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肌肤相贴所带来的满足感瞬息间贯入四肢百骸之中,江孤云呼出一口白雾,他摘掉左手上的手套,宽厚的手掌包住楼飞星热乎乎的右手,顺势带着楼飞星的手一起塞进大衣的兜里。
楼飞星踉跄了一下,身体撞了江孤云一下,江孤云对他笑着道:“这样更好。”
楼飞星浅棕色的眸子亮了亮,交握的双手一起待在黑暗冰冷的狭小衣兜里,交错的手臂就像挽在一起一样,这种感觉也不赖。
楼飞星不自觉抿唇笑了起来,和江孤云挤在一起,将己身的热度通过交握的双手传递给身旁的男人,欢快的声音随之响起:“对了对了,刚说到哪来着……”
两人在寒冷的冬日里亲亲热热的边说边走,大多时候都是楼飞星在说,他也没个主题,随心所欲的想到哪说到哪。
江孤云也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话或许不多,但他都有认真听并且认真回应。
原本冰凉的口袋变得热烘烘了起来,相握的两只手不分彼此,江孤云微凉的左手慢慢也和楼飞星的右手一个温度。
楼飞星说了很多,他谈起了自己的作品,这一周里他终于写出了最满意的一版,甚至还灵感大爆发,多写了一个不同的新故事。
两份稿子被他分别投给了不同的杂志社,现在就等杂志社的回音,看能否成功录用。如果过稿了的话,不知道最后能拿到多少稿酬,楼飞星提起这个话题时满是期待,恨不得现在立刻拿到钱。
江孤云握紧楼飞星的手,他眉眼舒展,笑容温和斯文:“稿件肯定会成功录用的,如果没有过稿,定然是他们编辑的眼光不好,没有录用你是他们的损失。”
楼飞星被江孤云真诚肯定的口吻搞得红了耳朵,这人怎么比他还有信心,他心里美得直冒泡泡,本还想谦虚一下,但被夸的实在忍不住开心,笑的见牙不见眼,嘚瑟地挺起胸膛:“我也这么觉得!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会火遍大江南北。”
“嗯。”江孤云笑吟吟望着身边意气风发的少年,是他的话,肯定能成功。
江孤云是如此深信着,所以他没有插手这件事,没有做收购一家杂志社,给楼飞星一路大开绿灯之类的事,那样就好像他不信任楼飞星的实力一样,也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但这两人都是一副就差临门一脚就能实现的样子。
楼飞星脚步轻快,一蹦一跳的,他已经想好了,到手的第一笔稿酬他要都花在江先生的身上。
一分预算都没留给自己和其他人。
如果没有江孤云,他这一周未必会这么顺利,说不定还仍陷在卡文的深渊里。
江孤云就是他的缪斯,他的灵感之源,他想好好感谢江先生。
边聊边走,楼飞星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两人就到了目的地。
火锅店里人多且热闹,白色雾气缭绕,大厅里嘈杂的喧哗声不断,时而还有小孩的哭闹声。
楼飞星看了一圈,大厅里座无虚席,他暗自皱眉,人比他想象中的还多。
虽然定了包间,但进包间要穿过人多且吵的大厅,这样的环境江先生待着会很不舒服的吧。
即使只需忍耐短暂的一小会儿就可以进入包厢,他也不想江先生受这份委屈。
楼飞星干脆转头对身旁的男人道:“还是换一家吃吧?其实我还有另一家也很想吃来着,那家还环境更好。”
人确实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交织在一起,原本新鲜的空气被污浊发臭取代,踏进来的瞬间,江孤云几乎是立刻减少了呼吸,很快感到憋闷和恶心。
人多嘈杂的环境确实让他很难受,不过江孤云隐忍伪装惯了,从头发丝到脚都没露出半点痕迹。
江孤云兜里的左手安抚地捏了捏楼飞星手指,一派云淡风轻地道:“来都来了,走吧。”
服务生迎了上来,他看到西装革履的江孤云不禁愣了下,来网红火锅店穿这么正经的很是少见,再看清两人容貌,他眼中不受控制地浮现惊艳之色。
这一高一矮、一成熟稳重一年轻活泼的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好样貌,甚至和娱乐圈里的俊男美女比也丝毫不逊色。
服务生很快冷静下来,挂上专业的微笑,只是这次的笑容较之对其他客人的要更热情了几分。
人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会不禁多几分优待,他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他们看起来都很好相处的样子,个头矮些的一看就是学生时代里那种老师喜欢的乖乖仔,高个那个一直挂着笑,一派温文尔雅的君子风。
“两位先生有预约吗?”服务生热情地发问。
楼飞星摆摆手,“我们……”
他想说还没决定要不要吃,但剩下的话被江孤云打断,“包间520,带路。”
