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永安二十九年的新年, 比之以往二十八年大有不同, 只因这一年,大周终于有了一位真正的皇后, 与圣上并肩而立,参与各式祭礼,接受群臣朝拜。
皇宫新年之庆,自腊月小年始,至正月元宵终,钦天监择选吉日良辰, 圣上与皇后, 至交泰殿拈香行礼, 封存帝后印玺,官署衙门随之封印, 万事皆止, 普天同庆新春佳节,帝后同心同德,共于重华宫执笔书福, 圣上所书之福,绢帛绘有金云龙, 分赐太子诸王、公侯重臣, 皇后所书之福,绢帛绘有金云凤,分赐后宫妃嫔、前朝诰命。
年年皆有的除夕家宴,太子诸王公主等, 除与往年般敬酒父皇,今夜,亦需共同敬酒皇后,以子女身份,祝皇后娘娘福寿安康。
宴后,圣上登基以来,废置了二十多年的一道仪式,终得重启。半夜子时,宫侍陈设大吉宝案桌,进红色雕漆飞龙宴盒、三羊开泰瓷碗、象牙包金箸,帝后共食荤素馅饺,更岁交子(饺子),迎接新年。
食毕,帝后焚香沐浴,祈来年风调雨顺、四海皆宁。是夜,皇后宿于承乾宫,翌日大年初一,天初亮,帝后即至金銮殿,接受王公朝臣叩拜贺年,分赐金玉之礼,直忙至接近午时,王公朝臣们才如潮退去。
御座之上,明帝笑握着苏苏的手,“往年如此,朕总觉礼仪繁冗乏累,今年有你在身边,朕倒觉得,一件件做起来,有意思得很。”
苏苏身上是正经皇后朝服,庄重却也沉重,连日的礼仪穿戴下来,脖颈双肩已隐有酸痛之感,回未央宫换了常服,方觉松快些。明帝因开年政事清闲,从大年初一午后始,便终日腻在未央宫中,与苏苏寸步不离,他因此身心舒畅,苏苏却嫌腻歪,让他往别的宫室走走。
明帝便笑,“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希望皇后大度容人,可在朕这里,这种好处是不要的”,他就着苏苏的手,饮了半盅甜酒,双眸笑意如醉酒晶亮,嗓音低沉,“朕希望朕的皇后,拈酸吃醋,眼里揉不得沙子,是一个闻名千古的妒后。”
苏苏微笑,“我才不爱吃醋,酸得牙疼。”
明帝“嗯”了一声,“那便食些甜的”,他呷了半口甜酒,就要渡入苏苏口中,为她推笑道:“旁人也就算了,淑妃姐姐,陛下总该去见见,她是太子殿下的生母,恩宠太薄,是要惹闲话的。”
明帝却似未闻般,硬将那口酒渡了,温柔摩挲了会儿,方道:“替旁人操心做什么,想想你自己。”
苏苏道:“我这一世也就如此了,还有什么可想的。”
明帝将手慢移到她腹部,在她耳边笑道:“有些事,可得紧着想想,朕年纪大了,时间不等人。”
从前与皇后娘娘途经御花园时,娘娘几次都特地去看檀香梅开了与否,将娘娘一切都放在心上的萧照,自是也替娘娘留心着此事,今日特地绕路去看,见御花园的檀香梅终于盛开,迫不及待地攀折了数枝,就兴冲冲地往皇后娘娘殿中去。
及打帘入殿,却见通往内间的垂帘处,曹总管正侍在那里,见他来,朝他微微摆手。萧照耳听着里头皇爷爷爽朗的笑声,慢慢拢紧了臂中檀香梅,自踱步回到自己殿中。
他学着皇后娘娘平日样子,持剪修剪着花枝,将紫心檀香梅,一支支地插入几上的淡黄釉观音尊中,及插完,见檀香梅之淡黄与釉色之黄,融为一体,瞧着不清爽,想起皇后娘娘平日教他的配色之道,又起身去捡挑瓶尊。
这般反对比配着颜色,直至天黑,萧照终于选定了一只钧窑天蓝釉暗纹花尊,他重新仔细插好檀香梅,见天色暗沉,想着不一会儿与皇爷爷、皇后娘娘用晚膳,就可捧与皇后娘娘看,皇后娘娘见之定然欢喜,这样一想,他心中也溢满了欢喜。
萧照枕臂趴在桌面上,微笑着看着眼前的釉瓶梅花时,宫侍脚步声近,萧照以为如往常一般,是传他往皇后娘娘殿中用膳,轻快起身,抱起梅瓶就往外走,却见是霜华姑姑等侍从,捧膳进来。
萧照滞住脚步,“……皇后娘娘…………”
霜华含笑道:“皇后娘娘正与陛下在内殿用膳,郡王也快用膳吧。”
萧照“哦”了一声,抱着梅瓶慢慢至桌前坐了,他拿起乌箸,望着满桌佳肴,却无多少食欲,向来喜欢的燕影金蔬,吃起来也如嚼蜡,眼望着桌角的紫心檀香梅,看自己的影子,在宫灯下拖得老长,形单影只,心中空空茫茫的,不知是何滋味。
寝殿之中,银骨炭熏燃得温暖如春,苏苏松挽着长发,身上亦只着雪色单衣,她自锦榻上下来,慢慢用膳漱口后,无甚睡意,信手取了螺钿琵琶在手,毫无章法地随意弹着。
弹了没一会儿,即有箫声迎合响起,苏苏抬首看了眼执箫款吹、含笑看她的明帝,心中有意为难他,手速加快,曲调愈高,嘈嘈如急雨一般,每次明帝箫声刚迎合上,她就立转曲调,这般故意折腾他,弹了有一炷香时间,终是她先绷不住,嗤地笑了起来。
明帝也笑着放下了长箫,坐至她身边,搂着她腰笑问:“怎不弹了?”
