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明珠绸缎等贺礼呈上,萧i随意扯了几句闲话后道:“丞相与夫人,去照应别的客人吧,孤自己四处走走。”
谢晟与夫人有些犹疑,乐安公主笑道:“阿翁阿娘不必在意,我这弟弟,真是来走走的。他呀,一大早就跑到我府上,说他听人说相府的园子颇有意趣,很是好奇,想来赏看一番,所以坐了我的车马过来。”
萧i心里的火已经烧了一夜,适才在相府门前看见虞家的马车,心中更是焦灼,他忍耐着又与姐姐、丞相闲话说笑了几句,终于得以脱身,开始四处寻找起,那个让他的心如置冰火的人来。
分花拂柳、踏石过桥,寻了约一炷香左右时,有清扬婉转的笛音,飘入耳中。萧i循声找去,见一树繁盛的垂丝海棠下,少女正倚树吹笛,淡妃色的裙裳为风扬起,如烟似雾,臂间玉色银绣的披帛,亦随风轻舞,姿态美好地有如古壁画上的舞乐天女,就连娇柔淡粉的海棠花瓣,也忍不住跌落在少女的衣襟和发间,仿佛是在希求与她,分享这份人间少有的美丽。
笛声渐低,少女眉眼弯弯地看向身旁的少年,像是说了些什么,少年神色淡淡,没有回应,但少女不以为意,仍是柔柔地笑着说话,和少年靠得极近,几乎肩挨着肩,毫不避讳。
曲江一见后,他就猜到在柳园将她搂在怀中的少年,应该也是谢允之。花月般的少女,玉树般的少年,其实不是不般配,可每每看到他们亲近,他的心就躁烈地不得安宁,正如此刻这般。
萧i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苏苏听到有人来,下意识抬首,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苏苏前世饱经大风大浪,锻就了过人的心理素质,此刻本应是一直躲避的她,最为慌乱的时候,可真到了这一刻,她的心,却变得十分镇定。
谢允之见来人是怀王,躬身行礼道:“怀王殿下。”苏苏便假作这才知道来人是谁,也跟着行礼道了一声:“怀王殿下。”
萧i没话找话,笑问苏苏道:“方才吹的是什么曲子?这样好听。”
苏苏回道:“回殿下,是允之新作的《流水》。”
萧i一顿,“…………谢小公子真是才华横溢。”
谢允之依礼一揖,“殿下谬赞。”
…………………………
谢允之不爱说话,苏苏不想说话,萧i不知道要说什么,在长达半盏茶的尴尬沉寂后,随侍的贺寒终于忍不住开口,“殿下,寿宴应该快开始了。”
萧i很快接过来,“来为人贺寿,误了宴可不好,谢公子,还有这位姑娘,一同回花厅可好?”
谢允之一揖道“是”,苏苏也跟着道了声“是。”
既然前世的萧i,只在人群中看了她一眼,连话也没说上,就能跑去请他父皇赐婚,今日,她一定要在萧i离开相府前,打碎他对她的任何想法,不然,她就是连夜逃回洛水又如何,一道赐婚圣旨,眨眼间就能将她召回长安。
如何打碎?
走在回厅路上的苏苏,暗暗思考的同时,无意瞥见谢允之发间沾了片海棠花瓣,想要帮忙拈走,又觉此举太过亲密轻浮,正要不管时,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办法。
暗示主子与虞三小姐一起回花厅,贺寒本是希望主子与虞三小姐同行说说话,一解连日来的“执思”,却没想到这一路上,他眼见着自己主子唇间的笑意,越来越僵,越来越僵。
这虞三小姐,这一路上,一会儿几乎面靠面的,拈去谢小公子发间的海棠花瓣;一会儿拉着谢小公子的手,去看亭池里的锦鲤;一会儿和谢小公子说笑,整个人笑得软软的,几乎要倒在谢小公子身上…………总之全程无视王爷,眼中只有一个谢小公子,且光天化日之下,也不顾旁人在场,举止亲昵轻浮,毫不避嫌。
在回到花厅,公主在看到他们几人出现的那一刻,眼睛一亮,笑称虞三小姐与谢小公子站在一处,真乃一对神仙中人、十分般配时,王爷那僵滞的笑意,终于碎了一地。
虽是谢夫人的寿宴,但花厅中,公主、怀王依礼坐在上首,丞相夫人,反居次席。
苏苏被安排与谢允之坐在一席,她至此刻确定了谢夫人的用意,入席前乐安公主的调笑,也让她觉得甚好。
谢家是公主的娘家,谢允之是公主的小叔子,如果她真要用一个人来“劝退”萧i,没有人,比谢允之更合适了。更何况,上首公主、驸马、丞相、夫人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掠过她与谢允之,如此多的人,乐见这段姻缘,也是她的一大助力。
只是,要利用谢允之,演一段时间的戏了。
如此一想,有些心虚的苏苏,夹了一筷炙肉,放到谢允之面前的小碟中,随着她这一动作,上首的四五道目光更灼热了。
年纪大些,就是会疼人啊。谢夫人默默感怀欣慰,上首的乐安公主看见,暗暗发笑,搁下乌木箸问:“阿娘,二弟送了什么贺寿礼给您啊?”
