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平道:“小的不甚清楚,好像是军中之事。”
他既这样说,不管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辰年都不好再问。她简单吃过些饭,又将鲁嵘峰等几个寨子头领找了过来,大伙凑在灯下,商量流民渡江安置之事。
待把诸事都商议妥当,辰年环视了一圈屋中诸人,道:“我有几句知己的话,想与大伙说说。你们素知我的脾气,我没什么野心,最先在牛头寨做大当家,只是为了图那几十个人的温饱。待到后来赶上战乱,寨子里收留的流民越来越多,为图这成千上万人的温饱,这才被逼着一步步地走到今天。眼瞧着这些流民都要渡江安置,我也算圆了心愿,这个寨主,不想再做下去了。”
她话刚说完,便就有人叫道:“大当家不好走,咱们大伙还要跟着你去争天下哩!”
“天下哪是那么好争的!”辰年失笑,止住众人的劝阻,道:“我年轻冲动,又无大才,全靠大伙鼎力帮衬着,才能坐稳这个寨主之位,若是再自不量力地带着大伙去争天下,只能是害人害己。咱们聚义寨名为聚义,既是为义而聚,亦该为义而散,绝不能去祸害百姓。我瞧着云西王还算是个明主,你们若有意去建一番功业,不如就跟着他。若想图个逍遥快活,或是随流民过江,或是回咱们太行,全在自己喜好。”
众人听得沉默,各有思量。
辰年笑了一笑,最后说道:“我今日先把话放在这里,大伙回去都好好思量一番,是去是留,我都尽力相帮。”
此刻已是夜深,众人就此散去,各自回房歇息。辰年路过书房,瞧着里面还是灯火通明,知封君扬还在与人议事,心中虽也好奇,却只在远处看了两眼,便就回去了自己院子。
顺平就垂手侍立在书房门外,看似神态轻松,暗地里却极为警醒,小心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他也瞥见了辰年的身影,没敢凑过去,只微垂了眼帘,假作没见。
书房内,封君扬浅浅地抿了口茶,轻声问道:“诸位怎么看?”
屋里人并不算多,除却封君扬最倚重的一个心腹幕僚,就只宋琰与老将莫恒两人,并无郑纶身影。
莫恒沉吟片刻,最先开口,道:“依张家现在的情形,根本无力双线作战,若那消息属实,鲜氏大军真的南下,关外诸地必失。现在就看张怀珉能挡鲜氏多久,贺臻能否及时夺下靖阳,拒鲜氏于关外。”
那幕僚姓韩名华,五十余岁,是个白胖子,闻言说道:“我若是张怀珉,绝不会死抗鲜氏,反而会借其兵来打贺臻。”
莫恒与宋琰俱都是一怔,莫恒忍不住问道:“难道张怀珉敢引异族入关,落个千古骂名?”
封君扬道:“据上京的探子回报,确是有张家的使者出入王庭。”
莫恒面露激愤之色,道:“若是这般,怕就需得咱们尽早出兵西北,夺下临潼,以助贺臻一臂之力。”
封君扬笑笑不语。韩华先扫了他一眼,这才转而问莫恒道:“咱们为何要助贺臻一臂之力?”
此话一出,莫恒不觉瞠目,当下便道:“关内地势平坦,一旦叫鲜氏入了靖阳,便有千里沃野任其铁骑驰骋。豫州再失,便是泰兴,就如同盛元年间北漠南侵,短短数月功夫,尽得江北之地。不挡鲜氏于关外,难不成还叫要他饮马宛江?”
韩华沉声问道:“若不放鲜氏入关,难道你要从贺臻手中夺江北之地?”
莫恒被他问住,憋了半天,方道:“不管怎样,总不能眼看着江北百姓任异族铁蹄践踏!”
封君扬不理会他两个的郑纶,转而看向宋琰,问他道:“宋琰,你怎样看?”
宋琰想了一想,答道:“以末将愚见,发兵西北暂无必要,武安却该拿下。如此一来,进,可攻临潼,与贺臻夹击鲜氏。退可守青州,拒青冀之地观贺臻与鲜氏争斗。”
这回答甚合封君扬心意,他缓缓点头,又问韩华:“韩先生意下如何?”
韩华最懂封君扬心思,闻言便道:“此为上策。”
封君扬沉吟片刻,吩咐道:“宜平仍由宋琰来守。”
宋琰沉声应道:“末将领命。”
封君扬又看向莫恒,道:“青州就要托付给莫老将军了。”
若是鲜氏入关,青州就成青、冀两州的门户之地,甚为重要。而且青州先属杨成,后归薛盛英,现又为郑纶所占,不过短短三四年时间,已经是几易其主,城内形势极为复杂。莫恒思量片刻,坦然道:“只靠青州军,属下怕是守不住青州。”
“不叫你一个人守,还有杨成幼子,杨熠。” 封君扬弯唇微笑,瞧着宋琰与莫恒两人不解,又解释道:“便是聚义寨的崔习。他本名杨熠,乃是杨成外室之子,早前被薛盛英追杀时在牛头山落草,化名崔习。青州本就是杨家的,现让杨熠去青州,正好是物归原主,最是名正言顺。”
莫恒有些不解,迟疑道:“王爷是想借杨熠之名?”
