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楼道里传来, 很快抵达教室后门口。
那一瞬间, 陆续周身气息变回原来的冰冷,恢复成惯常的面无表情,唇边的一点弧度也消失无影, 仿佛不曾出现过。
一切都风平浪静, 波澜不起。
曲向向发觉陆续还是太内向了, 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敞开心扉, 展露情感。
好像到目前为止, 只有她一个朋友, 露出平时没见过的温和样子, 而且很纯情,非常非常的纯情。
她往后门口看, 跟出现在那里的梁正打了个照面。
梁正看曲向向不在自己座位上坐着,竟然拉着他的椅子坐在陆续旁边,两人挨的挺近不说, 她手边还有个果冻盒, 顿时脑补出自己泡妞的那些技巧,气的爆粗口, “卧槽!”
与此同时, 火烧的眼刀也刷刷朝陆续飞去。
王成功抓着两件校服外套追上来, 滚着汗的胳膊肘碰碰他,见他没反应,继续碰。
梁正脾气暴躁的吼,“你丫的有屁就放, 娘们似的黏糊糊个什么劲儿啊?”
王成功,“……”
他呼哧呼哧喘着气,小声说,“阿正,千万别在班上闹,一会就有人来了,让人看了笑话,再传出去,添油加醋的一通乱说,搞不好向向会被你们班主任叫去谈话,那她多难为情啊。”
梁正印着灌篮高手图案的蓝白背心汗湿一片,精瘦的胸膛大幅度起伏,他做了个深呼吸,拽走自己的校服,胡乱擦擦脸跟脖子上的汗水,阴晴不定的大步进了教室。
王成功一个劲的给曲向向使眼色,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飞出来了。
曲向向完全没有接收到多少信号,她还在为自己刚才差点被果冻噎住的事儿感到心有余悸。
梁正把校服往课桌上一扔,把曲向向连人带椅子拖回他的座位上面,拎走他们俩的书包,将她拉起来,“回去了。”
曲向向看向陆续,正要说话,就听到梁正吼了句,“走啊!”
横眉冷眼的,很凶,那样子像是要揍人。
曲向向对陆续摆摆手。
很快的,教室里没了声响,却不显得宁静,只有孤寂。
陆续拿出烟盒,想起女孩说的那番话,拔烟的动作一停,他把烟盒盖上,拿在手里把玩了起来。
余光瞥到课桌上的透明果冻盒子,陆续偏过头,盯着它看,不知道在想什么,抿着的唇角略微上扬了几分,纯粹又简单。
曲向向这边正在迎接梁正的家长威势。
梁正不让她开链条锁,气冲冲的质问,“果冻哪儿来的?”
曲向向一脸状态外的模样,“陆续给的呀。”
“他给你就要?”梁正戳她脑门,“你是不是傻?没吃过果冻还是怎么着?”
曲向向被戳的往后仰头,她生气了,“哥,你干嘛呢?球打输了?”
“玩儿个屁球啊,要不是别人跟我说,我还不知道你跟陆续一块儿呢。”梁正叉着腰来回走动,嘴里翻来覆去的骂,“妈的,气死我了!”
曲向向,“……”
王成功,“……”
梁正对着不知道谁的自行车踹一脚,“姑娘家家的,放学不回家,跟个男生单独待在教室里,还坐一块儿,孤男寡女的,不害臊?”
曲向向目瞪口呆,“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大清早就……”
王成功快速拍拍她的手臂,在她看过来时给她使眼色,别顶嘴,你让他撒撒气,撒完了就没事儿了。
曲向向板着脸闭上了嘴巴。
梁正撒了会儿气,嗓子眼发干,声音都扯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跟陆续都是扎眼的类型,一个比一个扎眼,要是让别人看到了刚才你们单独待在一起,流言蜚语还不得飞的整个学校都是?”
曲向向忍不住反驳,“你都说是流言蜚语了。”
“老班把你们两个当宝贝,就因为之前的传言,一直天天盯着呢,恨不得把俩眼珠子抠下来,在你跟陆续身上各按一个,悠着点儿吧妹妹。”
梁正一颗心都要操碎了,“还有,你以为别人在背后说的那些话都是好话?”
他青着个脸,“我告诉你,难听着呢,你哥我不管再怎么警告,再怎么教训,还是有不长眼的东西乱说!操他妈的!”
这回换望王成功没忍住,来了一句,“人言可畏。”
梁正的词汇量遭到质疑,他杀气腾腾的扭头,“老子不知道?要你说?”
