的光芒。面对那莫敢匹敌的一掌,他不避反进,猛地冲进掌风中,仿佛犹如飞蛾扑火一般,明知是死,却是要绽放出最后一刻的绚丽多姿。

眼见形势凶险,卢东篱睁大了眼,只是他的武学功底到底差得远了,无法看清两道飞旋的身影,不禁蹙眉,脸上略显忧虑之意。突然眼光一转,定定看着风劲节。

风劲节愣了一愣,却见卢东篱眼神担忧急切:“你要我出手去阻止他们?”

卢东篱连连点头。

风劲节脸色微微一变,怫然道:“你可知他们是何人?”

卢东篱困惑地摇了摇头,眼神却依然热切,神色更是忧急。

风劲节哼了一声:“你还记得你是被何人纵马所伤吗?”

卢东篱微微一怔,当时他眼睛压根看不清人影,又怎会记得是何人纵马闹市?何况,他也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眼前两个少年拼斗越发凶险,已是不死不休的结局,风劲节却还在慢条斯理地问些不相关的往事,卢东篱心底颇有些不悦,不禁瞪了风劲节一眼,眼中已有些恼怒之色。

风劲节被他这么一眼瞪来,不禁郁闷之极:“你——”叹了一声,无奈道,“他们两个便是当日害你差点身亡的罪魁祸首,你倒好心,一心以德报怨,只是,他们却何以报德?”

卢东篱仔细回忆当日情形,想起任飞豹的声音,果然是眼前这飞扬轻狂少年,不禁抱歉地看了风劲节一眼。只是歉然之色一闪而过,神色又是一片坚毅,伸手在风劲节掌心划道“救!”

风劲节瞪着卢东篱,半晌无语。

早知卢东篱就是这样的人,不管何时何地,不管自己是否落拓凄惨,不管自己是否心死若灰,却总是一心一意,尽己所能地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人。

当日,他那般伤痛自责落拓之下,仍然拼死抢救谷子扬,今日,又怎肯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少年斗气死战呢?即便这两人是曾经伤害过他的凶手,但卢东篱这个人,终究是只记得人好,却从不记恶的人呀!

恨恨地磨了磨牙,风劲节无奈咬牙道:“好好好,我去阻止那两个混蛋小子——”

他“子”字刚落音,卢东篱松了一口气,却听得一个清冷的声音淡淡地传来:“什么人胆敢在知味竹舍闹事?!”

那声音也不如何大声,却奇异地传入每一个的耳中,仿佛就在自己身边说的一般。

风劲节浑身一震,心中却是一惊,皱了皱眉:“竟然是绝顶高手!”

卢东篱与风劲节争执于救与不救的时候,任飞豹与王子祈的身形已经撞击在一起,凌厉的掌风将两个身影裹住,众人只看见两道影子仿佛纠缠在一起,鲜艳的血花犹如朵朵红梅向四周迸发,一些胆小的客人登时尖叫起来。他们初时也只道这两人比武打斗,自有分寸,一直看热闹般地平静以待,直到流血,才晓得这两人竟是生死相搏,心下顿时慌乱起来。

任飞豹被王子祈拼命般的反击一掌击中,喷出一口鲜血,登时怒火中烧,原本骄傲自负之下背负在身后的玄铁重剑猛地一划,直直朝王子祈劈了下去。

虽说王子祈也被任飞豹掌风扫中,受了些许内伤,但要避开这一剑还是轻而易举之事。但那突如其来、仿佛来自天外的声音响起,对别人来说,不过是感觉到了其中的冷漠、威严、气势而心中一惊,但对他来说,却是刻骨铭心,自小养成的尊敬、惧怕在那一刹那间,让他整个人呆滞,完全忘了眼前还有任飞豹,对那迎面而来的重剑亦是不闪不避,只是苍白了脸,小小声惊叫道:“小舅舅!”