苏苏笑睨了明帝一眼,“陛下年岁已高,我怕再弹下去,陛下一口气接不来,可怎么办?”
明帝半分不恼,反吻了吻她脸颊道:“心疼朕是不是?”
苏苏轻捻着琵琶弦不语,明帝听曲调缠绵婉转,从未听过,问可是她新作的,苏苏摇头道:“是洛水的一支小调,小的时候,母亲常抱我于怀中,唱这支小调给我听。”
明帝知苏苏极擅乐舞,但还从未听苏苏开腔唱过,顿起了兴致道:“唱予朕听听”,见她浅笑咬唇,不肯开唱,计上心来,一边轻呵着去挠她腰肢,一边拥着她不让她挣脱,笑着追问,“唱不唱?唱不唱?!”
虽已夜色深沉,毫无睡意的萧照,并未就寝,而是在殿外明灯辉映下,习射箭术,他正张弓搭箭、凝神欲射时,忽听殿内传来了女子银铃般清脆动听的笑声,边笑边连声道“别闹了”,紧接着两道人影追拥在窗下,身影相叠,一支清婉动人的小调,如潺潺溪水,缓缓流逸出殿,轻如云烟般,飘散在未央宫上空。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浴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恋,与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缠绵悱恻的歌调中,萧照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他伸臂张弓,努力对准着不远处的箭靶,却因心浮气躁,无法射箭,幽婉的歌声,如生有小钩般,将他原本专注的心神,钩撩得四散,努力再三,还是颓然垂下了手臂,望向了那殿窗处相依相偎的人影。
翌日,云韶府即接到御令,为这支名为《踏歌》的洛水小调,排演乐舞,很快,这支柔婉的清歌,不仅在宫内流行开来,亦流传至宫外,帝后鸾凤和鸣之意,在传唱声中,渲染愈浓,大周普通民众感叹帝后鹣鲽情深,王公朝臣们,心思各异,后宫妃嫔们,听着这支《踏歌》曲,心中大都不好受。
虞氏女入宫前,圣上已淡待后宫多年,众妃嫔一只脚都已踏入“冷宫”,虞氏女入宫后,众妃嫔另一只脚,也跨入了“冷宫”门槛,但无论如何,往年春节,圣上闲来无事,还会往各宫坐会儿,喝喝茶赐赐礼,但今年虞氏女封后后,圣上却未踏入后宫半步,就连太子生母淑妃宫中,圣上竟也未去过。
淑妃本就因近来一些风言风语而惶恐,圣上这样冷淡的态度,更是加重了她的不安,在太子夫妇来向她请安时,她令太子妃及一众宫侍退下,密问太子道:“那件事,究竟是不是你…………”
还未等她问完,太子便已勃然变色,“竟连母妃也疑我?!!”
花朝毒杀案的疑云,悠悠荡荡吹了十月多,竟吹到他的头上来了,近日竟有私议流传甚广,道是太子以己身设局,谋害皇后,栽赃仪王,他正暗查私议来源,为此深深烦忧,如今竟连母妃也疑到了他的头上来了,太子萧琰急怒道:“废太子是因何事被终生圈禁?!儿臣何苦这样脏自己的手!!”
淑妃了解爱子,见他态度如此之激烈,便知此案不是他所为,刚松了口气,又听儿子忧叹道:“竟连母妃都受那流言影响,对儿臣起了疑心,那父皇那边…………”
这话一说,淑妃也是忧心忡忡,“……此事得速速撇清才行…………是谁……”她焦灼地望着太子道,“这事会是谁在背后操控?”
太子重重一拍案,“纵观前朝,就属八弟嫌疑最深!他先前一直与儿臣争太子之位,输了自然不服,想是他设计了花朝案害儿臣,结果事情做得不够干净利落,大理寺和刑部也查到了他那里,他为自保,就把这脏水彻底往儿臣身上泼了!!”
语落眉宇间现出几分阴狠之色,“他既不仁,休怪我不义!”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写到现在真的要谢谢大家支持,当初码到十几万字,也只有二十个收藏,如果没有西泠大大推文,让它起死回生了一下,这文是不会这么快写到这里的,作者大概只会偶然兴致上来码一章往上一扔、自娱自乐一下这样……虽然现在收藏数据什么的跟同期比,还是没什么眼看哈哈,但这锅作者得背一背,这文太非主流太狗血了…………
感谢 我已n年不评论、左小笠、树白、uu、小纯洁、山风不娶何撩、尘光、浣贰、我是kakei啊、“”、九啊、桃花庵、紫色西洋樱草、稚否、泛泛杨舟、~缥渺~、才不是怪蜀黍、落日后的夕阳、善良的半宛清愁、lcx、芊芊女子、万分之一的星际碎片、梵蒂冈、图图的麦兜、兮子、最爱笑佳人、?、artemis、顽固性贫穷、27099905等地雷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