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长安的贡院门外就挤满了等待的士子,今天是会试放榜的日子,虽然明知榜文至少还要过上一个半时辰才会贴出来,那些考试的士子又有哪一个会等到真正放榜的时候才来。
靠近贡院外的几座酒楼今日更是客满为患,临贡院旁边的窗户挤得水泄不通,参加今年考试的士子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大声喧哗,一个个不时将脑袋探出窗户外,生怕会错过榜的时间。
黄宗羲和弟弟黄宗炎,好友周延祚顾杲也在贡院旁最大的酒楼状元楼上,这个酒楼的名字无疑很俗气,但不可否认,无论是在以前的北京,还是在现在的长安,每到会试的时期,状元楼的生意总是最好。
黄宗炎比黄宗羲小六岁,黄宗羲当初卷入锦衣卫刺杀闯王案中,黄宗炎就觉得奇怪,当时李鸿基虽然席卷了明朝的近半壁江山,明朝士大夫都当李鸿基是生死大敌,但身为黄宗羲的弟弟,黄宗炎其实是知道哥哥黄宗羲对闯王并无恶意,又如何会主动刺杀闯王。
只是黄宗炎也不可能跑出闯军境内去责问,幸好后来传来消息,黄宗羲并没有被杀头,只是流放,黄宗炎才松了一口气,他们父亲早死,黄宗羲被流放后,黄宗炎只得承担起家庭重任,唐军一统天下,兄弟两人才重新联系上。
本来唐军早有规定,被叛流放的士子只要参加科考。可以不受流放之限,一旦高中,流放之刑立马解除。黄宗羲却一直没有考虑清楚,要不要进入朝庭效力,直到今年才终于决定下来。就与弟弟黄宗炎一起商议在长安会合后投考。
前明地覆灭。东林党人分崩离析。一部分人坚持拥护前明,许多人追随前明仅剩的势力桂王进入缅甸,一部分人偃旗息鼓,归隐田园,大部分人却是改弦易张,想在新朝谋一个位子。
只是新朝的各种法度政策都有许多变革。又在建朝之初设立了诸多学校培养人才,并不太需要那些只会作泥雕木隅一般地官员,并非只要投靠朝庭就能取得官职,要想做官。还得重新学好朝庭指定的各种新学,通过考试过关才行。
对于那些半辈子都只抱着经史子集的愚腐官员来讲,要重新考试比登天还难,只得纷纷回家过田舍翁地日子,头脑灵活一点地还学起人做生意,而象黄宗羲周延祚顾杲这样地年轻人却正是浑身充满精力之时,一旦确定了要为新朝效力,就马上开始了学习,因此并不惧怕重新考试。
四人虽然坐在状元楼上,位置也是二楼临窗的好位置,此时议论的却不是即将到来的皇榜,只听周延祚向黄宗羲低声道:太冲兄,你可听到响尾蛇团从北方运回来大笔的金子。
没等黄宗羲回答,旁边的顾杲已抢着道:这谁不知道,听说足有数十车,天哪,那是多大地财富
周延祚是中书舍人周朝瑞之子,天启五年25,辽东经略熊廷弼因辽东广宁相继陷于清军手中,被捕入狱。东林党人曾多方营救熊廷弼.在魏忠贤的授意下,阉党官员逮捕了奔走营救熊廷弼的中书舍人汪文言。逼他诬陷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等人接受了熊廷弼的贿赂,以此激怒熹宗,陷东林党人于死地。
汪文言宁死不愿诬陷东林党人。北镇抚司许显纯杀害汪文言后,顺承魏忠贤意编造了他地口供:诬众人受贿,魏忠贤矫命逮捕了上述六人,下诏狱。被严加拷打后,六人先后被害,后来东林党把在狱中受难的六位东林党人称为前六君子。崇祯初年,魏忠贤阉党被清除,周朝瑞等人才被平反,追赠大理卿。
黄宗羲的父亲同样死于魏忠贤之手,相同的经历,年龄使黄宗羲和周延祚两人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而顾杲则是无锡人,是黄宗羲在游学无锡时加入东林党时认识的好友,四人今年会同一起投考,都雄心勃勃,以期一举金榜题名。
