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李鱼托辞一路疲乏,所以接风宴设在了下午。
酒宴设在王超家里,五人之中,隐隐然一直以他为首,看来这五人中要么财力他第一,要么就是智计,单凭岁数、辈份儿,他是不可能服众的。这种地方,看的是谁拳头大,可不是能以老服人了。
李鱼至了王家,发觉陇西地区的富豪果然与关中或者洛阳、齐州地方的富绅不同,这儿的富豪很会藏富,大多数时候,从他们的穿着、从他们的府邸,你不大能看得出他的阔。
这个实也与西北的风土有关。在这儿一身绫罗绸缎的出门?它是能挡风沙,还是能挡烈日?至于屋舍建筑,就占了一个大字,完全没有中原建筑的豪奢华丽。
因为谁家有闲钱,也懒得往这上边糟塌。你往院子里栽些奇花异草,再挖个池子养几尾锦鲤试试,一场风沙就全毁了。房舍雕梁画栋,涂抹些艳丽色彩?阳光、大雨、风、沙,用不了多久就给你剥干净。
所以,王家是典型的西北建筑风格,墙是黄泥混了稻草夯制的,外边才贴了一层磨砖,如此一来,用不了多少砖,但墙却可以更高更厚。这么高厚的墙,显然是为了用来防御马匪的,不过一旦遇到正规的军队,显然还不够看。
不过,房子的墙壁也比它薄不了多少,不但能有效地防御风沙,而且保温效果比纯砖石的墙壁更好,东暖夏凉。屋舍的房顶也是黄泥混了稻草和成的泥巴涂抹而成,厚重足有半尺,风沙不进,烈日难侵,酷寒也透不进去。
夏天的时候,把南北窗子打开,小风儿一带,屋里会极其阴凉,跟用了空调似的。
进了院子,王超、王东等人就领着李鱼和铁无环等几个部下转悠了起来。大院儿套小院,小院儿建照壁,东一拐西一拐,就没有堂堂皇皇可以长驱直入的地方,这显然是出于防御的考虑。
如果真有什么马匪势力闯进来,王家的家将依靠地利,就能让来犯之敌在攻到大院核心之前,先放倒一多半。
终于到了王家的客厅,这等核心地带,终于叫人见识到了豪奢的气派。桌案几具的木料,都是极昂贵的上等木材,漆得油黑发亮,极具质感。墙上没有什么字画等中原人习惯的附庸风雅之物,但是却不乏象牙、鹿角等装饰物。
而座椅上理是铺了熊皮、虎皮以作装饰,李鱼在真皮座椅上坐了,宾主之间又闲聊一阵,就在厅中,席面便如流水般上来。菜肴同样充满西北风味儿,不是那么精致,却瞧着极有食欲。
五人邀了李鱼入座,请他坐在上首,王超便一拍手,隔厢屏风后边便有乐曲声响起,,同中原的丝竹之音不同,这配乐多以唢呐、苇笛、羯鼓、胡茄、箜篌、螺贝等为主,曲调婉转轻快。
乐声一起,四个身材纤细、明眸皓齿的胡姬便走进厅中,翩跹起舞。看起来,四女都是十六七岁年纪,头发都梳成了一丛小辫子,身子旋转起来时,那一头的小辫子也是随之飞扬,极为俏皮。
四个少女都是腰扎板带,脚蹬鹿皮小靴,粉光脂艳,美丽动人。
李鱼只笑看了一眼,欣赏地点了点头。任谁看到如此可人的美丽姑娘,都会满怀欣赏。不过,他的目光却未留连太久,马上就收回来,与陈彬、王小磊等人聊着天,谈笑之间虽是闲谈,却不露痕迹地开始了解起这基县情况来。
这五个老人精当然听得出来李鱼关心所在,一边不经意地向他透露着基县情况,一边悄悄表达的对他的热诚与忠心,一边便给彭峰上起了眼药儿。
李鱼当然不会偏听一面之辞,问题是有很多情况,第五凌若派来的人以行商身份打听到,已经禀报了他,与这些人说的大抵相仿,虽说这几人有刻意渲染彭峰之嫌,但就算再客观些,李鱼也容不下自已制下有这么一个比他还像土皇帝的土皇帝。
天地二日,不把这棵大树拔掉,他李鱼休想坐稳基县之主的位子。
然而,五人对李鱼同样充满了疑惑。
没错,他是皇帝钦封的基县男爵,可光是靠这个,没用啊!
