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观位于长安西郊的鹿游山, 建筑清雅, 景色幽静,苏苏每日随观中女冠诵经上课后, 便回自己房中,抚琴看书,写字作画,心如止水地清静度日。
这日,是苏苏祖母的六十大寿,但她却不能回府为祖母祝寿, 只能让执意随她来玄真观的阿碧, 携了她亲手书制的平安符, 回府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阿碧是在申正换上常服、离开了玄真观,她走后, 山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苏苏便半掩了门扉,在寒秋山雨声中,时而款弹着琵琶, 时而随记下新谱的乐调,如此自得其乐地忘却了时辰, 一直到暮色苍茫, 屋里也暗了不少,执笔记调时有些看不清,才醒过神来。
她要站起身来燃灯,却因跪坐久了双腿发麻, 一时起不来,正好这时背后传来脚步声,苏苏以为是阿碧回来了,一边轻揉着酸麻的小腿,一边背着身吩咐道:“把灯都点上吧。”
随着她话音落下,身后脚步声轻移,幽暗的室内亮起了融融暖光,苏苏腿松快了些,手撑着凭几要回身站起时,却见满室明光中,圣上扇灭了火折子,正含笑向她走来,登时双腿一软,手带得几上的纸笔凌乱一片,跌坐在地。
明帝忙要上前扶她,却见苏苏如避蛇蝎般匆匆躲开他的手,直往后退,仓皇行礼道:“贫道参见陛下……”
明帝听她声音都是颤的,怕再惊吓着她,慢慢缩了回手,温声道:“朕说过,朕和你之间,没有这些繁文缛节,起来吧。”
苏苏在明帝凝注的目光中站起身,恨不能隐身穿墙离开,明帝看她身着普通的青色道服,素面朝天,周身无饰,如云青丝只用一根乌木簪挽髻,清简之极,却愈显真容之皎美澄澈、皓如霜雪,含笑凝望着她道:“你这样穿,也很好看。”
苏苏愈发垂首,明帝笑问:“为何要做女冠?”
苏苏低道:“为……为父母亲祈福……”
明帝笑看了她一会儿,道:“入宫吧。”
苏苏仓皇抬首,“陛……陛下,贫道已是出家人……”
明帝笑,“知道,朕让人在宫中建了道观,与你的道号‘灵徽’同名,在宫中,你一样可为你的父母亲祈福。”
苏苏万万没想到圣上能说出这样的话,她愣了片刻,急忙道:“陛下,山中清静,有助于悟道静心……”
明帝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只要心中有道,在哪里都是一样。”
苏苏立即接道:“是是,所以贫道在玄真观即可……”
明帝不动声色地近前一步,“再过几天,是朕母后的忌辰,朕需要你入宫,为朕的母后祈福。”
苏苏立道:“贫道初入道门,修行尚浅,不足以为懿德太后……”
“非你不可”,明帝慢慢握住了苏苏的手,将她后面的推辞都堵回了嗓中,深深地望着她道,“朕年幼时,母后曾对朕道,权势冰冷,江山永寂,愿朕能得一真正倾心之人,相爱相守,白首不相离。如今,朕终于寻等到了你,可让母后含笑九泉,放眼天下,唯有你,能做这件事。”
阿碧将小姐亲制的平安符送与虞老夫人,再回到玄真观时,却发现小姐的房间空无一人,小姐不知所踪,而桌上放有一枚玉佩,四周如意流云纹饰,正中升龙翱翔九霄、天威赫赫。
阿碧寻不到小姐,忧灼地带着这枚玉佩,再次回了虞府,虞家人本刚散了寿宴,个个微醺,见了这龙佩,登时纷纷酒醒,传递看了一遭,人人唇颤难言,一夜未眠。
翌日,圣上诏书下达,懿德太后忌辰在即,召玄真观灵徽居士,入宫为太后永怀追福。
大周名道不少,如白云观的上清真人、天虚观的明弘道长,在民间都有很响亮的名声,这从没听说过的灵徽居士,何德何能,能令素不重道的圣上,特地下诏宣入宫中,为懿德太后祈福?!