谢夫人回道:“是他亲手抄的《无量寿经》一卷。”
驸马谢意之闻言大笑:“允之,年年都一样,你倒省事!”
“和往年一样?这可不行,当罚”,乐安公主妙目一转,笑道:“就罚二弟献曲贺寿如何?”又看向苏苏,“一个人吹笛未免有点单调,虞姑娘可愿一舞助乐?”
如果放在之前,苏苏定要设法推辞,但今日,在萧i面前,她却要向他展示一下,她与谢允之笛舞相和的高山流水之意。
花厅正中,歌舞伎人陆续散去,笛声扬起,苏苏随乐而舞,毫无章法,却如清水出芙蓉,自然天成。她今天身上的衣裳,比之曲江那日,更加适合起舞,罗裾如飞,轻袖如水,发间流苏,因摇曳的舞姿,随之不断发出叮铃之音,清灵动听,为过于沁凉的笛声,增添了无限生气,两者和在一处,空静而又袅然,使众宾客有如身在王摩诘的山水之中,春深夜静,涧鸟时鸣,明月长相照,清泉石上流。
舞曲毕,短暂的寂静后,宾客们的掌声轰然响起。他们本就看出谢夫人属意这虞三小姐,这下更加不吝赞美之词,起初还只是赞叹“乐舞极好、配合地天衣无缝”,渐渐地,就变成了什么“虞姑娘与谢公子真是般配啊”,什么“才貌相契,真是天作之合啊”,一直陆陆续续,夸到宴席结束。
公主与驸马启程回府后,宾客们跟着渐渐离开,萧i也抬脚走了,在经过苏苏身边时,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苏苏悄悄吁了一口气,身边的谢允之忽然道:“你今天,有些不一样。”
苏苏一凛,有点心虚地问:“你讨厌这样的不一样吗?”
“…………也没有。”他并不讨厌,她靠近他时,身上传来的好闻气味;并不讨厌,她牵他手时,掌心传来的温暖温度;并不讨厌,她在翩翩起舞时,不时回眸看他,秋水般的眸子里,漾着滢滢笑意,望之令人欲醉。
因为谢夫人的极力挽留,苏苏又被留着吃了一道茶,去谢允之的空雪斋坐了很久,直到天已黑时,才能脱身告辞,走出丞相府的大门。
相府偏墙停留的马车,就只有她虞家一辆了。昏暗的天色中,苏苏在阿碧的搀扶下登车入内,人还没坐下,就隐约看到一人影,立即拔了桃花簪在手,喝道:“谁?!”
阿碧一听不对,就要上车保护小姐,被从车后掠出的一人影,迅疾按住,一手刀打晕,倚抱在车旁。
车内,那人影自己点亮了车壁上悬挂的琉璃灯,露出了真容。
苏苏缓缓放下对着那人喉咙的簪尖,“…………怀王殿下,为何在此?”
十五岁的萧i平静道:“孤想与你结秦晋之好。”
车窗外的贺寒闻言扶额,王爷您这一上来也太猛了吧!果然,车内少女立即拒绝道:“殿下厚爱,苏苏无法承受。”
“因为谢允之?”
苏苏把心一横,“是”,梗着脖子又加了一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车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苏苏能感觉到萧i的目光,像刀子般扎在她的身上。
“好。”
在撂下这个字后,萧i直接掀帘下车,与他那个侍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苏苏将昏迷的阿碧搂在怀中,吩咐车夫驾车回去,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但,直到马车到了虞府,阿碧也醒转过来了,苏苏还是无法确定,萧i最后那个“好”字,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