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秋日暖阳照得人懒洋洋的,甚是舒服,但对于犹自赖在床上之人,却是极厌恶那明亮的阳光晃到眼睛,硬生生打扰了自己的好梦。
纳兰墨挣扎了半天,依然不愿起床,一双眼睛紧紧闭着,嘴上却已慢悠悠地哼起了小曲。唱得两句,似又觉无趣,叹息一声:“丝丝妹子,大清早的开什么窗,还不如继续好梦一场来得爽快!”
有人慢慢靠近床边,纳兰墨等了半天,却不曾听闻丝丝姑娘的俏皮清脆声音,只道丝丝姑娘与自己玩闹,不由笑道:“好妹子,你不想陪哥哥大被同眠,却想哥哥我陪你做甚?”伸手往床边一拉,却是拉了个空。他六识灵敏过人,瞬间感觉到空中自有一股冷冷的、淡淡的恼意,这绝不是娇俏体贴的丝丝姑娘的气息。
心中一惊,往日的起床气也淡了,连忙睁开眼,只见一个青衫少年静静站着,一双墨玉般的眸子似笑非笑,温润如玉,淡雅出尘,只是纳兰墨却几乎在一睁眼的瞬间,感觉到了少年的淡漠。那是一种对世人万物的疏离,是对天下万事俱不萦于心怀的漫不经心,虽然他表面温和如三月春风,但那份疏离感却是深深印烙在骨子里的。
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明明是为赋诗词强说愁的年纪,因何却是看淡了千古兴衰、爱恨情仇?
纳兰墨微微一愣神,慢慢扬起手,朝少年晃晃,脸上绽放出自认为最迷人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笑容:“嗨,好久不见,方公子!”
少年挑挑眉:“想不到纳兰公子居然也听过在下之名!”
纳兰墨眯眯眼,微笑道:“相府方公子惊才绝艳,名动京华,在下如果不识,才真是有眼无珠了!”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慢腾腾地坐了起来。被子掀开,露出赤裸的胸膛。他有意无意地斜乜方轻尘一眼,似是炫耀自己完美的身材,就那么跳下床,顺手抓起一件外衣披上,却不系腰带,似笑非笑地看着方轻尘:“方大少爷大清早地找在下,不知有何贵干?”
方轻尘往窗外看了看,窗外艳阳高照,再看了纳兰墨一眼,似是问:你确定是大清早?
纳兰墨嘿嘿干笑两声,却发觉方轻尘的目光在自己赤裸的胸膛处掠过,却仿佛是看着再普通不过的一段木头、一块石头一般,眼底半点涟漪也不曾泛起,原本想看方轻尘害羞恼怒表情的小算盘非但落空,更是白白惹来一阵哀怨:“有我这么漂亮完美的木头么?”自觉无趣,也不再逗弄方轻尘,慢悠悠地洗漱一番,整理好衣裳,又唤人送来茶水,才邀方轻尘坐下。
“在下今日冒昧前来,是为道谢,也是为道歉!”方轻尘被纳兰墨挑逗戏弄半天,仍是气定神闲,不见半丝不悦,显出极佳的修养,就连纳兰墨如此惫懒厚脸皮的人物,也不禁羞愧,暗暗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
“道谢?!道歉!?”纳兰墨本已做好了大打一场的准备,没想到竟得到这样的答案,不禁目瞪口呆。
或许是纳兰墨吃惊的模样太过愚蠢,方轻尘不由微微一笑,点头:“不错!”
“呃——这个——不用谢不用谢——”纳兰墨摸摸鼻子,挺挺胸,“虽然你不顾咱们一吻定情的缘份,当众向我狠下毒手,不过,我既然洪福齐天,安然无恙,当然也是我心胸宽广,更重要的是我怎么舍得责怪我心爱的小尘尘——咳咳,你就不用太过愧疚,也不用谢我了!”
方轻尘嘴角微微抽搐,却仍然好风度地端坐一边,等纳兰墨自吹自擂也半天,终于口干舌燥抓起茶杯喝茶之际,才淡淡说道:“纳兰公子说笑了!”
“说笑?咳咳,我这个人虽然优点很多,但却不包括说笑这一点啦!”
“……”
对于厚脸皮的人来说,似乎一直纠缠于某个问题是个不明智的选择,于是,方轻尘神色肃然,马上切入正题。
“纳兰公子对齐国三王子玄煜此人如何看?”
“呃——玄煜大傻么?哈哈,齐国自上到下,哪一个不是大笨蛋么?本少爷纵横齐王宫,闹他个人仰马翻……”方轻尘淡淡一眼望了过来,只觉他一双明眸清彻宁静,却分明有几分不赞同,在这样的目光直视之下,纳兰墨再也胡扯不下去,也渐渐严肃起来:“玄煜此人,自幼拜习南武林万毒鬼医门下,用毒之术出神入化,心机更是深沉阴冷,只是受万毒鬼医影响深重,以摧毁美好之物为乐。世人只知他风liu好色,男女皆爱,却不知他根本就是个变态狂,凡是落到他手中的美人,哪一个不是被虐待折磨得生不如死,种种手段令人发指,哼,简直就是花间败类!”说到后来,语气激愤,恼怒至极。
对于纳兰墨这样的爱花惜花之人来说,不怜惜美人已是罪大恶极,更何况是虐待折磨美人?
“原来纳兰公子消息甚是灵通,连这等密闻亦知晓清楚!”方轻尘听得他怒骂玄煜,唇角微翘,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呵呵,看方公子的模样,应该早就得知这个消息了吧?那也算不上什么密闻了!”纳兰墨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一下过于激动的心情,含笑看了方轻尘一眼,心底却暗暗琢磨方轻尘提到玄煜的含义,又念及方轻尘所说“道谢”一语,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低呼道:“你是指——”
“纳兰公子聪慧无双,已经猜到在下的来意了?”
