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
他闷笑着埋首在她颈窝处, “这会儿叫九郎也不管用了……”
她攀附着他, 紧咬着菱唇,橘红灯光下如丹珠樱桃, 嫣红欲滴,他怕她真咬破了唇,轻衔住令之微启,细细吮舔着内里幽香的同时,沉腰起伏,她呜咽着推他, 急得泪盈于睫, 他渐止住动作, 轻问:“怎么了,可是我弄疼你了?”
她只是滢泪不语, 抬臂横在眼前, 任泪水悄然流下,他急得捉住她的手,拭着她的泪问:“怎么了?”
她垂覆着眼睫, 低道:“我怀孕了……”
一瞬间,狂喜攫住他全部的心智, “是……是我鲁莽了……我该死…………”他急忙从她身上下来, 轻搂着她道:“怎么不早跟我说?什么时候知道的?几个月了?”
他难掩欢喜地急切问着,见她睁开双眼,眸中仍漾满水光,又放轻了声音, 温柔道:“怎么哭了?不该高兴吗?你一直,盼着怀有我们的孩子啊…………”
她仍只是看着他,眸中水汽弥漫,如茫茫大雾,他的心也迷茫起来,明明搂她在怀,却觉她离他很远,莫名的恐慌,在心底如藤蔓滋生,缠裹地他喘不过气来,他听到她静静道:“我要走了……”
“走……”他怔茫道,“去哪里?”
她平静道:“去孩子的父亲身边。”
他脑中轰然、心如乱麻,“我不就在你身边吗?”
“你不是……”她竟是笑了,明明眼中还有泪光,眉眼依稀留有欢好的媚红,可神情却是疏离,语意亦是讥寒,“你不是她/他的父亲。”
头痛地似要炸开,眼前最熟悉的面容,也渐渐模糊起来,一切天旋地转,只有讥讽的声音不停在他耳边回响,“你不配”、“你懦弱”、“你无能”,如夺命魔咒般重重将他绞杀…………萧玦猛地睁开双眼,幽茫虚空,又是一场惊梦,身边衾枕严冷,空无一人。
背后尽是冷汗,他重重地喘息着,侧过身去,手搭在那道十香枕上,徐徐平复着呼吸。
这十香软枕上绣着合欢花,是她从前惯用的,几年下来,早无她的气息,可他轻抚着其上的花纹,仿佛就见她枕在他的臂弯里,幽夜中,笑眼盈盈地望着他。
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惊梦醒来,梦中缱绻缠绵化为噩梦,沦为虚无,寒夜寂冷,那一声声的“九郎”,却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娇嗔的,微恼的,饱含爱意的,还有,凄惶绝望的…………
炭暖混着沉香的气味,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明明躺在榻上,却仿佛身在深渊,不停地往下陷落,没有尽头,萧玦披衣起身,推开朱窗,一地月色凉如水,老梅枝桠横斜,疏影寂寥。
他倚在窗畔,只觉两鬓血管突突地跳,疼地似要炸开,凛风挟着梅香扑面而至,冻得麻木了,才感觉不到那难捱的疼痛,可暂得片刻安宁,萧玦沉沉地呼吸着,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慢慢隐退下去,那些汹涌肆虐地似能将人掀覆溺死的阴暗情绪,也终于被平压在心潮之下,可留几丝清明,静想正事。
沈霁月之事,十有八/九是东宫在背后操控,虞氏上升、寒族靠拢,本就令世家对她日益不满,令东宫对她日益忌惮,其后她有孕在身,那人的看重,令诸多世家迅速连成一线,那人用《罪己诏》替她和未出世的孩子“清名”不久,立有沈霁月事件爆发,污了她及腹中孩子的声名,唯恐她的孩子,被视作正统。
依那人雷厉独断的性情,不管外界风言风语至何等地步,他仍会纵情宠爱她及腹中孩子,将她推至风口浪尖,东宫为规避未来的风险,在背后世家推动下,或会有冒险之举,即使东宫不敢,他萧玦,也想让他敢一敢。
随着虞氏势力愈涨,她与东宫之对立,会愈来愈明显,不可调和,与其未来明争暗斗风险重重,不如早些帮她把这风险扼杀,同时,也是为了他自己。
在扼杀东宫的同时,将仪王拖下水,一举两得,他心中,渐有一谋划成形,但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去布局,只因这一局,需以她为子,如行事略有偏差,或会伤她。
但心中,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心底蛊惑着咆哮,伤便伤了吧,那个孩子留不得,若日后他与她重在一处,如何面对这个孩子……与其到时候难以下手,不如早些除去,一了百了…………
