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姨还是不断推脱道:“欸,当年那都是应该的,这钱你自己收着,你也到了买房子的年龄,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你自己收着,乖。”
楼飞星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浅棕色的双眸认真而严肃,他握住温姨的手,温热年轻的双手将温姨苍老的手掌拢在手心里,用力握紧。
他用的力道很大,自己却未曾察觉,声音同样认真:“四年前的一切我从未忘记,您不知道当年您帮了我们多大的忙,所以……这点钱也是我的心意,还请不要推辞。”
温姨也被他的态度所感染,她不禁犹豫了下,过了一会儿浅浅叹了口气,收下信封无奈道:“你这孩子从小就是看着软和,内里却倔的很,有自己的主意,真是完全随了小楼的性子。”
她四年前就跟楼飞星说过,叫他不用还钱,但是楼飞星根本没听进心里,这四年还是陆陆续续有收到他的转账。
楼飞星见温姨收了钱,终于又重新露出笑容来。
温姨口中的小楼是捡到了楼飞星并将他抚养大的院长妈妈,二人是关系很好的闺蜜。
温姨经常来找楼院长聊天逛街,那时楼院长也会将小小的楼飞星带在身边,小时的楼飞星长的就玉雪可爱,温姨喜欢心疼的不得了,特意备了一罐子糖,只要见到就会给小楼飞星塞糖吃。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楼飞星也算是温姨看着长大的。
四年前楼院长重病住院,掏空了所有积蓄后医药费还是不够,当时温姨就是第一个借给他们钱的人,还是听到消息后就主动借给他们的。
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楼飞星从未忘记,而且那时温姨自己手里也不富裕,她凑出的那十万元还是掏空了自己的棺材本才凑出来的。
如今楼院长去世,法律上来说楼飞星和院长妈妈没有半点关系,他没有必要替已经去世的楼院长还钱,即使不还也没人会说什么。
但情义上论,楼飞星怎么也算得上楼院长的半个儿子,当年也是他坚持不放弃治疗,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对这笔钱视而不见。
钱要还,恩要谢,楼飞星今年特意取现金上门来还最后一笔欠账,除了是为方便更习惯用现金的温姨他们以外,也是觉得当面道谢要比网上轻飘飘的转账更有诚意。
楼飞星笑起来眉眼弯弯,他软声道:“温姨,我现在工资很高,您不用担心我。”
“哎,我们星星长大了。”温姨声音柔和,她看向楼飞星的目光氤氲着怀念和温柔,絮絮叨叨起来:“工资高是好事,但也很累吧?你看你,都瘦了,脸色也不好,你一个人在外要多注意身体啊……”
心里缓缓淌过一条暖流,楼飞星禁不住摸着鼻子笑起来,被关心的滋味实在太好,“没有的事,工作很清闲,脸色差只是刚好这两天没休息好,温姨,那我就先走了,下次见。”
温姨闻言失望不已,她不舍地拉住楼飞星,“这还早着呢,怎么这会儿就走了?你还没见着你叔呢,吃个饭再走吧。”
楼飞星含笑拒绝:“今天就不了,我还有好几户人家要拜访,改天有空我还来看您。”
“好吧。”温姨闻言不好再留人,只得点头同意,送楼飞星离开。
温姨陪着楼飞星下楼,一路送到小区门口才停下,她笑呵呵从兜里摸出两块糖,塞到楼飞星手里,“拿着,温姨今儿家里也没其他的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个了。”
楼飞星低头一看,乐了:“这不是我以前常吃的那款水果糖吗,现在竟然还有。”
温姨撩起一绺垂在耳边的长发,笑眯眯道:“欸,现在也就咱们家附近的杂货店里有卖了,这是我前不久刚买的,你回来的正好,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楼飞星开开心心剥开一颗水果糖塞进嘴里,熟悉的低廉糖精味在口腔中散开,他含着糖道:“现在也喜欢,嘿嘿温姨最好了。”
老实说这糖不算好吃,有些甜的过分,但却是记忆里童年的味道,楼飞星颇为怀念,小时他很少能吃到糖,多数时候都是从温姨这儿蹭来的,每一次都弥足珍贵,以至于他根本没资格去挑剔喜欢还是不喜欢。
楼飞星同温姨挥手告别,温姨目送他离开,昔日小少年的挺拔背影落在她的眼底,肩膀变宽了,身体也变结实了,稚气褪去,已经是成熟稳重的可以撑起一个家庭的大人了。
她还记得四年前最后一次见楼飞星时的样子,那时的他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小孩浑身湿透,眼里布满血丝,眼眶通红,即使强撑着掩饰,也掩饰不了那种心死如灰的绝望。
和今天全然不同,她不禁感慨万分,时间过得可真快,楼飞星是真的长大了,也重新回到了以前开朗的模样,真是太好了。
温姨直到再也看不见楼飞星的身影后才返回家里,她打开两个厚厚的信封,倒出里面的钱数了数。
“咦……”数完第一遍她愣了下,数字对不太上,她又重新数了两遍,还是两万块,而记忆里还没还的钱只有几千而已。
温姨无奈地拍拍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都让这孩子别还了,他到好,还多给了不少。
楼飞星往后几天都在不同的人家之间奔波,有的人家换了住处,他费了不少功夫才将包里大半的钱都送了出去。
他捏紧双肩包的肩带望向眼前矗立的单元楼,“这就是最后一家了……”
楼飞星闭眼长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单元楼,待从最后一户人家里出来时,天黑了,包也空了,又变回了最初空空荡荡的双肩包。
他背着空空的双肩包仰望高远的天空,漆黑的夜空万里无云,悬挂着数颗明亮的星子,星子像是在呼吸一样闪烁不停,无声回应他的眺望。m.
