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仪, 后宫妃嫔应在巳初, 即拜见皇后娘娘,但因明帝总黏着苏苏, 直拖到这日下午申正,众妃嫔才得以觐见皇后,且不过行了大礼、道了几句贺词,明帝就命后宫妃嫔散去,牵着苏苏的手,携她至承乾宫后芳梅林闲走赏梅。
正是云霞暮色, 走着走着, 日光渐沉, 寒意滋生,芳梅林未化尽的冰雪重又冻上, 白石甬路渐有些打滑, 苏苏在攀折一支白梅时,梅未折下,脚下却一滑, 正要向后仰倒时,立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明帝一手揽抱住她, 一手将那支白梅折下,瞧了瞧日色道:“天凉了,回去吧。”
苏苏“嗯”了一声,接了明帝手中的白梅, 正要走时,却见明帝低了身子,执梅笑看道:“这是做什么?”
明帝含笑道:“上来,朕背你回去。”
苏苏朝四周垂首忍笑的宫侍扫看了一眼,道:“我又不是不会走路…………”
明帝道:“地有些滑,你若摔了怎么办?”
苏苏咬唇笑道:“怎知被陛下背着就不会摔了?!与其寄希望于陛下,还是自己脚踏实地稳妥些。”
明帝笑道:“朕若自个儿走,或也会摔,可若背着你,那定然步步坚实。”
苏苏看他坚持,慢慢移步负在他背后,双手搂住他的脖颈,明帝将苏苏背起,却“哎哟”了一声,“怎么这么重!”
苏苏恼得立要下地,明帝立箍紧了她,嗓音低沉,蕴着笑意:“和江山一样重。”
苏苏微微一笑,“陛下唇上是抹了蜜糖吗?”
明帝双臂紧负着苏苏,含笑偏过首来,“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苏苏直接按着明帝的脸颊,令他看向前方,微愠道:“还走不走,磨磨蹭蹭的,再不走,天都黑了!”
明帝笑了一声:“是是,谨遵皇后娘娘懿旨”,背着她穿行在梅林之间,走了半盏茶时间,见承乾宫就在不远处,边走边轻笑着叹息道:“这么快就到了,真想背你走到天荒地老。”
明帝说这话时,正经过一株开得正好的腊梅,苏苏见花枝上犹有残雪,起了玩心,一手搂着明帝,一手扬起手中白梅枝一打,那残雪便纷纷扬扬地坠了下来,落在她与明帝的衣发上,如染白头。
曹方被皇后娘娘的“顽皮”吓了一跳,见圣上似被雪迷了眼,可双手又搂背着娘娘,无法揉搓,正抽了袖帕,要去替圣上擦拭时,见皇后娘娘朝圣上颊处轻轻一吻,趁圣上因此分神而轻轻一挣,已从圣上背上跳了下来,手执白梅枝,轻快地绕到圣上前面,将暗未暗的暮色中,大红羽缎斗篷灼烈如火,妒杀石榴,边负手倒走,边凝望着圣上的“雪发”娇俏笑道:“好了,头发白了,天荒地老了。”
“思悠悠,恨悠悠,流尽朱颜到白头”,幽室清雅的琵琶声中,慕容离望着窗外梅枝横斜,击盏轻吟一曲后,转看向对面之人,悠悠叹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天下男女结发成亲,皆云白头到老,可到头来,又有多少人,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萧玦轻呵一声,转看着手中的玛瑙酒杯道:“世子掩人耳目地请孤来,就是想与孤吟咏古曲,抒发诗兴?”
慕容离道:“良辰美景之夜,殿下也太心急了些,有的时候,不合时宜的心急,容易坏事”,微一顿,唇际浮起笑意,“不过好在皇后娘娘安然无恙,世人不知殿下的心急,一切风平浪静。”
萧玦持杯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对面的锦袍男子,淡淡一哂,目光却是寒利如剑,“世子既这般消息灵通,孤倒想问问,世子可知,这花朝悬案的主谋,究竟是谁?”
慕容离微微一笑,“殿下也太高看我慕容离了,大理寺和刑部联手查了快十个月,就连谢尚书都已插手,却至今未探明真相,我又如何得知?不过…………”他略一顿,唇际笑意更深,“花朝案的主谋是谁,我虽不知,但应当是谁,我却有一个人选。”
他以指腹沾了清亮的酒水,于紫檀桌面上,慢慢写下一字,抬眸看向萧玦,“殿下以为如何?”
萧玦久久凝望着那字不语,琵琶曲终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甚好。”
回府的马车上,锦惜倚挨着车壁,出神地回想方才幽室种种,忽听王爷问道:“你的琵琶是谁教的?”
她敛了心神,恭声道:“是世子教的。”
萧玦轻嗤一声,“他倒费心。”
锦惜犹疑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妾听说皇后娘娘弹得一手好琵琶,堪称国手,不知妾之拙技,可摹得皇后娘娘几成?”