任飞豹头脑发热之下,重剑运足十成功力砍去,及至剑锋已触及王子祈的身前,才发现他居然不曾躲闪,不由大惊失色,大喊:“你——快闪开呀——”奋力移开重剑,无奈剑式已用老,就算他全力收招,亦不过是将重剑往右移开半分,剑锋落下,鲜血飞溅中,一条手臂自血中飞至半空中。

王子祈骇然地看着自己的右臂一瞬间与身体分开,惨叫一声,身形摇晃着,几欲昏迷。而任飞豹最后极力收回重剑,用力过猛,胸口亦是如受重锤,哇地一口鲜血直喷而出,身形连连后退数步。

“子祈?!”

那清冷的声音终于失了冷静,一道蓝影仿若从天而降,倏忽出现在王子祈的身边,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王子祈。

王子祈惨白着脸,眼泪滚滚而下:“小舅舅,我……我变成残废了……”他气苦已极,再加上受创过重,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那是一个文秀儒雅的男子,面貌出奇的年轻俊逸,一双凤目幽深如寒潭,深深看了一眼王子祈,出手如风,连点王子祈几处要穴,又在他断臂之处倒上金创药,缓缓止住流血。他放下王子祈,慢慢直起身,转过头,冷冷注视着任飞豹,一步步往前逼去。

他那么一个温文俊秀的男子,突然之间,仿佛宝剑出匣,明灯破惟,一瞬间有如神魔降世,肃然杀气冲天而起,逼得任飞豹全身颤抖,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卢东篱突然纵身跃出,拦在那男子身前,直视那男子,眼神说不出的坚决。风劲节一时失神,竟然没有拉住卢东篱,眉头一皱,定定地凝视那男子,心下惊疑不定。

那男子冷冷地瞪视卢东篱,忽尔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却让人全身发冷:“你要护他?”

卢东篱正面直对那男子的凌厉杀气,只觉喉间一滞,呼吸也跟着困难起来,不由大咳出声,直咳得肝肠寸断。

风劲节移形换步,轻轻挡在卢东篱身前,一手握住卢东篱那苍白如玉的左手,淡淡道:“兄台且息雷霆之怒,在下这位朋友一时打抱不平,并无冒犯之意!”

那男子皱皱了眉,看了一眼风劲节,嘴角露出几分趣味的笑意:“哦,打抱不平?”

风劲节面不改色,淡然道:“这位王公子最后一招不知怎的,突然不闪不避,那位任公子已经尽力撤招了,奈何还是不及剑锋之利。以先生之眼力,不难看出是非,又何必咄咄逼人?”

那男子似是诧异地看着风劲节,唇角似笑非笑,幽深的眸子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不管有意无意,既然伤了人,自然要付出代价!”

风劲节身子一僵,护住卢东篱,一刹那间,整个空间仿佛扭曲一般,无形气劲在二人之间激荡撞击,渐渐气劲扩大范围,强大的气流,围着三人不停地旋转,远处众人看着那处风云色变般的诡异场景,竟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圆形的风暴越转越快,越转发越是暴烈,气势之强,让人心动神摇。

风劲节只觉握住东篱的手突然一紧,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救人!”

风劲节一怔,但面前那男子气势逼人,根本不让他有丝毫分心,却听那声音又喊道:“救人要紧!”那声音暗哑艰涩难辨,倒似是多年不曾说过话的人,突然开口说话,难以叫人分辨他到底讲了些什么。

那人似乎也明白自己的话别人难以听清楚,便一遍又一遍地叫道:“救人!救王公子!”唤得几遍,似乎喉咙已经适应过来,吐字终于较为清晰明白。

风暴倏忽而止,天地为之一轻,仿佛刚才那一阵凌厉之极的劲风根本不曾出现过。

风劲节转身抓住卢东篱,声音颤抖:“东篱?”

卢东篱嘴角泛出一缕淡淡的笑意,反手握住风劲节的手,轻轻叫道:“觉非!”

风劲节欢喜得胸口快要炸开了,也顾不上计较那句他一直非常不满意的“觉非”,只是满脸喜悦地盯着卢东篱,直叫:“东篱,东篱,东篱……”叫着叫着,不知怎地,竟有了些微的哽咽。

那男子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什么意思?救子祈?”