楼飞星长舒一口气,欠下的熟人的钱在四年后的今天终于全部还清,他顿觉身上轻松了不少,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枷锁终于从他身上脱离。
他望着天喃喃自语:“今天也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晴朗的天空看着就让人心情开阔,楼飞星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回暂住的小旅馆,接连忙了好几天,他也累了,回到房中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正正好就是和楼锦程约好扫墓的日子。墓园在郊外,地方离楼飞星住的地方很远,为了不迟到他一大早就爬了起来,马不停蹄赶去坐早班的公交,在路上颠簸了两个小时,又走了半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楼锦程比他先到一步,他到时楼锦程已经提着东西等在了墓园口。楼锦程远远见着他,立刻兴奋地跑了过来,“哥!”
楼飞星抬头朝他笑了下,“怎么到这么早?等久了吧。”
他边说着边自然地接过楼锦程手里提着的东西,楼锦程避了下,只分给他一半,“没有,我也是刚到。对了,星星哥吃早饭没?”
两人一起往冷冷清清的墓园里走,楼飞星随口道:“吃了,你呢。”
楼锦程噢了一声,眼里滑过一分遗憾,他包里还热乎着的鸡蛋灌饼看来是没法拿出来献宝了,他乖乖道:“我也吃了,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
“好啊。”楼飞星干脆同意,楼锦程见状紧接着道:“哥你今天后还有没有时间?我们好久没好好聚聚了,要不要一起逛逛?”
楼飞星算算时间,拒绝了他,“不了,我要赶回去工作,而且你不用上课的吗?”
楼锦程蔫了下来,他的失落溢于言表,虽然很想和楼飞星再多待几天,但他在楼飞星面前一向乖,就没有胡搅蛮缠,只是用撒娇的口吻道:“哥,我可是学霸,少上两天课不碍事。这不是假请都请了吗,一天和一周也没什么区别,我就多请了两天,想着能和你多待两天。”
楼飞星挑眉道:“等你毕业了,我再抽空和你一起去好好玩玩。”
楼锦程撇撇嘴,怨念地想,什么时候他在他哥眼里才能不再是小孩子。
两人边随意聊天边往墓园深处走,今天不是清明也不是年节,所以墓园里头的人很少,冷风一吹,都显得有些阴恻恻的。
越往里走人越少,楼锦程几乎没来过这里,根本不认识路,只得亦步亦趋的跟在熟门熟路的楼飞星身后。
走到荒凉的只剩一排排墓碑的一角后,楼飞星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望着林立的黑色墓碑海洋,轻声道:“到了。”
一块块方形墓碑在青柏树木的包围下整齐排好,黑色的碑面上刻着冷冰冰的方块字,每一块墓碑下都躺着一具失去灵魂的身体,身体渐渐在土地下化为白骨。
不论时间如何流逝,世事如何变迁,这些方形墓碑始终会沉默无声地屹立在这里,一如最开始那样,不会有变化,也不会给人任何的回应。
黑色的碑面上泛起道道寒光,庄严、肃穆,寒风呼啸而过,挺拔苍翠的青柏被吹弯了腰,这风冰冷的刺骨,楼锦程不自觉打了个寒战,他也被这墓园的肃穆所感,心情不知不觉变得沉重,人也跟着严肃起来。
楼飞星拿起一个放在路边的铁皮桶递给楼锦程,他紧接着指了指西面,豪不客气的使唤楼锦程:“去打桶水来。”
楼锦程听话去了,楼飞星提着手上的东西,走到第一排的第一个墓碑前,他蹲下来,右手手掌轻轻贴到身前冰冷的黑色墓碑上。
白皙的手掌与黑色碑面形成强烈对比,碑面的冰冷冻的他手不自觉缩了下,他望着碑面上的方块小字,眼神复杂难明。
楼飞星独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我来看你了,院长妈妈。”
从唇边溢出的字句声音极轻,很快融进了寒风之中,消失不见。
短短九个字里蕴藏着和他眼里如出一撤的复杂情绪,爱有,想念有,愧疚有……最后拧成了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之情。
楼飞星收回手,偏头看向旁边同样冰冷的墓碑,“还有大家,哥哥来看你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的比较难写,我要好好酝酿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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