纳兰墨轻轻叹了一口气:“在醉月湖上,你最后那一招,凝水成冰,以冰化剑,其势如电,声势何等惊人,没想到却几乎不含内力,看似含愤全力出手,实则助我离开,我原本还以为你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情份,没想到……竟是为了柳飞絮而给我面子!”
方轻尘淡淡道:“你深知玄煜的阴冷性子,柳飞絮倾城一舞,如此佳人,必入玄煜眼底,若真叫他给看上了,岂非羊入虎口,生不如死?故而挺身而出,别人只道你一意追求佳人,却不知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哈!我原本还想着如果柳姑娘看不上我的孟浪轻薄之举,没奈何也只好手段强硬一点,就算有辱柳姑娘清誉也顾不上了。虽然有失我惜花大少的美名,但为了救人,也不介意是否唐突佳人。谁让玄煜自己肮脏污秽,却只好玩弄处子,若真以为柳姑娘与我有私情,必不会再打柳姑娘主意。没想到柳姑娘果然是慧眼识英雄,万千人中一眼便看中我玉树临风、潇洒无双的身姿,唉,我果然是天生英质难自弃啊,哈哈哈!”
方轻尘唯有苦笑,这人真是……真是不负纳兰“墨”其名,从脸皮到心肝,一黑到底。
纳兰墨嘻笑问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柳姑娘如此大出风头,力压群芳,甚至一力配合我做戏,想来必是方公子的授意吧?”
方轻尘淡淡一挑眉,含笑不语。
“方公子既知玄煜残暴之名,何以独独让柳姑娘冒险?如果我不曾出现捣乱,方公子又当如何收场?”
“玄煜好色,既然有人一心讨好他,要献美于前,不如让他自己热热闹闹地挑选,所以,此次花魁大赛规格之高,远胜往年。让冰清玉洁的柳姑娘力压群芳,就是要玄煜觉得一色出而天下无色,等闲庸脂俗粉难入其眼,如果再让他得知柳姑娘早已与子舟私定终身,纵然他有心指染佳人,也是无可奈何了!”
“子舟?顾子舟?顾太师之子?哈,方轻尘啊方轻尘,你真是好算计!明明力主梁齐结为盟国的是顾太师,力主齐国出兵剿梁国乱党也是顾太师,献美玄煜讨好齐国的还是顾太师,你却让顾子舟来破坏玄煜,你就那么笃定顾子舟一定会按你意思行事?”
“子舟一向风liu多情,垂青柳姑娘,有何奇怪?又何必按我意思行事?”
纳兰墨一怔,半晌抚掌叹道:“果然是好人选!不但打消玄煜好色之心,还顺便打击一下顾太师!可惜却让我这个不知好歹、不明情势的家伙给破坏了!”
“纳兰公子何出此言?我说道谢,便是真心道谢。此计虽可行,却平白让子舟受冤受气更受怨恨,更落下斧凿痕迹,顾太师老谋深算,必能从中探得端倪,我虽不惧,却也是无端给我爹添麻烦。纳兰公子横插一手,纯属意气之争,顾太师就算不满恼恨,想来也是奈何不了纳兰公子,所以,此一谢,是我真心实意!”
纳兰墨一笑,大喇喇地受了方轻尘一礼,又问:“看你真心为顾子舟逃过一劫而高兴,自是真心视其为友,却因何不自己出面要了柳姑娘?所谓郎才女貌,一双璧人,不比顾子舟那声名狼藉的家伙更合适柳姑娘?何苦要柳姑娘自污其名?”
方轻尘冷笑:“莫非纳兰公子真觉得我是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白痴?”
纳兰墨正举杯饮茶,听得此言,不由一口茶喷出:“你、你……”喘了口气,忍不住大笑:“我平生最讨厌的便是食古不化、自以为正义无双的正人君子、大侠义士,好一句白痴,果然形象有趣,真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我喜欢,哈哈……”
方轻尘待他笑声歇止,才慢慢说道:“至于我说道歉,却是为了我与玄风在醉月湖上,不得不与你为敌之举了!你大闹齐国皇宫,挑衅齐王,我们管不着,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玄煜是在梁国境内,身为齐国使节,却由不得你出言无礼,否则我梁国国威何在?虽然是做样子敷衍玄煜等人,但玄风好胜心强,用暗器偷袭于你,却是显得不够光明正大了。毕竟只是比武而已,而非生死相搏,所以,我代他正式向你道歉,还望纳兰公子大量,不计此过!”
纳兰墨怔怔看着他。自己早忘了董玄风暗器偷袭一事,毕竟自己混迹江湖,从来也不是什么善主,若要杀一人,又何必讲究什么光明正大?为了保命,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少不得也要用上一些,董玄风的暗器虽未大成,却也凌厉无双,在他看来,以暗器杀人,和以刀杀人,根本毫无分别。当日若是自己不幸接不下董玄风的暗器,一命呜呼,想来亦是无恨无怨,没想到,方轻尘竟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想着既他为顾子舟而道谢,又为董玄风而道歉,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皆是他的朋友?
心中一热,朋友二字,对于一向独来独往的纳兰墨而言,从来都是遥不可及的词语,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也会为了曾经冷笑讥讽的词语而心动、羡慕!
羡慕?!
一惊,又是苦涩一笑。
是呀,羡慕!
若有一人愿与你生死相随,若有一人与你共醉高歌,若有一人与你心心相通,不就是幸福吗?
只是,像他这样任性、自私、疏狂的人也会有朋友吗?
只是,像他这样骄傲、自负、冷漠的人也需要朋友吗?