卢东篱拍拍风劲节,朗声道:“他们两位受伤都不轻,风兄是不错的大夫,还是先救人要紧吧!”他数年不曾开口说话,声音还带着嘶哑,也有些许不流利。

那男子把目光投向风劲节,眼神凌厉冷酷,大有“你若不救人就去死”的意味。

风劲节是何等狂傲的人物,怎会受别人威胁?只是略一挑眉,那男子如山般的威势对他毫无影响,对着卢东篱轻轻道:“东篱,你真要我救他们吗?”

卢东篱一怔,反问:“什么意思?”

风劲节感觉那男子气息一冷,却还是微笑着说:“他们闹市纵马,枉顾人命,害得你差点丧命,调养了半年多才治好一身的伤,你这般仁义好心,别人却未必领情呢。”

卢东篱半张了嘴,摇头苦笑。

风劲节明知自己已经知道他们便是害了自己的罪魁祸首,自己也已经明白表示不介怀,甚至主动要求风劲节出手救他们,此刻风劲节却依然将这桩往事提了出来,其居心,一目了然。

果然,那男子一怔,皱眉问道:“还有这等事?”

风劲节轻轻一哼,挑眉直视那男子:“没错!”

那男子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眼神冷冷一扫满身是血、昏迷倒地的王子祈,“既惹下泼天大祸,断其一臂,也算是小惩大戒了!多有得罪之处,来日再登门谢罪。”冲着二人躬身施礼,他往王子祈走去,轻轻抱起重伤的王子祈,眼神却不由流露出几分悲痛之色。

卢东篱怔怔看着那男子居然就这么打算离去,似乎并无纠缠之意,一时愕然,旋即又为此人的气度风华折倒,不由出声唤道:“且慢!”

那男子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一挑眉:“哦,先生有何赐教?”

卢东篱叹了一口气,眼光却停在风劲节身上,隐隐有几分企求之意。他深知风劲节医术远非世间一般大夫可比,王子祈伤势严重,若风劲节愿意出手相救,定能恢复良好。

风劲节迎着卢东篱的目光,郁闷得几乎要仰天长叹,吐血三升。

这个人,脑筋还真是转不过弯来,这么认真,这么正直,这么善良,这么……唉唉,差点害死东篱的仇人就在眼前,他不出手报复他们已经算是豁达到极点了,当日,他还发誓要抓住那两个兔崽子,抽筋剥皮,让他们尝尝什么叫满清十大酷刑。这下好了,正主不但毫不介意,还要雪中送炭,叫他救人,以德报怨,就是这么个报法吗?!

风劲节一边腹诽,一边恨恨地磨了磨牙� �一双眼睛瞪了瞪昏迷的王子祈,又瞪了瞪一脸惨白的任飞豹,嘴里咕咕哝哝,也不知说些什么。虽然不情不愿,却也还是在卢东篱忧虑企求的眼神之下,慢吞吞地走向抱着王子祈的那男子。心中暗暗嘀咕:哼哼,算你们命好!东篱就是担心出人命,情急之下才开口说话,也算是你们的功劳一件!正好我心情大好,就帮你们一次,否则,哼!

那男子看见风劲节走了过来,略微诧异,两道如剑般的眉毛一扬,看着风劲节。

风劲节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快点把断臂拾回来!”

那男子一愣,挑眉望向风劲节。

风劲节懒洋洋地问道:“难道你想他残废一辈子?”

那男子哦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有办法接回断臂?”

风劲节耸耸肩:“我尽量!”

那男子呼吸一滞,突然喘气声加重,以他这样绝顶的修为,几乎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呼吸更是平静得不可能让人发现有任何异常。此刻他气息忽变,可见风劲节这一句话对他的冲击之大。

那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身形一晃,掠过水面,手一伸,落在水中飘浮的断臂倏地飞入他手中,他身形一个倒纵,退回回廊之上,一边将血淋淋的断臂递给风劲节。

风劲节淡淡一笑,道:“你先抓着!”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丢给卢东篱:“取一粒小还丹给那小子,服下之后,打坐调息,内伤可好八成!”一边抱起王子祈:“带路吧!”