话一出口,她就开始后悔,但预想中的冷怒并没有到来,车内沉寂如幽潭,锦惜垂首半晌,怯怯抬头看去,见王爷虽沉声不语,但在车中晕黄的琉璃灯光下,惯来冷峻的神色,竟像是有几分柔和,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
锦惜作为妾室,礼仪上,无资格参与皇家典礼,王爷又从不破例带她赴一应宫宴,故她至今,只与当今的皇后娘娘,有几面之缘。
从前在世子处看画像时,她就对如今的皇后、当时的宸妃娘娘十分好奇,好奇她是怎样的一位女子,值得世子如此大费周章,值得天子做下“夺子媳”这等骇人听闻之举。那些漫长的日夜里,她遵循着世子的教导,摹仿宸妃嗔笑颦蹙,习练宸妃琵琶歌舞,苦练之下,她当时也曾忍不住问世子,她摹仿宸妃娘娘能有几成,当时世子也如王爷此刻这般,凝思不语,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每多学宸妃一分,她对宸妃的好奇就多一分,经年的好奇积攒下来,她对宸妃本人的兴趣,甚至超过了她摹仿宸妃的目的对象——怀王殿下。终于,在那年九崤围场上,当她遵从王爷之意怀有身孕时,她终于见到了她,在秋日澄澈的阳光中,在湛蓝如玉的晴空下。
她原以为那张画像已足够美,可见了宸妃本人,方知画像是多么贫乏无力的死物,而她勤学苦练的摹仿,又是多么地粗浅。她曾问世子,宸妃娘娘待怀王殿下,是何感情,世子道,道不清说不明,似恨之切,又似爱之深。
世子观人极准,宸妃竟能让他看不透,于是她更是好奇,那日见到宸妃,便忍不住擅作主张,以微有挑衅的姿态,告知宸妃,她已怀有怀王子嗣一事,并挑起宸妃当年怀孕旧事,不断“炫耀”王爷对她的“宠爱”。
可宸妃丝毫不恼,淡然平静,无半分情绪波动,对她的“无礼”,不仅无一句斥责愠怒,反而眸中还现出对她本人的兴味,那淡淡的笑意,就像在看一个有意炫耀糖果的孩子般,再后来,萧婵出世,圣上携宸妃来烟波馆,圣上纵是九五至尊,也是一名男子,特携宸妃来看萧婵的用意,她也能猜出几分,但宸妃抱起萧婵时,好似全然忘记了萧婵的母亲是怀王爱妾,只单纯地将萧婵视作一个孩子,小心翼翼,温柔疼惜,无半分矫揉造作,像是全然出自真心。
真是看不透,从前宸妃于她,只是一个需摹仿的影子,可见到她真人后,芳影具现,却宛如琉璃天光,令人目眩神迷,但又看不分明。怀王府到处都是她的痕迹,用过的琵琶、督建的亭台………怀王府新的女主人王妃云氏,不仅没有急于除去这些旧主痕迹,反而还有意保留了下来,与她昔日的“对手”,保持着良好的友谊,使人啧啧称奇。
清溪一眼见底,很快就会令人失了兴味,或正是如此似落花幽潭,捉摸不透,才会让万花丛中过的世子,念念不忘,也让身为天潢贵胄的怀王,不肯屈就于清贵,对被夺妻室耿耿于怀,甘冒奇险,苦心筹谋……
车内的灯光下,锦惜悄觑着王爷的神色,正暗中思量时,忽听车外有民众喧哗声响起,她一怔,王爷也已因民众的惊叹声回过神来,抬手打开了车窗,撩起了锦帘。
锦惜随之看去,见漆沉的夜幕上,无数金红的祈福天灯,悬浮在长安城上空,不断地向夜色深处飘去,如繁星点点,璀璨夺目,照亮了整个长安城。
有民众在车旁议论:“听说是陛下为皇后娘娘祈福,令人燃放了满城天灯……”
有声音接着慨叹,“陛下待皇后,真是宠眷万千,世无可匹啊!”
“若皇后娘娘只是怀王妃,又岂会有今日之荣宠呢…………”
“连周濂老大人都已认可皇后娘娘,陛下又曾下罪己诏,道有前世之缘,看来陛下与皇后娘娘才是天生一对,先前皇后错嫁怀王,怕只是月老牵错了红线吧!”
………………
大周民众们,你一言我一语,仰望着无尽灯海,无所顾忌地各抒己思,锦惜心怀忐忑地悄看王爷,却见王爷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抬首望着漫天明灯,心神不知逸散至何方,金红的灯影落在他的眸中,如点点星火,连成一片,隐在幽海般的眸底,寂寂灼烧。
作者有话要说: 皇-今天也很会说瞎话 -帝
苏-今天演技也是一流的-苏
萧-今天心也被扎透了-玦
锦-今天也对老公前妻更感兴趣-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