王成功做了个“小的告退”的姿势。
曲向向趁机开了链条锁,蹬上自行车出了车棚。
梁正紧跟其后,嘴里开机关枪,突突突突突的,“跑什么跑,说你两句就不高兴了?”
“你说了很多句。”曲向向边骑车边说,头脑清晰,说话也很平静,“我是陆续的前桌,跟你又经常一起上学放学,不管我怎么做,别人照样会议论,我要是太在意那些流言,会过的很累,也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学习,我的高中生活才刚开始不久,我不想那样子。”
梁正要说话,曲向向在他前面说,“刚才我只是在跟陆续讨论下午的物理题,他给了我一个果冻,就这样,教室的两个门都大开着,我们也没偷偷摸摸的关上。”
她停了几个瞬息,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认为仁者见仁,淫者见淫!”
梁正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冲已经骑远的曲向向喊,“家在那边,你上哪儿去啊?”
曲向向头也不回的说,“我去书店。”
梁正不快不慢的跟在了后面。
自从出了上次那件事之后,他就没再让向向同学一个人回家过,不是自己陪着,就是叫哥们同行,反正不给陆续当护花使者的机会。
姓黄的小白脸生命力旺盛,恢复能力很强,现在已经能蹦跶了,鬼知道会不会再作妖。
古惑仔看多了,自以为带着一帮小弟,拎着刀|片|铁|棍,就能横行霸道,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王成功吭哧踩着脚踏板骑上来,耙耙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阿正,我看是你想多了,向向那什么情窦好像还没开呢。”
“我觉得啊,你老这么说她,搞不好会让那玩意儿提前开了。”
梁正的舌|尖|抵|着牙齿,难得的沉默下来。
王成功还想说,你保护过度,对她不是好事,谈情说爱得跟着心走。
心是能管得住的吗?
不可能的,当事人都管不住。
你是过来人,情场中的高手,会不清楚?
这些话他不能说,说了就是火上浇油,还是别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依你的意思,我不管了?”梁正鄙夷的啐了一口,“你没看见吗?陆续耳朵红成那样,像个娇羞的大姑娘,惊奇的跟天上下红雨似的,瘆得慌。”
王成功当时没注意,要是注意了,铁定会掉鸡皮疙瘩。
那个陆续又冷又酷,根本不像是跟害羞沾边的人。
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也许只是朋友间开了个玩笑,陆续脸皮薄,不好意思?”
梁正皮笑肉不笑,“男生跟女生有纯洁的友谊?我是没见过。”
王成功脱口说,“可能是你孤陋寡闻?”
梁正龇出一口森白的牙齿,“我的好哥们,你说什么?”
“……”王成功呵呵干笑,“那啥,我没说话,风大,你听岔了。”
梁正一手搁在车龙头上面,一手往裤子口袋里伸,摸出烟盒,叼根烟在嘴边,“打火机。”
王成功找了丟给他。
梁正单手接住,眯眼把烟点燃,懒懒的点了抽一口,“恋爱可以谈,但是要分时候,她才多大啊,比我还小一岁,谈个屁,没门儿。”
王成功说,“没准他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就那个陆续,他不是总一个人嘛,独来独往的,难得有个朋友,可能会比较重视,不论是上次的打架,还是平时的交流,又或者是这次挨着讲题,其实都是友情,我们这种朋友一大把的大概理解不了。”
他一边说服自己,一边说服梁正,底气越来越不足,感觉好操|蛋。
那会是友情吗?
特殊到什么程度了都,能没点儿其他心思?
也就是向向当局者迷,要是有个人稍微一点拨……
那个自称是情感顾问的钱梦,就老跟她玩,话多,很有可能会成为陆续的一号助攻人物,太危险了。
关键陆续还是个学霸校草,条件杠杠的。
“假设,我是说假设啊,”王成功说出自己的想法,“假设向向哪天真跟陆续谈上了,也不会撑多久,我们这个年级谈恋爱,哪可能结果,不都是活在当下,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跟着感觉走,我觉得你不用太担心。”
梁正吸一口烟,“成功,我这么跟你说吧,陆续他家里的情况跟咱都不同,成长环境导致他的性格过于孤僻,又很冷血,就像活在阴暗中的某种生物,我知道他渴望的东西是什么,那几样向向都有,一旦让他扒上了,死活都不会松手的。”
王成功听的头皮发麻,“不会吧,你怎么形容的跟蚂蝗似的?”