那男子看着风劲节,半晌,微微一笑:“在下段弦!”他的微笑优雅客气,宛若芝兰玉树,飘逸出尘。若非亲眼见着他发怒冷厉的一面,几乎不敢相信,这样优雅飘逸的男子,竟会发出如此凌厉冷酷的杀气。

风劲节眼底波光一闪,唇角一勾,带了三分笑,心道:原来是“那个”段弦啊,还真是幸会了!一边点了点头,淡然说道:“风觉非!”

段弦眼神一扫卢东篱,他正守在打坐任飞豹身前,含笑道:“风先生,请!”

**********************

第九章且自逍遥

何谓逍遥阁?

一剑在手,纵横天下,八方才俊,折腰下拜,琴心剑胆,拂衣五湖,是为江湖之逍遥阁!

逍遥阁主仙踪难觅,曰:阁中弟子今安在,却道云深不知处!

逍遥阁,留给世人追忆的,永远有惊天动地、震人心魄的惊世武学,永远有逍遥弟子游戏人间的绝世风采。贪看世人为名痴,为利狂,为权癫,为势疯,诚如逍遥阁第一代阁主公孙非所言,世人如蝼蚁,皆曰可杀!

江湖最为权威的异数,公正客观,铁笔无私的记史之莫家庄所著《武林门阀考》一书,其中记载逍遥阁事迹独占整整一卷,莫家庄当代庄主曾言:千载以下,半部江湖史,由逍遥阁与修罗教共同书写。

修罗教又称魔教,与逍遥阁同样是传承七百年,始终不曾断绝,一个行事诡异,一个神密莫测。魔教总坛“天外天”固然是从来不曾有外人进入过,而逍遥阁的所在“红尘界”更是闻所未闻,同样被誉为江湖最强大的两大门派。但魔教素为江湖中人鄙视唾弃,而逍遥阁,则是超然物外,颇有跳出红尘三界之意味。然魔焰肆虐江湖、大杀四方之时,必然会有逍遥阁主一剑在手,飘然而来,剑出而妖魔辟易,事了拂衣去,千里不留行。

————————

几杆修竹,一座凉亭,青石桌案,白玉棋盘。

两个青年男子,一白衣如雪,一蓝衫似天,宛如蓝天白云,悠然含笑,执棋对弈。

远远望去,白衣青年洒脱不羁,蓝衫青年优雅飘逸,风景直可入画。

“这一局是我赢了!”风劲节轻轻放入一粒白子,微笑着说道。

对面的段弦一袭蓝衫,手执纸扇,轻轻摇晃,含笑凝视棋盘,点头道:“觉非棋术果然高明,愚兄甘拜下风!”

风劲节微笑道:“承让承让!段兄惊才绝艳,小弟可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侥幸赢上一回!”

他们二人一边品茗,一边谈笑,悠闲自在,可怜一旁的任飞豹手执茶壶,目不斜视,身体站得笔直,一动也不动。据某位很有来头的“前辈”所说,这样有助于凝神静心,修练内功事半功倍,而某位妙手回春、让人敬若神灵的大神医则非常认真非常兴灾乐祸地点头称是,且从医学的角度,长篇大论了半天,最终得出此乃想前人所不能想之天才创举。更加惨无人道的是,“前辈”与“神医”非常之有默契,往往对方一个眼神,神医的金针刺穴、前辈的“灵犀一指”交替着上阵,十分尽职尽责地让任大少爷全身经历一遍,不尊重前辈、不听“老人言”的后果。

任飞豹虽然站了半天,早已腰酸背痛,但哪里敢放任身体微微动弹?他还记得,第一次享受两大高手的贴身伺候,那全身有如蚁噬的痛楚,简直让他怀疑,是不是前世作恶太多,今世才让他生而为人。

目光偷偷瞥着两位笑吟吟的“高人”,任飞豹满心的惊恐惧怕,一张脸凄惨苦楚,哪里还有数日前目空一切的嚣张狂傲?