听到两位好友议论黄金之事,黄宗羲微微一笑:管他多少财富,反正与我等无关,我们还是安安静静的等着放榜就是。
顾杲马上反驳:太冲此言差矣,我辈读书人当以天下事为己任,又岂能说与我们无关
正是,开拓团滥杀无故,撸掠无恶不做,使我汉人千古传承的仁义之名尽失,我不明白,以陛下的圣明,当初怎么就会设立开拓团。周延祚对开拓团的所作所为指责的毫不客气。
我看这些黄金根本就不该归给他们,若他们还有半点忠义之心的话,因当将黄金献给朝庭才是正理。
一个声音从旁边飘了过来,在座的满楼几乎都是士子,刚才周延祚的说话不小心大了一点,被临座之人听去,马上愤愤不平的插言。
对,就该这样,献给朝庭才对,黄金河只有朝庭才能够拥有,又怎能归于私人。
就是,现黄金河正是本朝祥瑞,如此祥瑞,开拓团怎以归功于自己,妄想据为己有。众士子正等得无聊,听到谈起黄金,顿时都热烈的加入到这场讨论中。
滥杀无故也好,撸掠也罢,开拓团是对外不对内,他们所获的黄金也是用命换来,我听说响尾蛇团数月时间深入不毛之地,吃尽了苦头才有所获,再说陛下在开拓法里有详细规定,开拓团可以拥有所开拓之地十年的所有产权,献给朝庭恐怕不妥。总算有一人为开拓团说了一翻公道话。
不过,这个人的话马上就被人驳地体无完肤。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开拓法有规定。可是并没有说祥瑞也可以归私人拥有,如果现祥瑞不献给朝庭,难道是对新朝心怀叵测不成。
对于开拓团在北方的所作所为。几乎所有的士子都有点羞于谈及。此举大违传承千年地孔孟之道。只是开拓团是皇帝亲自下令设立,前次众人在报纸上闹过一阵子,随着皇帝的话就只能烟消云散,大家对开拓团是眼不见为净。
这次响尾蛇团获得大量黄金的消息一传来,众人就是想眼不见为净也不行,对于响尾蛇团好运地同时。又大为忌妒,凭什么这帮家伙杀人放火还能大获横财。
众人越说越是热火朝天,到最后得出结论,如果响尾蛇团真敢将黄金和产金之地据为己有地话。那就是形同造反。
黄宗羲听得摇头不已,如果朝庭真象他所说那样,将响尾蛇团所得地黄金收为国有,那还有何信益可言,岂不等于自打嘴吧。
远处传来咚咚咚。的三声鼓响,下面许多声音传来:放榜了,放榜了。
听到这喊声,楼上的士子顾不得争论,一起向楼下挤去,刚才大家说得口沫横飞,但到底还是自己的前程最重要,一听放榜,都想抢着先看到自己是否名列榜中,不一会儿,酒楼就人去楼空。
看着大家都下了楼,挤向贡院,黄宗羲四人依旧安然而坐,倒不是他们不急,只是自知现在人多,就是挤也挤不进去,不如稍坐片刻,众人看过后自会散去,那时再看也不迟。
四人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贡院外围依然是人山人满,顾杲实在心痒难耐,忙道:太冲兄,时间差不多了,我等也前往一观如何
黄宗羲向窗外一望,贡院外面人头攒动,丝毫不见减少,只得道:再等等。
顾杲却没有黄宗羲的稳重,自嘲道:太冲兄是稳坐钩鱼台,我却是实在没有把握,不行,再等下去我会憋不住。说完,起身先朝外面走去。
黄宗羲等人无奈,只得一起跟着顾杲下了酒楼,四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了前面,旁边一些已看到自己名列其中的人已是又蹦又跳,大喊:中了,我中了。
另一些人则急匆匆寻找自己地名字,有的人看过一遍还不死心,又看第二遍,第三遍,实在找不到自己的名字才算死心,垂头丧气的走开。
黄宗羲等人挤进去时,前面地人已看得差不多了,没等黄宗羲站稳,黄宗炎已跳了起来:哥,你中了,你中了。