他收敛了在楼飞星面前的柔软笑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湛蓝的眸子也深沉如死寂的大海,漠然中透出骇人的冰冷。
服务生浑身寒毛直竖,他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这位身材高大的客人突然间可怕又吓人,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就好像在看死人一样,先前那副温和的模样也荡然无存。
他咽了口唾沫,膝盖也有些发软,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极为危险。
楼飞星微微叹了口气,拿打定主意就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江孤云没办法,他对服务生笑了笑:“麻烦了,手机尾号是9654。”
服务生勉强回过神来,他确定预约人的电话无误,“楼先生对吧,两位客人这边请。”
楼飞星点点头,他立刻转身闷头带路,再不敢直视江孤云的脸,更没了欣赏的心思。
快速将人带到包厢后,服务生几乎是落荒而逃,二话不说找了其他同事来替他。
楼飞星和江孤云相握的手自然分开,他扫了眼包厢里没拆封的碗筷,刚想要壶热水,转头找了一圈也没见着服务生的影子。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人呢……”
“刚走了。”江孤云正打量着木质的椅子,顺口回答楼飞星的自语。
木椅椅面上放了一块圆形软垫,看着还算干净,但一想到不知道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人在上面坐过,他就恶心的慌,总感觉擦都擦不干净。
楼飞星回头见他半天没坐下,转眼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从兜里摸出一包湿纸巾——同胃药一样,也是以防万一带的。
江孤云正习惯性压下心头泛起的恶心感,虽然可以叫人买张新的椅子送来,但他不喜欢这种受制于洁癖的感觉,放纵自己,屈服于洁癖就是放纵一个明晃晃的靶子、弱点。
他吸了口浑浊的空气,忍耐而已,他很擅长,也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只有楼飞星是唯一的例外,是江孤云无论如何也无法克制、远离的存在。
忽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他回过神来就听楼飞星道:“江先生帮我要壶热水好不好?”
江孤云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答应,他出包厢叫住一名服务生,再回来时就见楼飞星将一张椅子上的软垫拿掉,手上拿着湿纸巾将木椅仔仔细细擦干净,从椅面到椅背再到扶手,每一处都仔细擦过。
连同椅腿也擦了一遍后,楼飞星起身将手里用完的湿纸巾扔进垃圾桶里,回头对愣住的江孤云灿烂一笑,朝他招了招手,“快来。”
江孤云沉默走过来,他垂眸看向还残留着湿意的木椅,“为什么……?”
楼飞星又抽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手,闻言他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道:“因为我感觉江先生很难受呀,这样应该会舒服些吧。”
江孤云瞳孔微缩,忽地感觉唇舌有些干燥,一团炙热的火焰在胸膛里汹汹燃烧,叫他胸口处热得惊人,从没有人这样……这样关心照顾他。
连洁癖这点惹人厌的小事都真的放在心上,这已经算得上是宠溺了吧。
这个认知立时让江孤云亢奋,再度感受到全身心的愉悦,过往他总是很难感知到这样幸福的正面情绪,但现在他却总是轻而易举的从楼飞星这里得到无上的喜悦。
江孤云缓缓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湛蓝的双眸深不可测,这样纯粹关心他的楼飞星实在太过美好,真想直接将他关起来,关在只能接触自己的地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慢慢的徐徐图之。
恶念从心底蹿了出来,江孤云手指可疑地抽搐了下,他听到自己平稳的声音道:“不用这么迁就我,这种程度我可以忍耐。”
不要再这么纵容他了,不然他真的会忍不住更加过分。
楼飞星歪头想了想,“虽然可以忍耐,但还是会难受的吧。”
“而我,不想看江先生难受。”他双手叉腰,振振有词,“所以,这话该我说才是,江先生不必迁就我,也不用忍耐委屈自己。”
江孤云瞳孔微缩,他盯着楼飞星一开一合的双唇,呼吸急促的同时也粗重不已,他不假思索道:“那我能……”
——将你关起来吗?