真是怨不得王子祈一听段弦的声音,居然惊骇得不懂闪避,以至于受伤断臂。这个段弦,长相儒雅斯文,气质优雅淡然,但是整起人来,绝对是“恶魔”级别。更何况,一位“恶魔”已经叫人受不了了,再加上一位顶着“神仙”光环的“恶魔”,简直就是不让人活了。

任飞豹正暗暗腹诽两位“高人”,卢东篱与谷子扬却陪着王子祈远远朝这边走了过来。

风劲节懒散好玩,帮王子祈动完手术,接好断臂之后,上药、处理伤口、看护等一应琐碎之事,尽都丢给谷子扬处理,还美其名曰实践磨练。而卢东篱一来对医术也颇感兴趣,二来则是空闲不下来,便主动帮着谷子扬照料王子祈。说起来,这两人才真正是秉持医者仁心之理念,比起风劲节只管诊脉开方的不负责任,他们反而更像一名大夫。

卢东篱曾半是埋怨半是好笑地对风劲节提起他不像个大夫,而风劲节则是懒洋洋地回答:“你这就不明白了!主治大夫与助理大夫、护士,一向便是分工合作的关系,医生只管手术、开药,至于护理之类的琐碎细节小事,当然是助理大夫、护士的工作。”这一连串的新名词听得卢东篱云里雾里,莫明名妙,便只当风劲节是胡扯胡闹,歪理连篇。

谷子扬远远看见风劲节与段弦对弈,忙跑上前来,笑道:“公子的棋术天下无双,段先生与公子下棋,何其痛苦!”

段弦微微一笑:“挑战高手,也是一种乐趣,何苦之有!”

谷子扬一怔,只觉这话透着一股至理,唔了一声,眼光不经意望向棋盘,却见满盘黑白棋子纵横交错,却不似一般棋谱,透着几分古怪,心中疑惑,再定睛看去,却觉满天剑气扑面而来,不由啊了一声,连退数步,身子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

卢东篱一把扶住谷子扬,惊问:“怎么了?”

谷子扬惊疑不定地看着神色不变的那两人,脸色苍白:“我不知道……”

段弦淡雅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兄弟天赋异禀,根骨奇佳,武学天份极高,觉非兄倒是收了个好徒弟!”

风劲节呵呵一笑:“段兄谬赞了!”轻轻执起一枚棋子,转头看向谷子扬,笑吟吟地问道:“你还不曾领悟么?”

谷子扬低头思索片刻,突然恍然大悟:“是化剑入棋……”

风劲节含笑点了点头,谷子扬欣喜地往旁边一坐,闭目苦思,竟是当场便悟起剑术来。

段弦看了看谷子扬,一边颔首,一边冲着王子祈瞪眼:“你看看你,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除了好勇斗狠,你倒是都学了些什么!”

王子祈右臂绑着厚厚的白色绷带,牢牢固定着不能移动半分,脸色蜡黄,双目无神,有气无力,昔日俊秀的脸蛋不再光彩照人。任飞豹虽然饱受折磨,自怨自怜,但一看王子祈这般形容,也还是小小地庆幸了一把自己不算最惨的那个。

王子祈哭丧着脸,带着严重鼻音,说道:“是我不上进,叫小舅舅失望了!”

段弦哼了一声,左右上下打量王子祈,神色一变,又笑眯眯地道:“小王子,别说小舅舅不关心你,过来让我瞧瞧,你的伤势怎样了!”也不管王子祈瞬间大变的脸色,一把拖过王子祈,唇角勾起一个堪称邪恶的笑容,双臂圈着王子祈,一只手缓缓在王子祈脸上拍了拍,“哎呀,真是瘦了好多,小舅舅好生心疼呀——”

任飞豹只觉全身寒毛竖起,惊惧的目光正好对上王子祈恐惧绝望的眼神,两个难兄难弟同时绽开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说话间,段弦已是一手狠狠地一拧王子祈脸颊,也不知他用了多少气力,王子祈早有心理准备被虐待,还是忍不住大叫:“啊——小舅舅,饶命!我还是伤号呀——”