“比蚂蝗还可怕。”
梁正吐出烟圈,少有的严肃深沉,“我得把苗头扼杀在摇篮里面。”
王成功也正色起来,“那你打算怎么着?”
梁正吹起额前刘海,“考完试后会重新排座位,我让向向坐前面去,别跟我一桌。”
王成功嘀咕,“万一陆续成她同桌了呢?”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自行车从后面过来,飞快的擦过他们,在路口灵活一拐,很快就进了一条巷子,不见身影。
梁正都没反应过来,他骂了句,“靠!你说姓陆的怎么就长的那么欠抽?”
王成功感叹陆续那辆车真是帅,他嘴上说,“大概是吊过头了?”
“……”
“阿正,不管怎么说,陆续都帮过咱们,也因此得罪了黄宇。”
“他是为了泡妞。”
“那咱也不能对他不仁不义,咱可是爷们。”
梁正眯眼,“你要站他那边?”
“不能够。”王成功摇头晃脑,甩的脸上肉直抖,“不能够不能够,我以我洁白无瑕的十七年处|男|身发誓。”
“……”
梁正捏了把脖子,“人情是肯定要还的,老子也不想欠他。”
“但是,还人情不等于要给他助攻,我就向向一个妹妹,我必须得护着她,不能让她受欺负,更不能被人占便宜。”
王成功看了眼被老父亲光环笼罩的哥们,难怪有句话叫长兄如父,他提醒道,“交朋友是向向自己的事,你要是干涉太多,她可能会怨你,青春期可是很敏感的。”
梁正嘴边的烟抖了抖,死丫头会怨我?活腻了吧?
远离学校以后,行人跟自行车都多了起来。
王成功扣动铃铛,一路叮铃铃,他望了望前面的书店,“向向进店里了,我们在外面等?”
“就外面吧,你去给她买个炸鸡排。”
梁正抛给王成功一个折成三角形状的五毛钱纸币,把自行车停在书店门口,一条腿撑到地上,“对了,她那句仁者见仁,淫者见淫,是不是骂我?”
这话问的,掉智商了啊我的兄弟,王成功抽着眼角把头摇成拨浪鼓,“别问我,我不知道,不懂。”
“……”
梁正心里来气,妈的,还是要读点儿书才行。
曲向向租了两本书出来,吃完一块炸鸡排,心情好了许多。
梁正给她一个袋子,里面有十几个果冻。
曲向向抿抿嘴,什么也没说的接过袋子,拉开书包拉链,把果冻放进去,骑上自行车回家。
经过华联超市南边那个新篮球场的时候,有个刺头大声喊梁正的名字,隔了一段距离叫嚣,十分嚣张。
梁正要送妹妹回家,没迎战,只是轻蔑的比了个中指。
刺头把烟头丢地上,吐了口痰,“长得帅了不起啊,什么玩意儿!”
边上的男生好奇的问,“学长,刚才那人是谁?”
刺头说,“一中的头儿啊。”
“那……”
男生的话被一个声音打断,“喂,李煜,把球扔过来——”
李煜将滚到脚边的篮球捞起来,对着地面拍了几下,单手托球轻巧一抛,扭头接着问,“你们很熟?”
“三分熟。”刺头从旁边的购物袋里拨出一瓶啤酒,“打群架认识的,后来一块儿打过几场球,十二月份的篮球赛就是跟他们打。”
李煜随意的问道,“他旁边扎长马尾的女生是谁啊?”