方轻尘见纳兰墨不言不语,脸上神色变幻,还以为他记恨董玄风,不愿轻易放手,不由微微皱眉,冷冷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纳兰公子!”
纳兰墨一惊,脑子犹是一团浆糊,脱口问道:“什么?”
方轻尘眼眸微眯,抿抿唇:“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纳兰公子请记住,我方轻尘,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蓦地寒光闪动,出手如风,三根银针插入纳兰墨身上几处要穴。两人本来就是对面而坐,纳兰墨在方轻尘诚心道谢之后,早已放松警惕,言笑之间,完全把对方视为可信任之人,没想到,对方竟会暴起发难,再加上方轻尘手法巧妙精准,快速绝伦,莫说纳兰墨没有防备,就算有了防范之意,只怕也难完全躲过。
银针入体,纳兰墨精神一阵恍惚,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只觉全身真气空荡荡的,仿佛消失不见,大惊之下,连忙催动真气运转,谁知一提功力,丹田顿时如万针齐剌,痛不可言,一时冷汗涔涔,咚地一声,自椅上摔倒。
“你——”纳兰墨睁大眼睛,狠狠瞪着那优雅出尘的少年,只觉又怒又恨,却不知该骂什么,又该怨什么。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呀!若有人害我负我伤我,我必百倍千倍回报之,纳兰墨,你既然敢当众侮辱我,自然要有承受我百倍报复的准备!”
纳兰墨目光一凝,忽然想起自己在醉月湖上心血来潮的恶作剧,对自己来说,*风尘的戏弄,自觉有趣开心,但对方轻尘来说呢?他是天之骄子,这一生怕是还没有人敢如此对他无礼胡闹吧?何况是被一个男人当众调戏,引为笑谈,无异是奇耻大辱吧?
叹了一口气,歪歪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心中的怨气出乎意料地消失不见,淡然说道:“在下既惹方公子不快,自然是应该陪罪!不知方公子打算如何处置在下?”
方轻尘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的神色,偏着脑袋,想了半天,露齿一笑,在他犹带稚气的脸上,这一笑竟说不出的淘气,仿佛一个顽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竟让天不怕地不怕的纳兰墨看得打了个寒噤,不禁大叫:“喂喂喂,你到底想做什么?!”
“纳兰公子一向风liu潇洒,红颜知己满天下,想来必是一个很好的情人吧?”方轻尘轻笑,一手轻轻在桌上打着拍子,说不出的悠闲自在:“唔,听说醉梦楼正缺人,不如纳兰公子去客串一回,顺便赚点零钱?”
纳兰墨瞠目结舌,瞪着那笑得一脸狐狸样的少年,哀叹:“天哪,我怎么会招惹到你这样的魔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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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墨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只觉手脚发软,全身乏力,试运了一下真气,果然丹田还是空荡荡的一片。他本身极擅医术,自小弄药无数,百毒不侵,自己又是诡计多端的主儿,从来不惧别人千般毒计暗算,却没想到这一次阴沟里翻船,被方轻尘的三枚贯脉针锁住了他的经脉要穴,功力被制,只有任人摆布的份,当真是纳兰墨一生之中从未有过的经历。
他生性乐观,早已看淡生死,虽然不知身陷何处,不知前途为何,仍然嘻笑无忌。自香喷喷的大床上一骨碌爬起,仔细打量四周,却是置身一个香气盈人的房间,房内布置极尽华丽,却不让人觉着俗艳,侧耳细听,犹可闻房外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真真是个温柔乡、销金窟,见者销魂,闻者夺魄,好一个大都最负盛名的醉梦楼,果然是让人只愿长醉不长醒。
纳兰墨久经温柔阵仗,自是花间高手,但却对男风不感兴趣,从未上过小倌馆,没想到第一次来,竟是这样尴尬的处境。
轻咳两声,歪头胡思乱想半天,不禁笑出声来:“纳兰墨呀纳兰墨,什么叫阴沟里翻船,什么叫天外有天,你总算是见识到了吧!我还以为天下没有比我更黑更无良的家伙了,呵呵呵……”
他与方轻尘的关系似友似敌,有并肩对敌的惺惺相惜,也有假戏真作的月湖比武,有彼此试探的“真心话”,更有玩笑般的戏弄与报复。
纳兰墨向来机警,方轻尘突然来访,他自然是警惕在心,于是似有若无挑逗方轻尘以激怒他,暴露其真实来意,没想到方轻尘竟是句句肺腑之言,神情举止更是一片坦荡诚挚,纳兰墨本来就对方轻尘有淡淡的好感与亲近之意,听得方轻尘真心话,竟是不由自主放下心防,结果方轻尘一击即中,纳兰墨毫无反抗之力。所谓作假高手遇上了更胜一筹的演戏高手,真真假假,那些真心实意、肺腑之言,一转身,却是处心积虑,纳兰墨想到此处,也不知是该敬佩还是恼怒,是自嘲还是怨恨。
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满腔苦水、怨恨尽都咽下。
——言语,可以胡编乱造,而情,却是真的作不了假。
——何况,方轻尘那样的人,又岂屑于虚情假意?
道谢是真心实意,道歉是真心实意,就连报复,也是真心实意!
好个恩怨分明的方轻尘!
好个糊涂痴傻的纳兰墨!
那样高洁的人物,怎能图一时之快而侮辱之?
那样狡黠的高手,怎能因几句真言便轻忽之?
叹叹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且看方轻尘的覆雨翻云手段罢了!