“是么,你也知道自己是伤号呀!早些日子怎么不知道,打打杀杀是会死人、受伤的,嗯?!”凉凉的声音带着丝丝寒意,手上力道不减反而加重,王子祈的脸蛋瞬间红红一片,任飞豹听着那阴冷的声音,再看王子祈泪汪汪的眼,不用脑袋想也知道那张脸现在肯定是火辣辣的疼,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直觉自己没有这样的舅舅,真是祖上积德,佛祖保佑,压根就忘了自己第一次听说段弦这个逍遥阁主乃是王子祈舅舅时心底那股酸溜溜的嫉妒与羡慕。

“风、风先生,病人可要好好修养的不是?心情不好,据说对伤势大大不妥……”王子祈不敢反抗自家舅舅,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风劲节,期盼这位神医良心发现。

“唔,宰猪也得养肥了才好下刀……”风大神医似笑非笑的一句话,让任飞豹与王子祈齐齐打了个寒颤,脸色大变。

卢东篱无奈地摇头叹气,苦笑着瞪了风劲节一眼。

段弦用力一拍王子祈背心,直把他拍得几欲吐血,刚好的内伤估计又得复发了:“觉非兄所言深得我心!”终于放开了王子祈,眼睛一瞪任飞豹,“你乱动什么?是不是很久没有调教,皮痒了?”

任飞豹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身子,目不斜视,心中暗骂自家老爹狠心无情,把自己随便一丢,说一句“小畜生就麻烦阁主调教”,再也不闻不问,任由自己被两只恶魔捏扁揉圆。不过,心底深处实也知老爹是为自己好。自己砍断王子祈一臂,虽说是意外,且又经风劲节妙手接回断臂,但换作其他气量狭小的人,估计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自己,若是要自己也断一臂以谢罪,那可真正是吃尽苦头了,他可不信段弦是看在漕帮的面子上放自己一马。如此一来,自己虽然在段弦手下吃点苦头,但至少,段弦也不曾真正藏私,在戏弄之余何尝不是对自己的磨炼教导。

任飞豹年少气盛,一直以来十分不满堂堂戴国第一大帮漕帮,居然与一个小小的青帮平起平坐,对自家老爹的息事宁人极为不服,对王子祈的骄傲更是不顺眼,自然处处与王子祈争锋相对,一心想压过对方风头。直到见着段弦,才明白何以一直杀伐决断的老爹独对青帮十分的容忍退让。

那日直面段弦滔天般的杀意,任飞豹从来不曾感觉到死亡离得自己那么近,他毫不怀疑,段弦随便抬抬小指头便可置自己于死地。后来才知道,段弦的身份,竟是与魔教齐名、但神秘隐世的逍遥阁阁主,而段弦,正是王子祈的亲舅舅。漕帮虽然在戴国颇有几分势力,但真正与威震天下、神秘莫测的逍遥阁相比,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经此教训,任飞豹也明白了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收敛了一惯的自大狂妄,对救了自己一命的风劲节、卢东篱心存感激,对于受伤的王子祈更是愧疚自责,居然小心翼翼地照顾王子祈,看着他一天一天好起来,也跟着庆幸与感激。

王子祈小时候与段弦生活过三年,那三年简直就是不堪回首的地狱般生活,以至于一回到青帮这个自己的地盘之上,没有了压制,性子反而变得飞扬任性起来。但小时候的经历太过凄惨深刻,与任飞豹比武之时,乍然听到心底深处最最可怕的声音,才会惊骇得失神,忘了身处危险之中。

任飞豹在段弦手下这段日子,实也是吃尽了苦头,王子祈与他同病相怜,不但不怨恨他害得自己断臂受伤,感情反而变得十分亲密,二人一起最爱就是咬牙切齿地咒骂段弦,一同分享被整治调教的经历,对之前的纠葛倒是再无半点芥蒂挂怀。他们对于风劲节助纣为虐的“小人行径”虽然不齿,但看在他神鬼莫测的医术之上,还是勉强容忍了这个在背后兴风作浪、时不时坑他们一把的大神医。任他们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就因为他们是差点害死卢东篱的罪魁祸首,风劲节当然不会让他们太过逍遥自在。

