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上前,将那老和尚从地上扶了起来,问:“高僧?”
老和尚却是先念了一句佛号,“不高,不高,只是个老和尚。”
他答得有趣,温大牙等人不觉都笑了,辰年仔细瞧他几眼,见他面上慈眉善目,一团和气,便就问道:“那老和尚法号是什么?”
“慧明,老和尚法号慧明。”老和尚答道。
辰年虽未听说过这位大师的名号,却点了点头表示明了,客套道:“慧明大师远来辛苦,可要先去歇息一下?”
不想慧明却是一本正经地答道:“一路不曾自己走路,倒是不辛苦,只是有些饿了。”
辰年扫一眼那地上的布口袋,想静宇轩竟一路提着这老和尚来,很是忍俊不禁,笑道:“大师再坐下等一等,我这就叫人给大师准备斋饭去。”
静宇轩却没这样好的脾气,只是问慧明道:“老和尚,我且问你,到底什么叫做定心、净心、悟心、明心?”
慧明答道:“这是禅心。”瞧得静宇轩面露不耐之色,不等她问,忙就又解释道:“禅者,佛之心。禅就是佛的心要,也就是人人本具的清净心。”
静宇轩又问道:“此心如何来?”
“非从外得,须靠自身亲证体会,止息妄想,转化烦恼,进而达到定心、净心、悟心、明心,契悟本具的佛性。”慧能答道。
静宇轩听得个似懂非懂,诧异道:“我心也挺清静,怎地就会走火入魔呢?”
慧明念一句佛号,道:“走火乃是道家之言,佛法中根本就不修这个法门,是不会发生走火这个毛病的。”
这话听得静宇轩与辰年俱都是一愣,辰年更是问道:“没有走火,怎会入魔?”
“魔由心生。有所求,才会入幻境,心生感应,借以成魔。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慧能轻轻叹气,看向辰年,又问:“女施主,斋饭可是已好?若是再误得一会儿,老和尚不用修行,便就可去西天了。”
辰年不禁失笑,忙叫人扶着慧明下去用饭,又劝静宇轩道:“师父,反正您都把这老和尚找来了,他又跑不了,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静宇轩这才作罢,嘱咐了辰年好生看住那老和尚,自己回房休息。
辰年思量片刻,却是忍不住缓缓摇头,出得门来,问身边的陆骁道:“你说封君扬这是做的什么打算?”
陆骁沉默片刻,答道:“这事上,他该没什么算计。”
辰年淡淡一笑,道:“难说。”
辰年将寨子各个要处巡查了一边,又去山下看那些百姓种田。山路不算崎岖,他两个不紧不慢地走着,辰年忽地问陆骁道:“你怎么也不问问我那日的事情?”
陆骁答道:“我信你,无需问。”
辰年侧头看了看他,却是忽地笑了,将手背到身后,脚下踢踢踏踏地走着,道:“陆骁,我真是喜欢你,那种说不出来的喜欢。我不晓得你能不能明白,就是明明和你认识没多久,却觉得我们该是从小一起长大,你我都曾见过对方最没出息的模样,在一起什么都无需顾忌。我敢叫你在前为我冲锋陷阵,也敢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你。”
陆骁听得微笑,道:“你可没见过我最没出息的样子。”
辰年点头,应道:“是啊,光是叫你瞧我没出息的模样了。”
陆骁闻言停下步子,看她片刻,认真说道:“谢辰年,你已经做得很好。你看山下这些百姓,是你给了他一个能活命的地方,一个日后能活得更好的机会,他们都很感激你。”
辰年笑笑,跳到路旁一块山石往山下眺望,半晌后,轻声道:“是我该感激他们。这样的情景,叫我觉得自己仿佛还活在清风寨。看着外寨里的那些人家,我会觉得严婶子他们都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住在哪一户。而那些追跑笑闹的小孩子,就是小时候的小七、小柳,和我??”
她闭上眼,迎向天空,听着风中带来的人声,眼睛慢慢有些湿润,“你听,大家都还在。”
不知为何,陆骁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像是辰年下一刻就会纵身往山下跳去,他心中一惊,忙也跃上了那山石,紧立在辰年身侧,叫道:“谢辰年!”
