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 大理寺少卿谢允之病愈复职, 虞府大公子虞元礼娶妻,二小姐虞媛姬出嫁, 寒冰化冻,柳枝抽芽,长安城里外,渐是一派复苏之景,生机盎然,万物迎春。
苏苏仍经常被所谓云韶府宫车, 接到那人身边去。回回她只淡淡敷衍, 忍受着明帝的无耻言语与轻薄动作, 熬煎盘算着日子,离暮春之末还有几时。
而萧玦, 在吏事上愈发拼搏的同时, 屡屡向父皇提请出京,但父皇总是不允,萧玦也并不十分着急, 父皇去岁应过他的,最迟暮春放他离京, 父皇定不会食言, 现离暮春之末,还有些时日呢。
渐至暮春,杨花落尽子规啼,明帝亲拈了一颗红熟的樱桃, 送至苏苏唇边,却见她怔怔望着窗外飞落的柳絮,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抬手令她转过头来,问:“在想什么?”
苏苏衔了那枚樱桃入口,轻道:“没……”
一语未尽,就听明帝笑道:“可是在想玦儿离京赴任一事?”
苏苏一怔,又听明帝悠悠道:“本月底,朕自会允玦儿离京,全他所愿,令他大展宏图”,目光漫看向苏苏,声音平平道,“但,也只会允玦儿与他的侧妃。”
苏苏脑中瞬间空白,只觉气血直往上涌,正抓着那几角强忍着愤恨的情绪时,明帝又挽拉了她的手道:“至于怀王正妃,她也不该独守王府了。”
苏苏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份明白,令她浑身战栗起来,而明帝已伸手轻抚上她的面庞,目光幽幽道:“朕已经纵了你一年了,暮春之末,确该有个了结,以及,新的开始了。”
手足立时冰凉,仿佛身上淌的都是冰血,口中樱桃的甘甜,瞬间苦涩无比,偏那人硬搅进来品了一品,轻道:“真甜。”
难道……难道今世只能止步于此,重沦前世结局……寄予期望的暮春之末,临了,竟成了噩梦的来临日…………前世今生,一幕幕爱恨绞在眼前,万般情绪在心中翻涌沸腾,终在那人吻她更深更烈之时,无尽的恶心感直涌了上来,苏苏用力推开那人,向地呕去,却是空无一物。
捂着胸口的同时,苏苏忽地想起月事迟迟未至,一个激灵,紧紧地揪着胸口处的衣裳,难道……难道上天,还肯予她一丝希望…………
而明帝望着苏苏这模样,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起来,他冷面沉默许久,一挥手道:“传太医!”
齐太医在诊出喜脉之后,心头震骇、神色平静地回禀了陛下这一事实。
只听死一般的沉寂后,几上杯碟奏折之物,尽被怒气横扫于地,而怀王妃,却轻抚着胸口,轻轻笑了起来。
大抵猜到孩子生父为谁的齐太医,不敢再待,请旨告退。明帝望着苏苏那轻笑的眸光中,泛着几分不加掩藏的快意,正无畏地直视着他,那久违的杀意又瞬间涌了上来,直拽着她近前,几乎咬牙切齿道:“你逃不出朕的手掌心!”
苏苏笑得嫣然,“那父皇,是要杀了您未来的孙儿孙女,还是任他们降生于世,与儿媳如今这般,唤您父皇?”
背后忽有冷汗涔涔而下,明帝心似被人用力攥住,几要炸裂,他狠狠推开嫣然而笑的女子,望着她在地上站定,微整了衣裳,朝他屈膝一福,盈盈笑道:“那么,父皇,儿媳告退。”
苏苏回府之时,萧玦恰也自吏部归来,正早她一步,一壁坐在厅中喝茶,一壁命人去门上瞧着,看王妃回来了没有,正吩咐着呢,就见苏苏走了进来,忙迎上前,却惊慢了脚步,望着苏苏明明在笑、眼中却是流泪的模样,讷讷担心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佩云、贺寒、云绮容等,亦是看呆,他们见惯了王妃淡然的模样,那里见过她这般又哭又笑,苏苏抬袖拭泪,可眼泪怎么都拭不净,仿佛把上一世的委屈伤心隐忍愤恨,全都哭了出来,终是一旁阿碧按耐不住,将小姐方才在路上与她分享的喜讯,告诉了众人:
“小姐有喜了,殿下您要做父亲了!”
云绮容惊住,佩云、贺寒俱已忍不住唇边笑意,独将做父亲的那人,像是没听明白,半天缓不过神来,舌头打结地问苏苏道:“……阿……阿碧……说什么?”
苏苏柔睨他一眼,拭着眼角泪意道:“我怀孕了,你要做父亲了。”
“……真的?”