至于风劲节却是大出风头,出入青帮、漕帮如入自家后院,不但众人以神仙般的眼光仰视他,而且各种繁文缛节,客套认真得琐碎无比,搞得风劲节远远一见那些满脸讨好笑容的人,连忙退避三舍,大叹人生痛苦,莫过于此。

如此一晃过了三月有余,王子祈的手臂骨头基本长好,虽还需小心,至少是日常生活已经可以自理,段弦看了,放下心来,便打算离去。他性子逍遥洒脱,一向不喜在一处常居住,这次为了王子祈,已是破例,当然,与风劲节臭气相投,一同斗酒品茗,走马章台,肆意风liu,才是他每日逍遥,乐不思蜀的真正原因。

段弦知道风劲节好酒,临走之前送了不少珍藏美酒给他,有些甚至是千金难买的珍藏,风劲节也不客气地接受下来。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风劲节倒是坦然得紧,借着人家的美酒,大大方方请段弦到竹林幽簧居一醉方休。

酒逢知己千杯少,喝到后来,两个酒量惊人的家伙满眼金星直冒,连走路都不会了,段弦笑嘻嘻地塞了一块玉佩给风劲节,风劲节喝得糊涂了,也不觉有何不妥,只管收下便是。段弦自有他的属下护送离开,而不醒人事的风劲节,则可怜卢东篱既要做苦力背他回房,又得帮他清洗整理,直到风劲节呼呼倒头大睡,已是子夜时分。

然则,这边卢东篱前脚才离开,风劲节迷迷糊糊的脑中,就传来一个大嗓门,让一心想美美睡上一觉的风劲节气得直欲吐血。

“劲节,劲节,你准备移情别恋了吗?”

“放屁!”醉酒之时,本来脾气就较平日为大,风劲节抱着痛得快炸裂的脑袋,想也不想就爆了粗口。

那边张敏欣也不生气,乐滋滋地笑道:“人家连定情信物都送给你了,还不承认?!”

“什么信物?你少胡说八道!”

“啧啧,那块玉佩呀!劲节,你不会不知道那块玉佩的来历吧,那可是咱们墨非同学的遗物呀,持玉佩者,可向逍遥阁请求三次不违道义的帮助,多珍贵、多好用的东西呀,瞧瞧,人家眼睛也不眨一下地送给了你,还说没有奸情?!”

风劲节为之气结:“张敏欣,我也不跟你说什么叫做男人的情义,所谓意气相投,倾盖如故,生死相交,想来你也不会明白。你就抱着你那些破耽美书尽情YY吧。”

“劲节,别不好意思啊!你看看人家段弦公子,那身段,那长相,果然是芝兰玉树,俊美飘逸,比起方轻尘那个自恋狂,丝毫也不逊色吧?跟你站在一起,啧,果然是非常相配!再说这家伙,也是个腹黑鬼畜攻,比起卢东篱那个天下第一,爱人第二的圣母受,还是段弦适合你!唉,怨不得墨非那家伙,成天翘起尾巴得意吹牛,就说自己不但逍遥几世,就连弟子后人,也是深得他的真传!”

“什么吹牛?你们瞧瞧,逍遥阁,莫家庄,哪一个不是屹立江湖数百年,还有北斗,无所不能的情报组织,就算是帝王相将,也不敢不小心恭敬对待。本少爷早就成了江湖神话,就凭这一点,你们哪个比得上我?哈哈,就说你们那是嫉妒!”一个略带得意的声音传了过来,风劲节听得张敏欣嘲讽卢东篱,心里便不痛快,突然听到这个声音,不由愣了一愣:“墨非?!”

“张敏欣告诉我,我的徒子徒孙跟你搅和在一起,我倒是十分好奇,放下乱世江湖的游戏跑过来看看。嘿嘿,段弦这小子不错,不愧是我当年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制定门规所培养出的传人,哈哈,够腹黑,够邪恶!”

风劲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切,小样!”

