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轩中, 慕容枫见兄长又取了那古胤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在手, 弹挑勾抹,静坐一旁含笑聆听, 兄长劲手拂扫清音的同时,亦含笑看了过来,“你近日,似与如妃娘娘走得很近。”
慕容枫托腮笑道:“哥哥不许我将眉娘接来沧浪轩,无人伴我冶游,只能结交新友了。”
慕容离道:“结交宸妃娘娘不好吗?”
慕容枫思及那幅画, 美目微微一凝, 瞬又如常, “宸妃处,自有嫂嫂笼络, 她是娘娘至亲, 一句话抵我万句,何须我来?”
慕容离抬眸看她,“你是我骨血至亲, 一些事,由你来做, 自是不同。”
一句话说的慕容枫心情立刻舒畅起来, 但下一刻,又听慕容离轻拂琵琶弦道:“也正因你是我的亲妹妹,一些事,你做了, 就等同于是我做了,是长平侯府做了,小枫,慎之。”
“……知道了”,慕容枫微嘟着嘴应下,心下还是不服,近前拢了慕容离的胳膊道,“哥哥,你就那般喜欢嫂嫂吗?我去京郊别墅住了那么久,你才接我回来…………”
“她自是有她的好处”,被亲妹中断了琵琶清曲的慕容离,望着她笑道,“你既不喜欢她,我便由着你离了她,眼不见心不烦,自在逍遥,不好吗?”
慕容枫嘟囔道:“那哥哥都不常去看我…………”
慕容离道:“我若常去看你,你真把那里当家、不肯回府了怎么办?可不是要叫哥哥一人在京孤单寂寞?!”
明知哥哥只是在说些哄她开心的话,慕容枫却觉十分受用,哥哥起先决定婚娶时,她震惊恼怒,后来虞姝姬嫁入府中,她瞧着虞姝姬以女主人自居,与哥哥出入同行,气闷难言,愤而离府,可这段时日被哥哥接来沧浪轩避暑同居,她冷眼瞧着哥哥与虞姝姬日常相处,却似与她原先想象的不同。
哥哥待虞姝姬,似还不如他待眉娘举止亲密,看着是挺相敬如宾,但以哥哥的风流性子来说,“相敬如宾”一词,绝不该是他对他亲自择选的妻子的态度…………
慕容枫一时瞧不明白,但想起当初虞姝姬借由结交她,悄悄攀上了自己的哥哥,最后还成了长平侯府的女主人,心中仍是愤恨难当,哥哥似是洞察她内心所想,笑拧了下她脸颊道:“待她好些,既入了长平侯府,便是一家人,祸福同担的了。”
这把古胤螺钿紫檀五弦琵琶,终是由虞姝姬送入了清晏殿,其时明帝亦在一旁,见了笑道:“他倒是有心。”一把琵琶送来,倒另赐了许多珍稀古玩回去。
事情传出,人人又见宸妃娘娘常伴帝侧、盛宠不衰,真真是陛下心尖之人,一些心思浮动者,便有意趋奉、送起礼来。
苏苏瞧着那送礼名单,暗道都是不堪大用之徒,念着虞家人,伯父清直,虽兢兢业业,但到底能力有限,只能囿于现状,哥哥倒是能谋善断,但要时常冷观提点,当心他如前世那般走错了路,平步青云后专权谋私,祸国殃民,两位姐姐,媛姬姐姐性情娇憨,喜荣华享乐,也无甚心机,如今嫁得如意郎君,自过着圆满日子,无甚可说,但若日后骄横豪侈,亦要警醒,至于姝姬姐姐,谋智兼有,心思深沉,只这心思,如今深在何处,她还看不分明。
念着她这唯一的亲族,她仅有的亲人们,苏苏到底有些倦累之感,但,多年养恩,终不能忘。
她的母族苏氏,原在洛水,也算是诗书人家,后因涉及宛州一桩要案,家族一朝倾覆没落。不久,她成了孤女,拮据的母族亲戚,无人愿再抚养一女,纷纷推拒时,是伯父自平昌来,接了她去。起先,伯父怕她不惯,待她胜过亲女姝姬媛姬,以致惹得姝姬姐姐暗暗不快。祖母自然疼她,伯母虽待她始终隔着一层,但多年下来,闲言碎语半句没有,衣食也从未有半点短缺,样样比较着亲生女儿来。她与元礼、姝姬、媛姬,虽然性子并不十分相契,但到底和睦,幼时一起读书长大,闯了祸时,同甘共苦跪祠堂也是常有,只是年长后,各自心思散了,渐渐有些疏离,但多年下来,除姝姬生出的明月坊一事,虞氏也未曾负她什么。
养恩之外,虞氏到底是这世上与她利益最为休戚相关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世上最盼她永在高位之人,便是虞氏,情利交织,终归是绑在一处,虞氏当用,但有前世之鉴,需从旁监引,需慎之又慎。
苏苏再看了看那送礼名单,并无明帝真正倚重的朝臣,也无真正有声望的公侯世家,都只是些不得志的趋炎附势之徒而已。
就算她是所谓的宸妃,在公卿重臣眼中,她不过是明帝的禁/脔,是大周帝王的人生污点。明帝回赐长平侯府厚礼,或是要释放信号:尊奉宸妃者,得帝之青眼,但公侯世家、文武重臣,显然无人开头去买明帝的帐,皆越不过这道几千年的纲常之线。
苏苏望着名单上的人名,想着心事,而外间御书房,明帝正与几个朝臣议事,声音不时传入,约小半个时辰后,似是议毕,朝臣靴声囊囊,似正退出殿时,又听明帝声音道:“大理寺卿留下。”
苏苏将名单阖上,扔回漆盘之上,缓步至帘后看去,见一身正三品紫袍的谢允之,转身恭声道:“陛下。”
明帝抬眼看他,“听说你近日宴邀颇多,莫说王侯之府,连东宫都几次三番相请?”