要控制基县,他得有兵、有钱,才能有权。
他的兵呢?他有没有钱?
李鱼初来乍到,也不能把整个基县的统治阶层都给得罪了。就算有朝一日他真坐稳了这里的位置,也一样需要这些人来具体打理,不可能事必恭亲,亲力亲为。
所以谈笑之间,李鱼便提到岷州府折冲都尉纥干承基,那是本爵曾经的小弟,呵呵……至于是不是……难道他们敢去亲口问问纥干承基?
本州军事主官是他的小兄弟?这就稳了一半了!
五小福大喜。
“你们说什么,一只耳太守任怨调到岷州来当太守了?”
“呃?爵爷……也认识任太守?”
“哈哈哈,你说这巧不巧,我和任太守在利州任上,就是朋友!哈哈哈,他往陇西上任的时候,我还曾打退一支马匪,救过他的性命。”
“爵爷竟是任太守的救命恩人?”
五小福心花怒放,本州的行政主官居然受过李爵爷这么大的恩惠?稳了稳了,这下妥妥的。
一高兴,五个人连干了三杯,脸都红了。
李鱼满面的惊喜,打听着这两位因为陇西交通不便,许久未通声息的“老朋友”的近况,一面暗暗叫苦:“真他娘了个蛋的啊!要不要这么悲催,任怨那老东西调到岷州来了?老子得小心点儿了。”
“嗯?你说什么?哦!钱财之事啊!”
李鱼淡淡一笑:“皇帝圣恩隆重,准了本爵将基县三年的钱粮,充作本爵开衙建府、整饬军备之用。”
“哦!”刘炜微微皱眉:“皇帝果然宏恩浩荡。只是基县农税可以忽略,商税很难征收,就算能够足额征收,只怕也不敷使用吧?”
刘炜这么一说,基他几人登时都竖起了耳朵。
每个人都有自已的立场,别看他们想扳倒彭峰,他们也知道如果能扳倒彭峰,他们的收入可以部增,他们的更大的上升空间。他们更知道如果此地的封爵能够给力,保得一方平安,他们就不用担心战争损失,其实他们现在孝敬各方、建立私人武装以自保的种种开销并不入……
但,一旦课以重税,是往别人口袋里装银子,谁也不情愿。
李鱼暗暗冷笑,眼下大家的目标都是彭峰,彼此看起来亲密无间。可一旦涉及到个人利益,便都打回原形了。他们想扳倒彭峰,不是因为不忿于彭峰的霸道,只是想取而代之罢了。
可以预料,在对付彭峰的过程中,这几个人一定与他合作无间,亲如一家。但彭峰一旦倒了,他们就成了维护个人利益的代表,那时自已要么妥协,要么就得走到他们的对立面去。而他们五人之间,一旦失去自已这个现在的盟友、未来的对手,彼此间也会争个你死我活。
这也是李鱼一开始就没对他们抱以幻想,妄想利用他们对付彭峰的原因,不能彻底地改头换面,他依旧无法彻底掌控这里,顶多是成为他们的代言人,他们的一个代表。
不过眼下,李鱼还需要稳住他们,让他们尽可能地发挥作用。
李鱼便露出了蒙娜丽莎一般神秘的微笑:“长安西市,你们听说过吧?长安西市现在的掌控者,是一对双胞胎姊妹,她们……是本爵的红颜知己。哈哈哈哈……”
李鱼发出一阵暧昧的笑声,把手里的杯举了举,心中暗暗向那位”女儿控“的常剑南祈祷:“我胡说的,不胡嘞嘞一番,怎么让他们心服口服?我可没打你女儿主意,今晚千万别梦里来找我!”