张敏欣在一边狂点头:“嗯嗯,早知道我也选个什么如何做一个成功的江湖人物论题,逍遥自在快活不说,几百年过去了,还被人当神膜拜,偶尔翻翻记录,看看自己的传人,一个比一个优秀出色,果然是爽哇!”

“哈,要我说,小容四世养成,还不如我轻轻松松收两个弟子来得成功痛快!什么托孤之臣?辛辛苦苦养大了小皇帝,活生生就是中山狼,不但要你命,还要你死得屈辱、死得难看,呸,难道人家就活该欠他们的不成?哪像我,几百年了,徒子徒孙们还把我那一套奉作金科玉律,啧,本少爷我实在是天才哪!”

风劲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吱唔一声,任由张敏欣、墨非那里唾液横飞,差点就要再次沉睡过去,突然张敏欣尖声大叫:“啊啊啊,卢东篱居然、居然主动服伺你,帮你擦身、换衣服,嘿嘿,真看不出来,这个家伙居然是个闷骚型,唔,该说他是温柔贤惠受吗?!”

她身边的墨非一听到话题重回耽美情节,满头黑线,连忙抽身而退。张大腐女开始花痴YY了,此时不退,更待何时?不然,一不小心,自己便要成为他YY的对象了,貌似腐女都有乱萌CP的习惯,他还想自由自在地玩他的游戏呢,不想身边多只苍蝇嗡嗡嗡地烦人。

风劲节头痛欲裂,偏偏还有人不识趣地吵他,只能抱着脑袋呻吟:“张敏欣,拜托你了,让我睡个安稳觉吧!你要YY尽管YY去,懒得理睬你!”

“劲节,你又想回避话题了么?怎么有了新欢,就不待见旧爱了?你瞧瞧人家卢东篱是多么贤惠呀,虽然他以前是不怎么对得起你,但好歹现在他不是官了,用不着动不动就牺牲你,这样的温柔受你还不满意?还是你打算来个3P?啊啊,劲节,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彪悍……”

那女人简直是孰可忍,孰不可忍,笑嘻嘻的,就差没拿个扩音器全世界嚷嚷,风劲节终于狠狠一捶床铺,大怒咆哮道:“色女,你闭嘴!”

张敏欣哪里会把风劲节的怒气放在眼里,闲闲地笑道:“劲节,你恼羞成怒了?还是我说中了你的心事?说吧说吧,你更喜欢卢东篱还是段弦?”

风劲节脑门青筋直暴:“色女,我再说一遍,东篱是我的好朋友,知己,兄弟,你再有事没事地骚扰我,小心我回去之后,控告你精神骚扰!”

“切,我怕你呀!”张敏欣撇撇嘴,存心一副你不老实交待就不让你安睡的架式,“老实交待吧,你对段弦同学有何想法?”

风劲节恨恨地磨了磨牙,做人就是不能太好太善良,人善被人欺哪。全小楼的人都知道,小容脾气最好,而他则最正直,不像方轻尘那只死狐狸,得罪了他小心哪天狐狸给你小鞋穿,所以,张敏欣才敢这么有恃无恐地骚扰他。换作狐狸,真正生气了,张敏欣哪里还敢这么嚣张?哼哼,欺负他不会整人么?是说,再这么被骚扰下去人,佛都有火了,真当他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正人君子么?

冷笑一声,心中暗暗琢磨等加小楼之后,该如何报复张大魔女,一边懒懒应道:“段弦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行了吧??”

“值得一交?是如何值得一交?”张敏欣大喜,连忙追问。

“……”风劲节抬头望望窗外,夜色沉沉,这么折腾下去,今晚估计他是没法睡了。早知道这个女人不会见好就收,你跟她讲再多道理,她也有本事瞎掰成别的说法,夏虫不可语冰,放弃交流吧!

“喂,劲节,劲节……”

也不知道张敏欣折腾了多久,风劲节实在是没有那个精神应付她,任由她一个人发挥强大的想像力东拉西扯,最后是联系时间到了,张敏欣不得不终止这场花痴无限的3P讨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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