封君扬淡淡一笑,摇头道:“杨熠与薛盛英不同,此人有将才,我是真心要用他。以老将军之沉稳,杨熠之锐气,你两个若能通力合作,青州无忧。”
莫恒虽不了解崔习,却深知封君扬善用人,闻言便就应道:“王爷放心,属下定会与杨熠守好青州。”
封君扬又交代他与宋琰几句,便吩咐了他二人下去。韩华望封君扬一眼,问道:“青州交与莫老将军与杨熠,王爷要如何安置郑纶?”
封君扬微微垂目,转了转手上的茶杯,淡淡答道:“我要他去夺武安。”
夺下武安,领兵孤悬在外,郑纶若是忠心耿耿,那是最好,便是生了异心,也不会威胁到青冀两地。韩华心想此法倒也不错,既能用郑纶,也能防郑纶,他不由缓缓点头,道:“也好。”
韩华瞧封君扬无事吩咐,便就告辞退下。
封君扬独自一人默坐片刻,叫了顺平进来,问道:“辰年可回来了?”
顺平忙道:“谢姑娘早就回来了,吃过了饭,又叫了聚义寨几个头领过去议事。”
封君扬不觉微笑,问道:“还是流民过江安置之事?”
“王爷猜得真准!”顺平笑了笑,又道:“不过谢姑娘最后还说待流民过了江,她就不做这个寨主了。她还问鲁嵘峰几个有什么打算,若想建功立业就跟随王爷,若不想,也跟她提前说,她好安排。”
封君扬猜辰年是在做退身的打算,这般看来,她是真的要为他舍弃谢辰年的身份。封君扬心中既觉欢喜,又有几分对辰年的愧疚,他默了片刻,忽地问顺平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顺平何等机灵,闻言立时答道:“不晚,不晚,才刚过了子时。谢姑娘回了后院没一会儿,刚路过书房的时候,还往这边瞧了两眼呢。”
听他这样说,封君扬心中更似长了草,稍一犹豫,便就站起身来,笑道:“走,咱们去瞧瞧她,若是她睡下了,咱们也不吵她,再回来就是了。”
他们主仆两个,也没带别的随从,出了书房往后院而来。待到辰年院外,瞧着那院中黑漆漆的全无半点动静,封君扬不觉有些失望,在门口站了一站,回身与顺平低声说道:“走吧。”
顺平默不作声地转身在前引路,刚走了两步,脚下却故意一崴,失声叫道:“哎呦!王爷,小的脚又扭到了!”
本就是深夜寂静,他这声音又大,眼瞧着身后那院子里便亮起了灯火,过不片刻,就有脚步声往院门而来。封君扬看出顺平是故意作怪,又怕辰年瞧破,说是自己指使,顿觉有些尴尬,气得抬脚去踹顺平,口中低声骂道:“怎么没摔折了你的狗腿!”
顺平口中还呼痛不止,腿脚却是极为利索,一闪身就避开封君扬踹来的脚,嘿嘿笑道:“小的全因王爷才崴了脚,王爷不可怜小的也就算了,怎地还要打小的?”
说话间,身后那院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封君扬忙肃了面容,回身看过去,见开门的是个侍女,便就问道:“可是吵到你们姑娘了?”
那侍女不想封君扬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忙上前来行了礼,恭声答道:“不曾听到姑娘的动静,许是睡得熟。”
封君扬闻言却是奇怪,辰年是练武之人,耳目极为聪灵,刚才顺平喊叫的声音那般大,把侍女都惊醒了,辰年不可能听不到。封君扬心中忽地冒出些不好的念头,他越过那侍女,径直闯入院内,走到门外唤道:“辰年?辰年?”
屋内却无人应声,封君扬再按捺不住,一脚踹开那门,疾步走进内屋一看,床上哪里有辰年的身影。他如同被人从背后给了一击闷棍,身形顿是一僵。顺平从外跟着进来,瞧见这情形也是有些傻眼,待反应过来,忙就回身问那侍女道:“谢姑娘呢?”
那侍女哪里知道辰年怎地突然不见了,她又惊又惧,颤声答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分明眼瞧着她睡下才出去的。”
就在这时,院中却忽地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屋内几人不觉都回头看去,就见鲁嵘锋从门外匆匆走入,道:“王爷,属下女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