纳兰墨有了作壁上观的觉悟,于是心平静气等待方轻尘的下一步动作。他暗暗猜测方轻尘必是有意侮辱自己,才把自己丢到醉梦楼里来转一圈,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难得来此一游,当然要好好参观一番,免得对不起自己。心念一转,便是兴致盎然,悠哉地趴在窗边往外看去,却是万家灯火、一轮皎月之时。他怔了一怔,难道自己竟昏迷了一天之久?皱了皱眉,心中顿感不安。
醉梦楼依湖而建,座落在醉月湖畔,纳兰墨所在的小楼院墙之外便是轻柔娇媚的醉月湖水,烟波水面之上花舫游荡,鱼龙狂舞,一湖风月,漫天柔媚蘼蘼之音。纳兰墨望着湖上点点灯火,忽然想起数日前那一湖花雨的璀璨倾城、天外飞仙般的出尘少年,不由自失一笑,一时冲动,存了戏弄之心,如今却闹得相厌相弃,想当日,原是向往、亲近之意,如何成了这般水火不容之局?
一时萧瑟,顿时兴致全失,只是趴在窗边怔怔出神。
已入深秋,夜凉如水,纳兰墨失了功力,被风一吹,本该有凉意才是,谁知他站在窗边良久,吹了半天的冷风,却是越吹越热,慢慢额间沁出汗来,全身更是燥热至极,脑中不由自主闪过一些绮丽*的画面,双颊如火,眼神迷朦,喘息之声渐粗,竟是情欲勃发。
纳兰墨见多识广,略一思量,便知自己身中春药,不由又惊又怒,急忙抓起一壶茶水,全数倒入口中,但燥热之意丝毫不减。
“缠mian!”咬牙切齿般地吐出二字,信手一挥,整个茶壶摔得粉碎。
情欲缠身,不解不休,是为缠mian!
纳兰墨恨恨地大踏步往房外走去,走到房门之处,忽然一僵,伸出的手又慢慢缩了回来。这般狼狈模样,怎能出房外?谁不知醉梦楼里尽是寻欢之徒,他若冒失冲出去,只怕……打了个寒噤,从来天地无拘的纳兰墨也不禁生出几分惧意,一时之间,恨不能生生砍了方轻尘那个混蛋。
用力咬唇,止住几乎抑制不住的呻吟,恨恨骂了一声:“该死!”迅速退回屋内,额间已是一片冷汗。
缠mian之力,最是讲究润物无声之效。初始的含而不发,让你无从防备,再到药力催发之时的七重天,时间拖得越久,yu望不能得到舒解,越是能让人被无尽的欲火煎熬至死。
纳兰墨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鲜血长流,只是这个小小的疼痛却被全身如烈焰焚身之苦完全忽略了。
“方轻尘!!!”
全身颤抖煎熬,却听得房门吱的一声响,他茫然回头,却见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脸上犹自挂着温文尔雅的微笑,只是,一双眼睛却似喷火般直直盯着纳兰墨,渐渐淡雅的微笑化作一脸的猥亵之色,嘿嘿一笑,逼近纳兰墨。
纳兰墨被一个男人用如此下流无耻的目光逼视,气得几欲发狂,举掌发力,便要将此人击毙于当前,只是右掌刚抬起,才发现自己功力被禁,心头又酸又恨又怒又怕,再加上欲火伤身,神智几乎为之模糊,不可抑止地发出一声呻吟。
那人本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眼见眼前之人俊朗无双,与寻常所见的小倌相比,虽然少了几分柔媚之态,却是多了一股难以形容的英气,再加上此刻对方双颊潮红,呼吸急促,全身颤抖,竟是平添几分风情,再也忍耐不住,低吼一声,急急扑上前去,狠狠吻上对方。
纳兰墨浑身一个哆嗦,恶心得几欲呕吐,强忍住不适,任那人搂抱,眼底却闪过一道精光,右手慢慢扬起,袖底滑出一支薄刃,手指灵活轻转,刀尖倏然点在那人背心要穴,那人哼都没哼一声,软倒在地。
纳兰墨退开两步,看了看手中的伶仃刀,一阵苦笑:看来方轻尘还算厚道,并没有搜他的身,否则岂会给他留下这等利器?
冷冷横了一眼如一滩烂泥般晕倒在地的那人,忍不住发泄般踢了那人一脚,一刀在手,纵然身无内力,纳兰墨也非是一般之人可以轻易侮辱的。
心中yu望越发强烈,纳兰墨瞪着那人,忽然觉得此人貌似也不错长得太差,如果撇开猥琐神情,此刻晕着,倒也显得几分儒雅,心中一动,伸手抓住此人。
只是手一触碰到此人身体,脑中一闪而过适才的难堪情形,纳兰墨羞怒万分,用力甩开那人,连连后退,忽尔皱皱眉,手起刀落,伶仃刀在身上划下长长一道刀痕,鲜血顿如泉涌,仿佛那无边无尽的炽热便得消退两分。
趁着神智清醒,纳兰墨急忙奔向窗边,不假思索便往窗外攀爬而下。
他身在三层小楼之上,若是功力未失,这等高度自是不放在他眼中,只是此时手脚发软,浑身燥热,比之寻常百姓还不如。幸而他心志坚毅,兼且当年练武、功夫未曾大成之时,爬墙也是必修之功课,因此攀援而下,倒也十分利索。
过得片刻,他顺利地溜下了楼,翻出墙外,看得眼前平静无波的盈盈湖水,再回头看那幢外形古朴秀丽的小楼,几乎恍如隔世,连忙一个鱼跃,潜入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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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白色身影坐在小楼屋顶,抱膝望月,淡淡月华之下,自有一股清逸出尘之姿。一缕淡淡的笑意浮上唇边:“唉,真是笨哪,非得撑到这个时候才晓得爬墙涉水而逃,枉我留了这么多的破绽给他!纳兰墨的狡猾之名,难道竟是名不符实?!”