刺头说,“他妹。”
“也是一中的,跟他不一样,人学习好到爆,就是那什么,你们这一届的市状元。”
李煜的神情一愣,他笑起来,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学长,十二月份的篮球赛,我看我还是参加吧,打中锋的话,我应该没问题。”
刺头大笑着拍他肩膀,“好,有你的加入,咱们七中的胜算大大的。”
李煜笑了笑。
后面两天,曲向向考的很轻松。
九门全部考完后,学校放了一天半假。
周一早上,高军站在窗户那里,壁虎似的趴了会儿,收走几本小说,慢悠悠走到最后一组,让曲向向和陆续跟他出去。
这一幕引起一片窃窃私语。
本来眼皮打架的学生们顿时来了精神,瞌睡虫全被八卦之魂烧成了灰。
大舅哥梁正同志昨晚躲被窝里,通宵看漫画,看得两眼红成兔子,满脸身体被掏空的虚相。
这会儿睡的跟死猪一样,没有察觉。
陆续往后挪动课桌,给曲向向腾出位置。
曲向向没有惊动梁正。
高军也没敲梁正的桌子,已经放弃跟他较劲儿了。
到了办公室,高军把周六喝剩的茶水连同茶叶一起倒进墙角的兰花盆里面,拎起水瓶往茶杯里倒了大半杯水,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个学生。
这是今年高一新生里面的市状元跟榜眼,也不知道老天爷是怎么安排的,竟然凑巧的都在他班上。
这次的期中考试,不止是其他同事,二中三中也都在默默观望。
今年因为非典的原因,中考只考了三门。
现在可是九门。
究竟他们考的怎么样,不到每科成绩全部出来的时候,谁也没个准数。
后天就能统计分数了。
高军今儿把他们叫来,不是为学习上的沟通,而是为别的事,他左手捏右手,活动活动手关节。
“从这周开始,学校要整顿校风,严抓早恋,为了这项工作的效果能够理想,打算让高一年级的一两个学生通过广播来对同学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讲讲早恋的危害,主要宗旨是学校这么做都是为你们好,希望大家都能自律,不希望有人产生逆反心理。”
他在适当的地方停顿了一下,“这重任落到咱们班了。”
听到这里,曲向向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偷偷瞥了眼陆续,发现他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颇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不禁佩服万分。
高军没立刻作总结,他打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两张创口贴,“陆续,这个你拿去,把鼻子上的创口贴换掉。”
曲向向意外的睁大眼睛,老班这么好?
反观陆续,还是那副样子,眼皮半搭着,垂手而立,一动不动的,半点儿变化都没有。
高军摇头,“你这孩子真是……”
说着就从办公桌前起来,将创口贴递给陆续,面容慈祥的说,“拿着啊。”
陆续的眼睑动了动,伸手去接创口贴。
高军送完创口贴,就背着手在两个学生面前来回走了几步,沉吟道,“学校经过一番商讨过后,觉得引导同学们积极向上的工作,你们俩比较合适。”
曲向向刷地抬头,“啊?”
高军说,“依学校的意思,是希望你俩能做个好榜样。”
曲向向认真的说,“老班,我不觉得我跟陆续合适。”
“这不是老师一个人能决定的。”高军哎了声,“老师也很为难啊。”
曲向向的嘴角抽搐不止。
她下意识用手肘蹭一下陆续,你说点儿话。
陆续微掀眼皮,“要怎么做?”
高军挺奇怪的,这小孩竟然主动提问了,开学至今第一次,他没注意到那个蹭手肘的小细节,否则铁定会拉响警铃。
“其实也不麻烦,你们只要写份演讲稿,一千字以内,文笔最好抒情点,围绕不能早恋的中心思想来写,到时候在广播里读一遍就行。”
陆续面无表情的吐出两字,“不会。”
曲向向立马紧跟在他后面表态,“我也不会。”
高军敲桌面。
曲向向已经想好说辞,可她还没开口,就看到老班从桌上翻出两张纸,“老师知道你们还没从考试的紧张情绪里出来,不好写东西,这里有两份稿子,是老师特地向学校申请来的,你们一人一份,拿回去看,尽快熟悉熟悉,中午就去广播室。”
“……”
早就准备好了后招,就等着他们撞上来。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曲向向瞅瞅陆续,没办法,只能上了。
陆续的余光从她脸上掠过,他拿起那份稿子,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越皱越紧。
曲向向好奇的拿了另一份,快速往下扫,她眨眨眼,还好啊,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难读。
就是稿子里的立场很端正很坚定。
好像全校师生都是见证人,读稿的他们得做表率,高中三年绝不早恋。
过分了。
曲向向蹙着眉心看向老班。
高军避开学生的目光,端起茶杯喝水,烫了一嘴,他丢了茶杯,滑稽的捂耳蹿跳,肢体动作很是灵活。
曲向向抿嘴憋笑,她转头去看身旁的陆续,不由得怔了怔,他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身上的气息也很吓人,像是在隐忍着怒气。
难道他们两个人稿子上的内容不一样?
她伸头瞧了瞧,是一样的啊。
稿子上就分a跟b两部分,她a,他b。
他的那部分跟她的其实没多大区别,都是表明立场,坚持不早恋。
高军发话了,“就这样,你俩回教室去吧。”
曲向向尚未有所动作,陆续就阔步上前,拿起桌上的自动笔,死皱着眉头,一声不吭的在稿子上不停划动。
完了将自己要读的那部分划掉了一大半的稿子往高军面前一推,冷声道,“我只读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