辰年睁开眼,转过头看他,眼睛有着水洗过的清澈,她笑,道:“我没事,我只是突然有些想大伙。”
天空中忽地传来鹰鸣之声,他两人顺声望去,就见高空中有两只苍鹰在盘旋飞翔,似在追逐,又似在戏耍。辰年微微眯眼,看得片刻,忽地对说道:“陆骁,你该离开这里。”
她转过头看陆骁,“你是草原上翱翔的雄鹰,不该困在这里。”
陆骁咧嘴笑笑,道:“谢辰年,我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你。”
“现在的我已无需你的保护,”辰年盯着他,正色说道:“你也该知道我在随师父修习五蕴神功,眼下虽不敢说是绝顶高手,但自保已是足够。”
陆骁静静看着她,沉默不语。
辰年笑笑,抬起头继续看那空中的苍鹰,“走吧,陆骁,去你的天空。我也会展开翅膀,尽我全力地往上飞。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在天空相遇,那我们就像这对鹰一样,结伴飞翔。”
陆骁看得她许久,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好,谢辰年。”
三日之后,陆骁独自离开了虎口岭。他离去时,辰年正在与崔习、朱振等人商议如何训练外寨那些从流民中选出的青壮,并未相送。倒是灵雀默默跟在陆骁马后,送出去老远。陆骁几次停下身来回头,乐呵呵地与她说道:“你回去吧,不用送我,我又不是不识得路。”
灵雀眼圈微红,又一次说道:“你就这样走了,大当家心里一定极难受。”
陆骁看了看她,道:“是她叫我走的。”
“大当家说的一定不是真心话!”灵雀气呼呼地叫道,瞪向陆骁,“我说你笨,你还是真笨!女人最爱说反话,她嘴上叫你走,心里一定是不愿叫你走。”
瞧她这般,陆骁却是忍不住咧嘴笑了,道:“你是不是女人?”
灵雀被他问得一愣,恼道:“废话!我自然是女人,所以我才比你懂得大当家的心思!”
陆骁就笑道:“你既也是女人,那你也是爱说反话。你嘴上说我笨,心里却是觉得我极聪明,是不是?”
灵雀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时也不知是恼是怒,只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陆骁笑了笑,正色与她说道:“灵雀,你不懂,我现在是该走了。我现在能给谢辰年的,她已不需要,而她需要的,我现在却还不能给她。所以我得走,去夺那些她需要的,回来给她。”
灵雀隐约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可又不明白这道理到底在何处。她还在愣怔,陆骁那里却已是翻身上马,回身向着她笑了一笑,道了一声“保重”,便就纵马向着远处跑去。
辰年在外寨待到天黑才回来,进得内寨寨门,边走边与身边人说道:“陆骁,咱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去瞧我师父吧。”
身边那人顿了一顿,这才应道:“好。”
辰年听见声音微微一怔,转头瞧了崔习一眼,笑道:“一时习惯了,还当是陆骁在身边。”
崔习却只是浅浅一笑,岔过话题,说道:“茂儿这几日会说了许多话,十分好玩,只是喂饭不容易,不像之前那般喂什么吃什么了。”
辰年不觉想起前年冬天初见崔习等人的情形,那时茂儿不过十来个月,却是十分乖巧,便是粗米粥吃得都极为香甜。她不由也笑了,道:“走,咱们去和茂儿一同吃饭,我来喂她,我以前可是也帮人哄过孩子,最是知道怎么逗他们喜欢。”
崔习笑笑,带着辰年回了住所,与茂儿一起吃晚饭。茂儿已是两岁多了,话虽会说了不少,但是吐字却是不清,须得有崔习在一旁讲解着,辰年这才能明了她的意思。
三人凑在一桌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辰年这才告辞出来去静宇轩处。人还未进屋门,就听得静宇轩在内不耐烦地叫道:“平常心,平常心,我也晓的平常心,可这平常心如何才能得来?”
辰年脚下停了一停,掀帘进屋,先叫过了师父,这才与慧明老和尚打招呼,道:“大师又在与我师父讲佛法?”
慧明面上仍是一团和气,不急不慌地答道:“静施主要寻平常心。”
辰年不禁也问道:“如何学得平常心?”
慧明道:“平常心即是道,什么方法可以入道,就用什么方法去学。初祖达摩向二祖慧可传法时说: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
静宇轩一听这个,立刻指着慧明向辰年说道:“听听,又来了,又来了,老娘一听他说这个,脑门子就疼。算了,算了,今日我不学了,你赶紧走吧。”
辰年笑笑,请了慧明出门,笑道:“大师,我先送您回去吧。”
慧明念一声佛号,与静宇轩客气告辞,这才随着辰年出了门来。两人默默行了一段路,辰年忽地问慧明道:“大师,佛法说五蕴皆空,五蕴真的都是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