黄宗羲看似不在意,心中也是紧张万分,听到黄宗炎说自己中了,急忙朝皇榜上看去,只是扫了几眼却没有扫到,连忙道:哪里
黄宗炎指着榜单:在那里,快看,你名列第四。
黄宗羲虽然自付才学,但这次所考,除了策论外全是新学,他被流放在大草原,那里根本没有老师,全靠自己自学,也不知自己所学到底如何,并不寄希望考得太好,查名时是从后面开始所看,没有查完自然看不到。
他抬头向前面看去,果然第四名赫然写着黄宗羲的名字,黄宗羲心中欢喜,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喜气,道:快查查你自己和顾兄,周兄的名字。
过了半刻,在中间也找到了周延祚的名字,众人都兴奋起来,他们一共四人,如今已有二人高中,再查,顾杲和黄宗炎的名字却是没有了,顾杲不死心,再三看了数遍,才象浑身抽完了劲的软了下来。
黄宗羲连忙将他扶住:顾兄,不必如此,今年不行还有明年,你现在只有二十五岁,至少可以连考五年,又何必着急
黄宗炎也没有考中,倒是不怎么着急,他现在才二十二岁,还有八年可考,向周延祚道:周兄,为庆祝你高中,今晚就在状元楼摆酒宴客怎样
周延祚掩不住满脸喜气:好,好,今晚我请客,咱们不醉不休。突然又反应过来,不对,太冲兄高中第四名,要请也是太冲兄请,轮不到我。
又非是前三甲,第四名和第四十名根本没有分别,周兄行囊颇丰,今晚由你请,明天我再请就是。
对,你们一人请一次才对。顾杲伤心了一下,想到现在不必象以前一样等上三年,明年还有机会,推开黄宗羲的搀扶,重新振作起来。
旁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突然大哭起来,倒是把四人吓了一大跳,有几人窃窃私语。这不是宋老先生吗,听说他是万历年间的举人,从万历到天启,崇祯三朝是每次必考,就是不中,也难为他了,今年之后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人不解的问道:不是还有二年才有年龄限制吗,怎么过了今年就没有机会了。
你看他身上所穿如此破旧,如果三年一次还好,总能凑到路费,他想明年再来也得有钱呀。
黄宗羲听得对这位宋老先生大为怜悯,上前将老者扶了起来:宋兄不必伤心,明年还有机会,这几块银圆就权当明年的路费吧。说完,从身上掏出了五枚银圆放他手上。
不必了,明年我是不会来考了。老者一把推开黄宗羲,摇摇晃晃的就要离开。
这又是为何黄宗羲连忙将他快要摔倒的身体扶住。
老者凄凉的道:老夫一心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考上了秀才,又考举人,考上了举人又想作进士,空耗了一生的光阴,本来殷实的家庭也折腾一空,到了新朝还不死心,其实考试那几天,老夫拿到试卷就傻了眼,除了一篇文章,其余卷子都是空白,明年来又有何用
黄宗羲知道他所说也是实情,还是将银圆塞到了他怀里:既然如此,此举权当回家的路费,拿着吧。
五块银圆对于穷人来讲可以作大用,如果只是裹腹,至少可抵一家人一年之饥,老者不再推迟,向黄宗羲道谢之后,才蹒跚离去。
黄宗羲看着老者离去的身影叹道:本朝科考对年龄限制大家都觉不近人情,有人少年早成,也有人大器晚成,只是却不知大器晚成者太少,如果不加限制,象此老一样一生都虚耗在科考中,到了老来再后悔就太迟了。
三人都点头称是,顾杲自嘲道:这下好了,我还有五年,如果五年不中也不必象他那样等到老,自去寻一门营生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