谢允之躬身道:“臣公务繁忙且不胜酒力,除陛下赐宴,其他宴饮,臣皆无暇相会。”
明帝“唔”了一声道:“你是年轻朝臣中的佼佼者,行事需得妥当,不偏不倚。”
谢允之道:“臣谨记陛下教导,定不负陛下期望,尽忠职守,只为大周。”
明帝一挥手,谢允之再一躬身,转身退离清晏殿,苏苏望着他远去的紫色背影,想起那年春月柳下的玉衣少年,少言寡语,淡漠人情,如今已掌着天下刑事,与帝王对答亦是进退得宜、滴水不漏,正思忆地有些出神,金丝竹帘忽被人掀开,是明帝,笑吟吟地望着她道:“怎么,苏卿思朕如狂,情不自禁,隔帘相望?”
苏苏甩了脸就要往里走,却被明帝握住手,“别总闷在殿里,陪朕出去走走。”
说是出去走走,却是上了御舫,宫侍们摇橹至蓬岛瑶台水域处,菡萏卷舒,碧叶连天,苏苏倚窗望着满目红香绿翠,心里想的却是另一桩事,那天假山狭路相逢,太子反应如此怪异甚至现了杀意,只能说明那女子身份十分之要紧,若说是宫女舞伎甚或是某位未嫁的郡主,被撞见了,纳娶了就是,不至于如此,除非这女子已为人妇,如是某位公侯夫人之类,如被揭露,将是一件大大的丑事,对太子的声名有极大影响…………
但,仅是如此,就足以令太子,甘冒奇险,对她这个明帝“宠妃”,动了杀心吗?毕竟,太子无故杀害宠妃,与太子与某夫人私会,两件事情,如被曝光,怎么想,都是前者,更会触怒明帝……
究竟是因何,值得太子如此?难道,那女子的身份曝光,对太子来说,会比“杀害宠妃、触怒明帝”,来得更为致命…………
正深思时,水面传来清袅丝竹之声,原是御舫行靠畅春馆,戏子旖旎戏腔,越过碧水风荷,传至窗边。
明帝见苏苏似有兴致,命御舫靠岸,携她登岸,入了畅春馆,才发现唱戏之人,并非戏子,而是一袭戏裳的如妃,见帝驾至,忙停腔拜见,“臣妾参见陛下”,又对明帝身边人略一施礼,浅笑略带滞意,柔柔唤道,“宸妃妹妹。”
苏苏也微颔首示意,明帝笑问:“唱的可是《西洲曲》?”
如妃回道:“是,一时兴起,叫陛下与妹妹见笑了”,微有羞腼地看了眼身上衣裳,“如此妆扮,实在不得体,请陛下恕罪。”
明帝道:“偶一为之,无妨,宸妃很是喜欢你的歌声,接着唱吧。”
到底是将她视作猫儿鹦鹉之流,不过用来取乐而已,如妃忍下心中恨意,盈盈笑道:“宸妃妹妹喜欢,是姐姐的荣幸呢”,再朝明帝一福,莲步微移,水袖轻扬,依依唱道:“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唱词清悦柔美,余音袅袅,直至夜里,依然响在苏苏耳边,其中哀怨与思情,情深意切,亦是动人心。苏苏思如飞絮地想着想着,忽地想到,自她入宫,明帝已近半载未近后宫,后宫妃嫔,应都似如妃这般曲中所唱,思情渺渺,哀怨绵绵。
若是其中有耐不得寂寞者…………苏苏心头忽现此念,神色微变,一些妃嫔如淑、丽、贤三妃等,膝下育有皇子公主,资历深厚,较为年长,太子殿下,应无他爹这般丧心病狂,那些年长妃嫔,应也不会做下这等事情,倒是一些年轻貌美的,若是耐不住寂寞…………
如此想着,苏苏轻道:“如妃花容月貌,不知宫中,似如妃这般年轻貌美者,还有几人?”
明帝却以为苏苏在吃味,高兴起来,拥她的手紧了紧,笑去看她神情,答非所问道:“无人可及苏卿。”
帝王爱最是薄情,苏苏听明帝这般答,想是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幸封的后宫美人,暗嗤道:“陛下这般会说话,不知后宫现有多少寂寞伤心人。”
“朕从未对旁人说过这样的话”,明帝握着她手道,“肺腑之言,只你不信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名字的由来,一,她妈姓苏,二,她玛丽苏,哈哈哈哈哈哈
另,皇帝虽讨人嫌233,但他发神经,是作者脑洞的基石,是本文开篇的基础,是一切的源头,若无他持之以恒地发神经,很多情节都不会推进下去,女主也很难接触权力中心,所以他前期戏份吃重是必然的,也不存在什么洗白不洗白,人设大纲一早定下,只是照着写而已,人是复杂多面的,至少在这文里是这样,不是非黑即白,实在受不了的可以过段时间再看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