冷风忽烈,搅得一地树影凌乱,萧玦猛然一凛,手抓着朱色窗棂,手背上的青筋,随着内心剧烈的挣扎起伏,条条暴起。许久,萧玦颓然地倚着窗畔,轻轻唤道:“苏苏…………”
只有在这样无人的深夜里,他才能这样低声唤她,才能将这个捂在心头的名字,缓缓道出…………萧玦阖上朱窗,启了室内暗格,从中取出一幅画卷,慢慢展开。
画上的她,十五六岁年纪,明眸皓齿,眉目如画,他今世初见这幅画的那一刻,总是躁动不安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只觉她眉梢眼角,无一处不合他心意,仿佛她天生,就是为他而生…………
是,她就该是他的…………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萧玦手抚着画中人的面容,轻轻地颤抖着,数坊之外的长平侯府,世子书房灯火通明,慕容离同样轻抚着画中人,那少女帷帽遮面,同样十五六岁,舞步翩跹,神采飞扬。
他此生从未为女子画像,就连小枫也无,却鬼使神差地,在见到她江畔一舞后,破天荒地,为她落了笔。
他当时说服了自己,是因欣赏其才,所以会画下这样一幅画,以致无意被小枫窥见吃味,算计她落水千秋池;是因崇其舞艺,所以会一遍又一遍回想其婀娜仙姿,整理出《鹤雪》一舞;是因好奇其人,所以会应下虞姝姬提议,赴明月坊之约,与她相见…………
不过是个美人而已,天下,多的是美人……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的同时,却有另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心底响起:天下,没有第二个虞苏苏…………
但,天下,同样没有第二个帝座…………
慕容离猛地将画卷起,掷入炭盆之中,望着红亮的星火,逐渐舔舐着她的身容,慢慢执壶倒酒,握盏于手。
她该死,以她一死,废去三王,重创明帝,何其划算!!
再没有这样一本万利的谋划,时机摆在眼前,若不抓住,不知又要错过多少年…………
慕容离眼望着画卷在火盆中化在灰烬,慢慢饮着杯中酒,书房大门被人打开,灰烬为扑袭入内的凛风卷起,如无数死去的蝴蝶,飘扬在房中。
虞姝姬望着室内这等场景,怔问道:“……烧什么呢?”
“一些不需要的东西……”慕容离饮着酒问,“怎么还没睡?”
“曦儿夜里哭闹起来了,我被惊醒,将他哄睡后,自己也睡不着了,出来走走,却发现书房灯还亮着”,虞姝姬看那案上酒壶,便知他有心事,但向来他不说,她也不问,遂只道,“快歇下吧,明儿还要上朝呢。”
慕容离“嗯”了一声,放下酒杯,望向门外沉沉夜色,“明天,确有要事需办呢。”
翌日,朝堂再议沈霁月之事,圣上不置可否,帝心难揣,长平侯世子、狮翊卫将军慕容离,将大周太/祖皇帝昔年赐予长平侯的一块金玉长生锁,转呈圣上,道请献与贵妃娘娘腹中孩儿,祝娘娘及腹中龙裔,长乐无极。
圣上大悦,越数日,沈霁月被贬为青州宣城令,旨到离京。
依沈霁月之“罪”,斩首都算轻判,能落个被贬离京的惩处,人皆猜是贵妃娘娘背后说情之故。苏苏原想用允之大理寺旧部,暗中详查此事,可又怕时间拖得久了,沈霁月在狱中被“畏罪自杀”,索性先按下这个罪名,将他贬离长安,也让背后之人,以为圣意认定此事是沈霁月所为,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旨到日,沈霁月如来长安时,一人一马,布衣长剑,在濛濛细雨中,慢慢踱出城门。
行至城郊长亭,却见尚未爆绿的垂柳之下,娉婷站着一人,转过身来,神情恬和,仿佛还是从前偶然相会的寻常时候,永是温和浅笑,平易近人而又知书守礼。
沈霁月一揖,“王妃…………”
云绮容道:“听说宣城是青州最贫瘠的州城,物资匮乏,民风彪悍,城令此一去,风霜加身,当多保重。”
沈霁月却笑,“微臣却听说,宣城有三奇,奇山奇水奇食,臣从前有心一探,却因种种缘故未能成行,此一去,天恩浩荡,正好助臣解了好奇之心。”
云绮容亦笑了,“城令潇洒,可还记得欠我半首诗?”
沈霁月道:“自然记得,也定会还。”
“行囊可已备齐?”
沈霁月一拍马畔悬系的酒坛,“贵妃娘娘赠御酒一坛,足矣。”
云绮容笑,“真足矣?”
沈霁月面上,难得地现出几分不好意思,“金泉坊的秋露白”,云绮容将一酒坛悬于另一侧,轻一拍马,马儿轻扬鬃毛,抬蹄向前。
“再会。”
“再会。”
作者有话要说: 云月暗写,一些具体的事,会放在以后的回忆里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