侧头看着平静湖水中乍然泛起的一圈圈涟漪,白衣少年笑得狡若灵狐:“张敏欣说把直男掰弯了相当有成就感,真是胡说八道!既然能掰弯,自然便是无所谓,怎及得上把宁折不弯的男子吓得落荒而逃有趣呢?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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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时分,湖水颇为冰凉,纳兰墨一入水里,失了护身真气,不由一阵哆嗦,咬着牙,奋力往另一边岸上游去。
说也奇怪,他既身中“缠mian”之药,若得不到解药或是舒解yu望,情欲便如附骨之蛆,不死不休。不料他潜在湖中,冷水浸泡之下,一身的炽热竟慢慢消失,随之而来的便是湖水的冰冷侵袭了。
纳兰墨怔了半晌,方才醒悟过来,这春药的药性虽然和“缠mian”相差无几,却是极为容易可解,似乎这冰凉的湖水便可解去情欲。
难道只是普通的春药?
摇了摇头,马上便否认了这个想法。
普通春药,又岂有如此痛不欲生之效果?以他纳兰墨的定力、意志,竟也撑不住一盏茶时分,更何况……竟对一个无耻的男人……如此疯狂的念头,就算是想上一想,也觉羞愧!只有“缠mian”这样的烈性春药,才有此等迷失人性、令人狂乱的药效!
这么说,只剩下一个解释:这药根本是“缠mian”的改良版,药性虽然不差,却极易解!
只叹纳兰墨熟知天下药性,一心认定这是“缠mian”之毒,根本就不会用对付普通春药的法子来解“缠mian”,没想到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纳兰墨又好气又好笑,又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佩服之意,转念一想:方轻尘既然要用“缠mian”对付他,存心看他出丑,又何必留下如此破绽?
淡淡一笑,既然“缠mian”化解,他紧绷的心神便慢慢放松,心中已然笃定方轻尘不过小小惩戒一番的心意,纵然自己贯脉针未除,功力被封,想来亦不过是暂时之事了。
游了半个时辰,终于上了岸,只是一身湿透,气力用尽,加上砍在自己身上那一刀可着实不轻,不曾及时上药包扎,此刻血虽然止了,伤口却一抽一抽的痛极。纳兰墨摸摸鼻子,苦笑了半天,暂时也提不起找人算帐报仇之类的念头,只想快点找着一家客栈歇息。
慢慢沿着湖边长堤而行,一边恢复气力。夜深人静,湖中虽是嬉笑热闹,湖边路上却上人少寂静,正好省了纳兰墨小心闪避的功夫。
走过长长一段路,穿花拂柳,绕过几弯,找着一家客栈,也顾不上自己一身狼狈模样,直接便闯了进出,定了一间上等客房。小二看他一身黑衣,浑身湿漉漉的,分不清是血迹还是水,眼神却透出一股凌厉,心下甚是惊惧,不敢多问,只是带他进了客房,便赶紧退出。
纳兰墨苦笑一声,取出怀中用油纸包好的金创药,处理好刀伤,实是困极倦极,于是倒头便睡。
一向精明的纳兰墨完全忘记了打量周遭环境,更不曾注意到一直远远跟在他身后的一双阴鸷的眼睛。
“这里面果真是纳兰墨?”
“我亲眼看见他自醉月湖里游上岸,一路跌跌撞撞跑到这家客栈,分明是与人相斗受伤的模样!否则以纳兰墨的精明,我跟踪他许久,他竟会无所察觉?”
“哼,纳兰墨狡诈多智,谁知他是不是有意引诱我们上当?”
“纳兰墨一向自负,在他眼中,我们不过是几个小脚色,他犯不着耍心机设陷井!何况,他虽号称天下第一杀手,却只是因为他杀人从来是光明正大上前挑战而名动天下,不曾听说过他如何潜匿、暗杀的行迹!如此说来,三弟发现他的行踪,确实应该是纯属巧合了!”
“是呀是呀,大哥分析得有道理!说来也是天意,咱们在那翠烟画舫上风liu快活,偏偏那么凑巧,我跑到甲板上透气,就叫我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在水里,再仔细瞧去,竟似是纳兰墨的影子!嘿嘿,三殿下对这纳兰墨实是恨之入骨,早就吩咐咱们寻找这厮的踪迹,只是这厮诡计多端,咱们如何寻得着他?哈,没想到老天保佑,竟叫咱们遇上这天大的功劳!”
“唔,虽说纳兰墨受了伤,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若是冒然冲进去,未必讨得了好,不如……”
三道人影如轻烟般窜入客栈,偷偷摸至二楼一间客房门前。
一人自怀中掏出一根细细的轻管,轻轻自纸窗插入,嘴唇凑上管子,吹了几口气,房内顿时弥漫一股淡淡的轻烟。
吹烟之人轻轻一笑,低声道:“这百日醉可是殿下亲自调配之毒,任他大罗神仙,吸上一口,包他睡如死猪,呵呵!”
三人相对一视,脸上俱都绽放得意的笑容。带头一人身材高大,神情冷峻,侧耳细听屋内动静,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另一人身形最为瘦小,却最是心急,一见老大点头,立马破门而入。
三人都事先服用过解药,对屋内的迷烟倒也不惧。他认定纳兰墨中了毒烟,必是毫无反抗之力,当下也不掩饰形迹,打开火折子,点亮烛火,定睛看去,正见纳兰墨直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心中大喜,窜上前去,一刀便要砍下,却被老大给喝住了:“且慢!”
老三吓了一跳,忙后退几步,困惑地回头看了老大一眼,手上犹自握刀,对准纳兰墨,却是引而不发。
老大生性谨慎,瞥了纳兰墨一眼,弹指一挥,一枚银针直直钉入纳兰墨肩头,却见他毫无反应,吁了一口气,这才放心走上前来,沉声说道:“殿下要的是活的纳兰墨!”