朝野好奇之下,很快“八”出,这灵徽居士原来不是什么白发苍苍的得道高人,而是一位十六岁的妙龄少女,出身官宦之家,才貌双全。
“八”至此处,朝野瞬间沸腾,圣上淡待后宫多年,民众茶余饭后无聊时,想八卦点天子风月事,都没什么可说的,如今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是个人都往那方面想,短时间内,原来名不见经传的虞三小姐,不出几日即名声大振,民间对她的议论,沸沸扬扬。
苏苏身在宫中,不知民间议她议得热火朝天,但见宫人对她的态度,后宫妃嫔看她的眼神,时刻坐立难安,恨不能生出双翼,立即飞离这巍巍宫阙。
那日,她一再推辞,不肯出玄真观半步,结果圣上说她不肯挪步就抱她出去,唬得她只能慢慢走了出去,上了入宫的马车,在宫中道观这几日,圣上一下朝即来她这里,与她闲言笑语。若她以要为太后祈福拒绝相谈,圣上也不强逼她开口,但就会静静坐在一旁,含笑看她,弄得她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如今,太后忌辰已过,这度日如年的日子,终于熬到头了,这日,苏苏见圣上下朝后准时来此,如仪行礼后随即道:“陛下,祈福之事已了,贫道该离宫了。”
明帝却道:“不必出宫,朕说过,今冬腊月十五,要与你成亲,天子一言九鼎,绝不更改,婚事将如期举行,留在宫中,许多婚事细节,朕与你一同细细商定。”
苏苏一听就急了,她心潮如翻江倒海,半晌憋了一句:“我……我出家了!!”
明帝浑不在意,“还俗就是了。”
他抬手拔下苏苏发髻木簪,望着乌漆长发如瀑垂下,衬得她愈发清致可爱、楚楚动人,满意地“唔”了一声,“好了,还俗了。”
苏苏已被圣上这番言语动作惊气地瞠目结舌,再看他伸手捧起自己一缕乌发,微微低首嗅吻,暗想难道就要这样圣命难违、成了他的后宫一员,随即又想起那些可怕的画面,越想越是惊惧恐慌,整个人轻轻地战栗起来。
明帝本正沉浸在她的幽香之中,忽然感觉有些不对,抬首看去,见苏苏双目发怔、唇色发白、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在他刚要担忧地问她怎么了时,整个人忽然直挺挺向后倒去。
明帝吓得魂不附体,忙召太医来,太医诊脉后道是惊吓过度、气急攻心,明帝命太医下去开方煎药,坐在榻边,望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心情十分复杂,当看到她悠悠转醒,他欣喜上前,她却如见到了洪水猛兽,一瞬间的迷茫后,立即本能后退,心中更是苦涩烦乱,“……不要怕朕,就把朕当成普通男子,当成你家隔壁‘赵先生’,你想整朕便整,想变着法地骂便骂,朕都受着,朕只会对你好,绝不会伤害你的……”
苏苏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她已被这所谓的“赵先生”,折磨地多少时日如在油锅中熬煎,纵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十六岁未经事的少女,一直都是在强忍着,到了这时候,像是无论她做什么都抵不过圣命,内心的委屈、害怕和愤怒,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再也忍不住,眼望着身前的明帝凑得越来越近,急得伏枕哭了起来,边哭边往后缩:“我真的无法与陛下成亲,回回陛下对我亲近些,我脑中便会闪现出一些明明没有发生的事,那些事,都与陛下有关,而且,都十分可怕……”
这一句话下来,害怕的人立即转成了明帝,他身子僵在那里半晌,最后心中恶狠狠骂了一句“贼老天”。
不能刺激地她想起前世……明帝看苏苏哭得如梨花带雨,缓缓坐直了身体,离她远了些,慢慢道:“……那只是因你太过怕朕而在胡思乱想罢了,不要多想,你既这样怕与朕亲近,朕离你远些就是了……”
苏苏突然觉得,哭好像有用,她泪眼朦胧地望着明帝,试探着带着哭腔道:“我不要成亲……”
明帝不语,苏苏开始泪如泉涌,哭得撕心裂肺,双肩抖得如风中落叶般,无论明帝说什么都泪如雨下,就在她伏在枕上抖了半天,就快哭不动了时,终于听明帝哄劝道:“你别哭了,不成就是了……”
苏苏立即抬起头来,泪目炯炯、抽抽噎噎地看向身前人,“天子一言九鼎,绝不更改!!”
作者有话要说: 老皇帝:怂了怂了
想到一个表情包
皇帝站楼下:你下来吧,不成亲了,真的!!?(;?Д`?)
苏苏坐天台:我不信,你立字据(下圣旨)!!!凸(>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