指甲不知什么时候陷进了手心里,掌心的刺痛及时阻止江孤云将剩下的几个字说出,他闭了闭眼,理智逐渐回笼。
不行,不能冲动,他要的从来都是楼飞星的身和心。
楼飞星目光茫然:“嗯?什么?”
江孤云呼出一口浊气,对他露出一个温和完美的笑容,“以后再告诉你,来,点餐吃饭吧。”
楼飞星有些好奇江孤云没说的是什么,他拐弯抹角地试探,也没从江孤云嘴里套出一个字,最后不得不放弃。
江孤云坐在楼飞星擦干净的椅子里,头一次对外面的东西没了抵触,他右手支着脸含笑看着楼飞星勾选菜单。
选完了菜,楼飞星又拆开两人的碗筷,统统用热水烫过一遍,而后他拿着两个小碗出去给两人调蘸料。
锅子和点的菜很快上齐,江孤云对吃的没有兴趣,却对投喂楼飞星来了兴趣,且兴趣极高。
很快楼飞星碗里就堆起了一座小山高的菜,他也不敢抬头抗议,只要一抬头,江孤云筷子里夹的菜必定会顺势直接塞进他嘴里。
楼飞星无奈之下只能埋头解决碗里堆满的牛羊肉和各色蔬菜,他可以发誓,他低头的时候绝对没有看错,江孤云脸上写着明晃晃的失望。
看着楼飞星一点点将自己夹的菜吃下,他吃些什么都由自己决定,极大满足了江孤云的掌控欲和占有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楼飞星不愿意让自己直接喂,不然就更完美了。
江孤云在涮菜的间隙看了眼空下的座位,原本此时该坐在这里的人一个都不在,却而代之的是本不应在此的他。
他唇角微弯,愉快非常,高涨的愉快感甚至压下了心底先前探出的些许恶念。
江孤云的投喂密集到没给楼飞星喘息的功夫,他艰难地塞下最后一片肉,撑得瘫倒在椅子里,“我不行了。”
这家火锅店以量大实惠,味道好而出名,现在看来,确实名不虚传。
楼飞星撑得都有些蔫,他瘫在椅子里休息的时候江孤云借口去洗手间,趁机把账给结了。
两人往回走的时候,楼飞星还为这件事愤愤不平,嘀嘀咕咕了半天,他想请客来着,结果最后东西基本都进了他肚子,账还被江孤云抢先结了。
江孤云笑着安抚他:“下次,下次让你请。”
楼飞星握住江孤云的手,“说好了哦,下次不许抢了。”
江孤云再三保证楼飞星才满意,他握着江孤云的手晃了晃,刚想重起一个话题,就听到引擎的轰鸣声从身后响起。
楼飞星好奇回头望去,一辆黑色跑车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在车辆稀少的街上疾驰,他认不出牌子,但光听引擎声就知道这车一定很贵。
跑车转眼就到身前,它行驶在最里面最靠近人行道的车道上,这条车道没有新修的路平整,往日里这倒也没什么,但下过暴雨的现在,路边积了一滩极深的积水。
楼飞星本也没多想,但他下一瞬就瞥见马路上的积水,心里立刻咯噔一声。
糟糕!他们两人就在路边,以跑车的速度碾过积水,他们肯定会被溅一身的污水。
路上没有遮挡物可以躲,而且时间上也来不及,自己本就走在路的里侧,即使被水溅到也不会太多,还有外侧的江孤云挡着。
——但他不想江孤云被污水溅一身。
电光石火间,楼飞星理清了一切,他立刻用力扯了下江孤云,想将人扯到自己身后去,如果被水溅到无法避免,他自己被多溅到些也无所谓,江孤云能被少溅到些也是好的。
江孤云也和他做出了同样的判断,但不同的是,江孤云下意识将楼飞星搂进了怀里,转身用后背面对马路。
栽进江孤云怀里的瞬间,跑车疾驰而过,掀起将近两米高的水花,豆大的水珠如雨点般落下,路上同样遭殃的行人纷纷咒骂起来,楼飞星耳边却只听得见江孤云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砰、砰——
一声又一声,平稳而规律,有着某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楼飞星微微睁大眼,环住他的臂膀同样结实有力,怀抱温暖而有安全感。
身前挺拔站立的高大男人,如同枝繁叶茂的巨树,又犹如高耸入云的大山,拥有遮蔽挡去一切风风雨雨的力量,是最坚实的避风港。
鼻间环绕着男人身上清冽但温柔的气味,他手指稍稍蜷缩了一下,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真想……一直待在这个怀里。
楼飞星发了下呆才回过神来,慢慢抬起头,路上的人很多,但他眼里却只装得下江孤云,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一样。
江孤云长发湿漉漉的,一绺一绺地黏在一起,多余的污水顺着发丝流到脸上,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道道黑色的痕迹,原本干净的镜片上也沾上了泥点,少有的狼狈不堪。
但他仍在笑着,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轻声问怀里呆呆的楼飞星:“有没有被淋湿?”