老二也凑上前来:“这是为何?”
老大苦笑,轻咳一声:“纳兰墨得罪了梁国的方家公子,殿下有意将此人交给方公子处置!”
老二、老三听得老大此言,面上俱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老三吃吃一笑:“方家公子?方相的独子方轻尘?果然是棘手人物!这绑不得、打不得、骂不得,真真是油盐难进,难怪殿下……嘻嘻!”一边说笑,一边走近纳兰墨,收起刀,伸手抓住纳兰墨胳膊,悻悻骂道:“贼厮鸟真是好运气,还得劳动本大爷背你一程!”
他伸手一拉,背起纳兰墨,转身往房外走去,走得两步,只觉颈间一凉,抬头只见老大老二惊骇至极的目光,想要问发生何事,喉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子一歪,栽倒在地,至死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送的命?
老三跌倒在地,纳兰墨却是趁机冲向老大,伶仃刀寒光一闪,快逾流星。
纳兰墨狂傲嚣张,自恃武功高强,得罪之人不知凡几。身为杀手,就算是在睡梦中,也是警觉非常,三人一到他房门外,无意中散发的紧张气息与杀意,立刻惊醒了他。只是他功力全失,若冒然与他们正面对决,只怕接不了他们几招。于是按兵不动,装作中毒,就连老大试探性地射了他一枚银针人,他也咬牙承受。反正他百毒不侵,也不怕银针还有什么玄机。结果三人果然大意上当,老三大大咧咧地背起他,他则暗暗抽出伶仃刀,飞快在老三的脖子大动脉处狠狠划了一刀。大动脉要害之处受了一刀,老三哼也没哼一声,便枉自送了命。
这时,老大与老二犹自惊怔当场,纳兰墨情知这三人中,老大个性最为沉稳,最难对付,因此下一招便全力对付老大。
伶仃刀轻灵飘逸,虽然失了内力,但纳兰墨眼疾手快,这一招“抽刀断水”绵绵密密,织成一张大网,罩住老大全身要害。
老大闷哼一声,只见那刀光如水,仿佛所有生路全被断绝,横心一咬牙,不管刀光如雪、刀锋似冰,只是运气一拳挥出。拳势如电,沉重威猛,宛若泰山之势不可抵抗,便是那抽丝剥蚕般绵绵不绝的刀光竟也被如惊天一拳给压得气势全无、刀光黯淡。
鲜血飞溅,拳风激荡,老大怒吼一声,终是不甘不愿倒地。伶仃刀既出,便是一去无回之绝然之势,他不退不挡,只是一味进攻,打出最强的一拳,却同时身中十几刀,刀刀入骨,更有一刀剌中心脏,登时断了气。
只是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那搏命赌注般的一拳,竟然、居然真的打中了纳兰墨!
如果他死而有灵,得知纳兰墨功力全失,不过是强弩之末,只怕真是要死不瞑目了。以他一生谨慎小心的性子,只是慑于纳兰墨的威名,便提不起勇气破解那所势万千的一刀,与之缠斗,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纳兰墨被那股威猛刚劲的拳风一压,呼吸困难,进退维谷,只能勉力一闪,终是叫拳劲擦中肩头,左手顿时仿佛完全麻木,失去知觉。那道拳劲顺势冲入他体内,失了护身真气,只觉如中巨捶,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狂喷出口,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撑不住摔倒在地。
纳兰墨恨恨举袖擦去唇边鲜血,想着自己龙困浅滩,竟叫这些小人给伤得如此狼狈,不由气 苦,又暗叫不好:自己连一拳也挡不住,如此破绽被老二发现,自己要再伤他就难上加难了!
匆忙抬头一看,不由愕然,眼前哪还有老二的身影?想来是趁着自己与老大交手之际,偷偷溜了!
哼哼,这便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朋友呢!
纳兰墨撇撇嘴,调息片刻,正待离开,却见一个人影慢慢后退着走进来,看那背影,赫然便是那逃跑的老二!
纳兰墨心中气苦:这个无情无义的胆小鬼怎么又回来了?难道竟是发觉不对,又掉头回来捡便宜?心中一凛,神情却越发淡然,噙着一缕讥诮的微笑,淡淡地盯着那人。
那人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纳兰墨,再看横尸地上的两位兄弟,眼睛一红,怨恨、惊惧、胆怯……一张脸青了又红,红了又白,神色复杂,忽又转成谄媚的笑容:“公子,您看,纳兰墨这恶贼正是藏身此处!”
纳兰墨暗叫不妙:难道此人还有同伙?看来身份不低!正自不安,犹豫是否要先下手为强,却见一袭白袍如流云般飘缈,衬得主人更是清逸脱俗。
方轻尘似笑非笑地横了纳兰墨一眼,柔声淡淡说道:“你兄弟命丧此人之手,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我不过与他有些小小过节,岂能擅自越俎代庖?何况,他一身功力被废,又受你兄长一拳,此时不过外强中干,正是你报仇大好时机!”
老二眼中闪过一丝狂喜,霍地抬头,细细打量纳兰墨,却只见他神色淡然,浑不见半分紧张害怕,对方轻尘所说存了几分怀疑:“若是纳兰墨真如方公子所言,功力被废,又如何杀得了我大哥、三弟?纳兰墨素来狡诈,恐怕连方公子也叫他给迷惑了!”心中计较已定,脸上摆出最恭敬的神态,垂头叹道:“我兄弟三人义结金兰,誓言同生共死,没想到今日竟横遭惨祸!虽说义气为重,但方公子是我家殿下最尊敬的贵人,在下怎能在公子面前无礼放肆?公子想如何处置这恶贼,在下绝不敢多说半字!只求公子念在我们兄弟一片赤诚之心,千万不可轻易放过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算是为我兄弟报了大仇!”说到伤心之处,语声哽咽,黯然泣下。
纳兰墨听得这番“肺腑之言”,不禁目瞪口呆,半晌,摇了摇头,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方轻尘长叹一声:“你倒是一片赤诚,既是如此,我便成全你这一番诚意!”
