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平心中虽也瞧不上封太后,可却深知疏不间亲,听封君扬这般说话,只垂头屏息,不敢应和。封君扬乃是极为自制的人,自小被教导着要喜怒不形于色,现在能说出这些话来已是有些失控。他闭目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面色这才渐渐如常,吩咐道:“传信,叫樊景云从关外回来。”
四月,齐襄率军攻打盛都,封君扬却带兵继续西进,援救被步六孤骁围困的豫州,同时,郑纶也得到封君扬命令,继续留在冀州,剿灭鲜氏贺兰部兵马。
封君扬这般弃江南不顾,只全力抵抗异族入侵的行为,大大出乎世人预料,一时间众说纷纭,褒贬不一,有人赞其是以家国大义为重,却也有人说封君扬不过是狂妄自大,沽名钓誉之徒。
泰兴城守府内,贺臻在得到封君扬已继续带兵西进的确切消息后,那罩在眉间多日的阴霾这才散去,与相对而坐的白章说道:“齐襄到底年轻,沉不住气,他这般提前发难,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白章闻言,笑呵呵地瞥了贺臻一眼,不紧不慢地捻起粒棋子,道:“你也是真够冒险,竟拿泰兴做赌,也不怕那封君扬真地弃了江北就此南归。幸亏他还年轻气盛,想着要什么家国大义,否则你老弟拿什么来挡拓拔垚的几十万大军?到时被纥古越攻破泰兴,你就后悔去吧!”
贺臻不觉淡淡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当初北漠国力正盛时,北漠名将周志忍带着十几万精兵悍将围了泰兴两年,也没能破了泰兴城门。纥古越武夫一个,拼凑了十万北漠杂军,竟也想夺我泰兴,不过是笑话一个罢了。”
贺臻说出这话并非是狂傲自大。泰兴自去年春被围至今已是一年有余,纥古越屡次强攻,折损了不少兵马,却也没能攻下泰兴。去年夏汛之时,纥古越甚至还把泰兴东侧的大堤给掘了,想着水淹泰兴,可城内守军与百姓俱都搬到了高处,丝毫没有影响守城。纥古越无奈之下,这才不得不暂停了攻城,分兵取了泰兴附近的几处小城,对泰兴形成包围之势,围而不攻。
白章也跟着贺臻笑了一笑,将手中那粒棋子落下,漫不经心地问道:“水军什么时候调往东去?”
泰兴水军一直停在宛江对面的阜平水寨,照贺臻最初的设计,是要等封君扬与拓拔垚两个陷入不死不休之地时,泰兴水军再偷偷往东去取宜平。可不想变故太多,先是鲜氏贺兰部翻越燕次山进入冀州,迫得封君扬再次从江南调兵北上,由此又导致了齐襄的提前发难……这一步步走下来,已是与贺臻最初的预料偏差了许多。
贺臻思索片刻,答道:“还要再等一等,要等郑纶与贺兰渊那里分出胜负来再说。以目前形势看,倒是郑纶胜算更大一些,到时他若是能带兵南归与齐襄缠斗,自是最好。”
白章缓缓点头,过得一会儿,却是又笑着说道:“只是不知盛都能否坚持到郑纶带兵回去,若是齐襄早早地就攻下了盛都,我看封君扬不见的叫郑纶回去。”
贺臻道:“盛都城坚粮足,城内又有禁军三万,只要那守将不犯傻,守上几个月还是不难的。”
不想这一次贺臻却是料错了。就在齐襄带军围攻盛都半月之后,城内禁军中一个小小的校尉暗中投敌,趁夜开了盛都城门,放了齐襄军队进城,盛都就此城破。而那校尉也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与辰年一同拜了静宇轩为师的肖猴儿。
永宁三年,肖猴儿叛出聚义寨,随着封君扬去了盛都,更名为肖得侯后进入禁军,却未得封君扬重用,在军中混了几年,才只做到了校尉一级。此人心思灵活,却无德行,又觉封君扬对不起自己,眼见齐襄大军来攻盛都,索性就暗中投了齐襄。
消息传回江北,温大牙先是气愤,后来却又乐了,与辰年说道:“那肖猴儿自是狼心狗肺之徒,可封君扬却也是活该!当初若不是他以权势相诱,那肖猴儿又怎会背叛咱们?现在那肖猴儿又叛了他,真是一报还一报,该!”
辰年神色平淡,只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可要管好了自己的嘴,莫说到郑纶面前去。”
温大牙听得嘿嘿一笑,“瞧瞧你说的,我就是再傻,也不至于到郑将军面前去骂他主子啊。大当家快放心吧。”
辰年缓缓点头,“那就好。”
过不一会儿,温大牙却又忍不住扯起了唇角,笑道:“我瞧封君扬未必不知肖猴儿的为人,你就听他给人改的名字,肖得侯,肖得侯,不就是肖猴儿加了一个‘得’字,想给他添上点德行嘛!”
辰年从未想过这些,闻言略怔,待细一思量,这还真像是封君扬的行事,她不觉也笑了笑,道:“还真是这样。”
他两人正笑着,郑纶从帐外进来,视线在辰年面上停了一停,这才问道:“说什么说得这么高兴?”
辰年闻言,随口答他道:“没什么,温大哥刚才说了个笑话。”
郑纶不是好事之人,性子也一向沉闷,辰年这般回答,显然是无意与他细说,他不该再问。可瞧着辰年眼角眉梢上犹带着浅浅笑意,他竟是不由自主地追问道:“什么笑话?”
辰年被他问得一愣,微微瞠目,她没料到郑纶会这样刨根问底,一时还真现编出个笑话给他,只好向扯了扯嘴角,“呃,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她心思一转,扭头就将难题丢给了温大牙,说道:“温大哥,你把刚才那笑话再讲一遍吧。”
温大牙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是这么回事,我刚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想要说给大当家听,结果我却不记得那个笑话了。”
郑纶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往下说,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没了啊。”温大牙无辜地瞪大了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就是个笑话啊,郑将军觉得不好笑吗?”
温大牙分明就是使赖糊弄郑纶,偏郑纶还真上了当,想了一想,方答道:“不觉得。”
话音未落,辰年那里已是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郑纶浓眉微挑,看向辰年。辰年强忍住了笑,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是在笑温大哥讲的笑话。虽然已听过了一遍,可再听一遍还是忍不住发笑。”
她唇角绷紧,面上虽是一派严肃,那眼中却有掩不住的盈盈笑意。
郑纶这时已是觉察出温大牙与辰年两个是在戏弄自己,不觉微窘,可见辰年这样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心中却又有一丝微甜,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该恼还是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