楼飞星恋恋不舍地退出江孤云的怀抱,迟钝地摇了下头,自己身上干干净净,没有沾到半滴水,可以说是现在街上最干净的一个人了,也和江孤云截然相反。
被保护了……
被这个有洁癖,明明该是对污水最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反过来保护了。
楼飞星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自己在他心里就这么重要吗,比他自身还要重要。
楼飞星摸摸自己发烫的胸口,新奇的眼神像是头一次得到玩具的小孩,他一向是保护别人的那个人,像今天这样被反保护还是第一次。
原来有人护着是这种感觉,好似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戳了一下,酸酸涩涩的,但并不难受。
他眼眶莫名其妙有些发热,明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既不轰轰烈烈,也不动人心魄,真的只是一件生活中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平凡而常见,但此刻体内涌上的感动却做不得假,像温温柔柔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击打在他的心壁上。
就在这个瞬间,在这个刹那,心口被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复杂感情充满,脑中仿若有一道天光大张旗鼓地劈下,冲破一直以来缭绕不散的黑暗云雾。
——霎时间,楼飞星豁然开朗。
同个时候,他心里悄悄落下一柄小锤子,一锤定音。
够了,决定了,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相识以来的每一日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眼前,长久以来的疑问也有了答案。
他想江孤云好、想为他付出、想了解他的全部、想和他一直待在一起……
他不想看他生病难受、不想他受委屈、不想和他分开……江孤云对他来说也是不同的,是独一无二的特例。
楼飞星怦然心动,这份心思、这份感情,肯定就是爱了吧。
只能用爱来形容了,不是爱还能是什么呢?
他微阖起双眼,自己确实十分、非常以及极其的喜欢江孤云的外在,但他更爱江孤云这个个体,江孤云所带给他的许多经历、感受也都和他的外表无关。
即使有一天江先生老去,这份俊美的容颜不复,即使有一天出现了比江先生还要好看的人,他的这份心情也不会变。
江孤云也将楼飞星全身上下看了一遍,确定他确实没有淋湿才放心下来,他这才觉出楼飞星有几分不对,温声道:“怎么不说话?吓着了?”
楼飞星浅棕色的眸子从深处燃起漂亮的火光,他摇摇头,掏出剩下的湿纸巾,认真擦去江孤云脸上的水痕,“有洁癖还护着我,你是笨蛋吗,我被淋一淋又没事。”
江孤云闻言笑了一下,这会儿他身上确实膈应的慌,总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在发臭,浑身上下都爬满啃噬他皮肉的小虫子,痒的恶心。
但和楼飞星比起来,这点难受无足轻重,江孤云抬起手,用干净的地方小心碰了碰楼飞星,“天气冷,淋湿容易生病,你要是病了,我会心疼的。”
楼飞星心底又被江孤云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真是的……自己的身体可比他的好,这人果然是笨蛋。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江孤云没听清,微侧耳道:“什么?”
楼飞星迅速擦干净江孤云的脸,仰头看着他大声道:“我说,你要是病了,我也会心疼的。”
江孤云禁不住笑容又深了几分,楼飞星扔掉湿纸巾,拉住他的手,“走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