老二心中狂喜,对纳兰墨那嘲讽的大笑声恍若未闻,忙躬身道:“多谢方公子!”他不曾抬头直视方轻尘,看不见方轻尘的笑容有几分嘲讽,看不见方轻尘的眼底不曾有半分笑意。
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老二惊骇莫名,身体不受控制朝纳兰墨跌去,待回过神来,自己已站在纳兰墨身前,相距不过几寸。他大惊失色,一时想不明白方轻尘为何有此举动,只是本能地举手便一掌推出,只盼能阻得纳兰墨片刻。
纳兰墨身形移动,脚步忽左忽右,看似杂乱无章,偏偏妙到毫巅,总是轻易躲开老二掌力。老二只道他存心戏弄自己,一味闪避,心下越发慌乱,不由扭头朝方轻尘看去,目光带了几分求救之意。
只是高手相争,怎能有半分疏忽?他既非高手,出手之际又是心怀畏惧,一意想溜之大吉,毫无战意,若非纳兰墨真气不继,他便是一招也接不下来!饶是如此,纳兰墨一见他分神,左胁露出老大破绽,手底伶仃刀轻轻一转,脱手飞出,瞬间射入他的胸口!
老二一直以为方轻尘必会出手相救,哪想到方轻尘根本就是一意作壁上观,中刀之后,不由瞪视方轻尘,犹自不甘问道:“你——为、什、么?”
方轻尘怅然一叹:“所谓小人,不仁不义,无耻卑劣,你觉得自己值得我相救么?纳兰墨功力是为我所禁,但凡你有三分拼命之心,又岂会不敌一个功力全失之人?!”
老二神色惨然,又气又悔又恨又愧,一口气上不来,便是气绝身亡,一双眼犹是瞪得老大,真是死不瞑目。
纳兰墨慢慢走前去,拔下伶仃刀,插干血迹,抬头瞪视方轻尘:“就算他拼命,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方轻尘“呃”了一声,忍不住抚掌轻笑道:“是极是极,你纳兰大少爷是何等英雄,怎会把这些三流小人放在眼底?”
纳兰墨哼了一声,傲然道:“算你识相,把这个小人留给我亲自动手!算你聪明,没有立刻解开我的封印!”
方轻尘走了过去,伸掌贴住纳兰墨背心,真力吞吐,瞬间手上便多了三支银光闪闪的银针,淡淡笑道:“你知晓我一定会为你取出贯脉针么?!”
纳兰墨立即坐倒调息,真气运转三十六周天,感受着体内轻盈的真气流转,全身说不出的畅快舒服,一跃而起,却见方轻尘倚墙而立,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
他们彼此戏弄报复,自是非友是敌,偏偏却又极为了解对方,仿佛认识了十几年一般心意相通。方轻尘不曾有过半分轻视纳兰墨,即便他功力被禁、宛如废人,纳兰墨亦不曾有半分仇视方轻尘,即便他令自己如此狼狈难堪。
二人相视片刻,纳兰墨忽然问道:“适才他们说的话你都有听到吧?”
方轻尘一时想不到是哪句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纳兰墨嘿嘿一笑,盯着方轻尘清秀出尘的脸,摇头长笑:“美人如玉剑如虹,怎不叫人倾心?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自是应当惜取眼前人!”
方轻尘怒色一闪而过:“纳兰墨,我敬你是条汉子,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调笑无忌,莫非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么?!”
“莫生气莫生气!我只不过说说那位玄煜殿下的龌龊心思罢了!”
方轻尘蹙眉一想,那三人确实曾说到玄煜有意活捉纳兰墨以交给自己处理,似乎颇有些别的意思,不由恶心,瞪了纳兰墨一眼,冷哼一声:“无聊!”
纳兰墨讪讪一笑,转转眼珠,看见屋内犹躺着三具尸体,二人就这么聊天,不觉十分诡异,连忙指着尸体笑道:“咱们不会准备跟他们共度一晚吧?”
方轻尘皱了皱眉,不再说话,径自走了出去,纳兰墨紧紧随后而出。
两人随意而行,一时也找不着话题,气氛颇有些尴尬。
“不如我去宰了那无耻的狗屁三殿下好了!”纳兰墨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方轻尘吃了一惊,脱口道:“你别轻举妄动!上回你在梁国境内剌杀齐国屠雷,惹得两国一度陈兵边境,局势十分紧张。齐国如今派出玄煜出使梁国,虽有意刁难我国,毕竟还是愿意坐下来商谈,若是玄煜再在梁国出事,就真的是干戈不休了!”
纳兰墨皱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屠雷凶名昭著,动辄屠城,满手血腥!齐国名曰相助梁国铲除叛逆,却故意派了屠夫将军屠雷进入梁国,所到之处,腥风血雨,不知沾满多少无辜梁国百姓的鲜血!难道你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去剌杀屠雷吗?”