萧玦直问了三遍,望着苏苏点了三次头,才终于消化了这天大的喜讯,他欢喜地不知该说什么好,紧紧搂抱苏苏片刻,突然想起什么,忙离了她身,伸手轻抚着苏苏腹部,像怕方才压坏了似的,直惹得向来持重的佩云嗤地一笑,“王爷,这还没显怀呢,抱几下,不妨事的。”
萧玦微有羞腆地笑了,见苏苏滢滢双目,也正全然望着他,正觉心中溢满欢喜时,忽地想起一事,凝眉道:“糟糕,最迟月底,我就得离京出任监察史,此后山高水长,车马劳顿,你有孕在身,怎可跟着我一路颠沛……但,留你一人在京养胎,我是断不放心的…………要不,我再求父皇,推迟一年离京…………”
苏苏却急急搂住他道:“不,不要推迟,我跟你离京,我不怕吃苦,不怕劳顿,以后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这还是苏苏第一次主动抱他,第一次和他说这样的话,萧玦只觉今日惊喜连连,是他人生中最为快活的一天,当即动情地紧紧抱着苏苏道:“好,我去哪儿,都带着你,我们永远不分开。”
一旁阿碧只觉小姐的苦难终于熬到了尽头,默默落下泪来,而佩云与贺寒相视一笑,只觉王爷也终于苦尽甘来,此后可与王妃恩爱度日了。
在场诸人,独云绮容心情复杂难言,从前王妃不大搭理殿下,殿下的一颗心已全扑在她身上,那夜除夕回府见不到人时,几是疯了一般寻找,与她印象中那个清贵沉静的怀王殿下判若两人,如今王妃的性子回转了,又兼怀有身孕,殿下更要将她宠到天上去了,眼中再难有第二个人…………
不……她是云氏嫡女……怎可屈居人下……怎可就此认输…………
云绮容正想着时,忽见佩云姑姑笑望了过来,“云侧妃不为王爷王妃欢喜么?”
云绮容忙收整情绪,如常温婉一笑,“自是欢喜。”
佩云一笑,也不多言,她虽未嫁过人,但从前侍奉王爷母妃,在宫中见惯了后/庭争斗之事。虽从家世性情以及对王爷的情意来讲,她的确偏向云氏做正妃,但王爷只爱虞氏,又有什么办法呢?如今,虞氏有孕,这是王爷的孩子,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这孩子半分!
当夜,佩云即将两名得力的心腹丫鬟,遣送至云侧妃房中伺候,云绮容心思明透,随即猜到佩云是怕她行不轨之事,遣人来看着,偏还只能含笑谢过,派在外间伺候。
芜香是她贴身陪嫁丫鬟,知小姐至今还是完璧之身,亦是心焦,在夜里伺候小姐上榻之时,忍不住低道:“王妃如今有了身孕,小姐处境,怕是更加艰难了。”
云绮容一叹,“我何尝不知……只是她是那般性子,若她如家中三姨娘口蜜腹剑,或如五姨娘搬弄是非,我早着意对付争宠…………可她……可她偏生是那样的性子…………”
芜香自是知道小姐想说什么,若那王妃是个不容人、有意刁难的性子,小姐早已反击,可偏那王妃不仅生得美若天仙,性情也真如水晶人一般,剔透分明,不但对小姐没有半分刁难挑刺之意,还颇真心欣赏小姐才情,无事时还会与她探讨诗理,兴致略高些时,还会吹笛抚琴与小姐听,这入府的几个月算下来,小姐和王妃独处的时间,远远胜过与王爷独处的时间…………近几日,王妃甚至对小姐道,她虚长小姐一岁,若小姐愿意,可唤她一声姐姐……………
可小姐来怀王府,是来做怀王殿下的女人,而不是怀王妃的姐妹的啊…………
芜香越想越乱,云绮容更是心思郁结,若不争,她此生大抵要完璧终老,若争,那虞苏苏………………
当云绮容始终未能决断出争还是不争时,怀王府上下已忙碌起来。
陛下恩准怀王殿下,于暮春最后一日离京赴任监察史一职,佩云姑姑终日领着阖府上下,收拾远行用物,只恨不能把王府搬走,而随着时间离月底越来越近,一个令云绮容揪心的问题,也摆在了她面前。
一日晚膳,萧玦犹豫再三,还是对她道:“此去一路风霜颠沛,你不若静居府中,一应日常起居,我定会打点好离开,绝不令你受半分委屈。”
这正是云绮容所担心而又意料之中的事情,她紧紧抓着乌箸,正要勉力一笑时,忽听王妃道:“你若让绮容一人留下,才是叫她受委屈,人言可畏,她那样的家世身份,却做了侧妃,京中早有流言,如今你我走了,将她一人留下,到时世家大族、市井街巷,还不知要怎么编排她,绮容真是要半步不能出王府,出则要受人轻嘲指点,处处都是委屈。”
一番话,正说到云绮容心中,她沉默半晌,那颗争位之心,又灰了一灰,萧玦虽没有苏苏想得这么深远,但之前也觉有些对不住云氏,只怕苏苏多心,不敢带她出行,此时听苏苏如此说,便道:“那就依你,一同离京。”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没有宅斗,女主不在一些无谓的事情上斤斤计较,非常欣赏有才之人,有一定的容人之度,和收揽人心之能,虽然她目前不是故意在收揽人心23333
另,抱着二十个收藏、单机了八百年的作者,好奇地问一下,为什么毫无曝光的文,收藏突然涨起来了…………开后台更文时吓一跳(捂脸)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