“我……”方轻尘一呆,默然无语。
屠雷固然是屠城将军,方轻尘亦恨之入骨,但两军交战,他却也不愿行此极端之举。屠雷进入梁国,名为平叛,他虽凶名昭著,但论起兵法韬略,确实也有独到之处,方轻尘担心燕离与之交锋,难免吃亏,于是夜探齐军军营,搜罗情报,以传给燕离之用。没想到竟遇上纳兰墨剌杀屠雷,他虽不喜欢行荆珂之举,但也非食古不化之人,眼见纳兰墨危急,急忙出手相助。
二人逃出军营之后,纳兰墨有意结纳,只是他一心急着将屠雷已死的消息传给燕离,不便与之相交,便匆匆告辞,没想到却让纳兰墨误会自己故意瞧不起他,以至有了后面的戏弄之举。
后来,燕离凭着方轻尘的情报,率几千轻骑孤军深入,趁齐军主帅身陨之际,突袭齐军,大获全胜,经此一役,建立了燕离在义军的常胜将军的名声,更引起义军首领黑豹的嫉妒之心。当然,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只是,方轻尘与燕离的关系乃是秘密,毕竟方轻尘尚是梁国方相之子,若让人知晓方轻尘暗地帮助“叛军”,便是抄家灭族的罪名了。方轻尘与纳兰墨不过泛泛之交,虽然有惺惺相惜之意,却不可能将此重大秘密轻易告知。听得纳兰墨指责之语,方轻尘一时无法自辩,唯有苦笑:“是呀,我一时意气,却没想到给梁国带来更大的麻烦,自然是吃一堑,长一智,就算我再恨玄煜,也不会再鲁莽行事了!”
纳兰墨默默无语,半晌方道:“对不起!”
“纳兰公子何出此言?你杀了屠雷,实是此人该杀,幸好齐国也不曾真与梁国交恶,大兴兵燹!说起来,应该是我代梁国百姓对你说声谢谢才是!若非公子义举,边境百姓也不知有多少无端遭难!”方轻尘顿了一顿,微笑问道,“纳兰公子可否容我冒昧一问,因何剌杀屠雷?”
纳兰墨目光悠悠,叹息着说道:“你可曾亲眼看到全城百姓哭喊着求生却一一丧生在刀枪之下?你可曾亲眼看见小小的婴孩嗷嗷大哭着被挑起挂在高处活活饿死?你可曾亲眼看见无数女子在无耻畜生身下凄惨哀求?你可曾亲眼看见整条都是鲜血、尸体的河流?你可曾亲眼看见……”
“不要说了!”
纳兰墨悠悠一叹:“什么屠城杀戮、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如果不曾亲眼看见,永远只是众口相传的几声叹息,永远只是书纸上冷冰冰的几行字眼!”
“纳兰……”方轻尘伸出手,轻轻按住他微颤的肩膀,一时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两人静默相对。
良久,良久,纳兰墨甩甩头,轻笑道:“方狐狸,少悲春伤秋了,凭你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腹黑,天下有谁能让你吃亏呀?”
方轻尘一愣,面色古怪。
“怎么?不服气?”纳兰墨一颗大脑袋凑近方轻尘,几乎贴着脸,呼吸清晰可闻。
方轻尘连忙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瞪了他一眼,眼底却流露出几分笑意。
“方狐狸?呵呵……”“狐狸”外号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小楼同学叫起的呢?记不清楚了,似乎是某次张敏欣被自己恶搞之后,气急败坏,冲口而出:“你这只死狐狸!”于是,“方狐狸”便成了他的招牌外号,就连老实、厚道的三好学生小容,在与他大战的游戏PK中,被他使诡计耍了,也忍不住会笑骂他几声“狐狸”!
没想到,没想到在这个世上,竟然还会有人识破他的恶劣本质,一语道破他的“狐狸”身份,真是……有趣!
不可抑制地,方轻尘冲口而出:“纳兰墨,我请你喝酒!”
纳兰墨一呆,深深看了方轻尘一眼,笑意渐渐浮上眼底:“别以为请我喝酒,我就不计较你的诸般恶行了!”
方轻尘翻了个白眼:“我怕你么?”
纳兰墨哼了一声:“找一天咱们再大战三百回合,看看谁更强!那晚在醉月湖上,别看你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不过是因为我让着你!”
“那要不要我说一声多谢纳兰公子手下留情呢?!”某只狐狸微微眯起双眼,一张脸却笑得温柔如三月春风。
“哈……不用不用,你记得请我多喝几杯极品美酒就好了!唔,大都最负盛名的销金窟是落日楼,落日楼最有名的莫过于离尘酒,哈,方狐狸,你得请我喝三斤离尘酒,咱们这帐才算小完……”
“方狐狸,不会吧,你堂堂相府公子,竟然请不起离尘酒,切,你骗谁呀!”
“方狐狸,你往哪儿走呀?落日楼不是这个方向呢……”
“方狐狸……”
……
明月下,两道人影,一黑一白,渐行渐远,留下一连串的笑语飘散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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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终于,可以打上“完结”字样了!撒花,欢呼,普天同庆,恭喜我吧!!
55555,偶难产的番外呀!
谨以此篇番外,祝黑豹同学生日快乐!
我很期待豹子那冰冷而残忍的微笑!冷酷并且毫无人性的微笑!
咳咳,话说我的番外,每一篇都源于某一位同学的生日,甚至落日的诞生,也是自水叔叔过生日开始,唉,诸位亲亲,难道你们不觉得咱们二群的生日啦、作业啦、甚至加上后妈不能更新时的突发状况,有点多了么?强调素质教育嘛,一定得减负啦!俺高呼:二群减负,否则……咳咳,没有否则,俺没有豹子同学那冰冷且残忍的微笑嘛!
豹子的生日,真是非常和谐强大,估计是群里第一个收到如此多别致礼物的同学吧,呵呵,好羡慕啊!所以说,豹子同学,你的RP真是不一般的好!
最后再说一句:祝黑豹同学生日快乐,祝你吃饭大鱼大肉(有你爱吃的菜),唱歌骑士伴奏;日进斗金不够,敢与小楼同学比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