“长安西市?知道!知道……”
长安西市,那是天下第一大都市的第一大市场,其知名度比多年以后外地人提起北京王府井还有名,一个西市,一个东市,可是为后世直接创造了一个新名词“东西”的所在。
我们现在说买“东西”,都是由此而来,那是怎样的影响力?
基县这班土地主发财靠的可不是地,而是商,当然知道西市。
红颜知己?
男女之间,哪有真正的友情!
瞧你笑得一脸淫荡,我们心里有数了。
众人登时心中大定,既然李鱼的主要财源不是靠他们,那就怎么说都好。
只是,这五个人一直没有跟彭峰发生过大的正面冲突,虽说小摩擦不断,双方表面上还能维持和平态势,现在他们决定投向李鱼,今后就必得剑拔弩张,不多做些了解,他们这么孤注一掷,也不放心呐。
王小磊更笑吟吟地道:“爵爷要在基县站住脚,须得让彭峰向爵爷低头。可是古语有云,强龙不太地头蛇,我等固然是愿意追随爵爷尾骥的,但彭峰势大,不可大意啊。”
“哈哈哈,你以为本爵如此狂妄?此番轻车简从而来,就如此笃定,一定能收拾得了他彭峰?”
李鱼摇摇头:“要收拾他的不是我,是天道,是大势,所以,他必须倒,不想倒都不行!”
王超五人齐齐放下杯,身子前倾,认真地看着李鱼。
李鱼挥斥方遒地道:“河西,连接关陇与西域。夹以一线之路,孤悬两千里,西控西域,南隔羌戎,北遮胡虏,我大唐一旦控制河西,进可控扼西域,退可拱卫关陇,是门户要地,咽喉要道。反之呢?”
五个土财主??!
这李鱼一下子上升到国家战略层面了,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都成了垃圾。
这五个人精不可谓不精明,心计、智谋、权柄,都有可取之处,但他们真的没有这么高的境界和眼光啊!他们听着,只觉得好腻害!好高大!他究竟在说什么?憋说话,会露怯!
李鱼淡淡一笑:“我大唐国都定在长安,在关中。西域一旦有事,国朝便会不稳。不需要有什么强敌能从关陇杀进关中,只消这里久乱不治,朝廷需要消耗无数钱粮,以重兵防守关陇,敌攻我守,此消彼长,国力必慢慢耗损殆尽。”
听到这里,几位仁兄渐渐品过味儿来了,大国方略神马的,他们确实不懂,不过把这关系替换成他们和彭峰,那就懂了。
彭峰为什么要压制他们?他们冒起来了,就得把彭峰打下去,这没得商量,地盘就那么大,你不下去,我就当不了老大。可现在为什么僵持?两边都没把握赢啊。
陇西这边,朝廷虽然用了兵,却一向但求平安就好,经营力度远不及关中和中原,听李男爵这话音儿,朝廷这是……静极思动了?
李鱼淡淡地道:“如今天子圣明,中原已经营得铁桶一般,下一步,就是要经略陇西了,各位,你们说,朝廷容得下彭峰这等嚣张的人物存在?”
有道理!听说这位李爵爷上任,陇西李家一直护送到基县才走,凭陇西李阀的势力,一位宰相他们都犯不着拍马屁,何况是一个小小男爵,这不是冲着李鱼啊,这分明是做给皇帝看,向皇帝表示驯服、表示忠心啊?“
五个土财主马上举起杯,更加热枕地向李鱼表示敬仰。
“我等知道,爵爷曾在朝廷任职,是御前的红人,也只有爵爷,才能知道朝廷如此机密,如今爵爷肯坦诚相告,便是不把我等当外人,来来来,我等再敬爵爷一杯!”
李鱼心中偷笑,举起杯来,矜持地看着他们一饮而尽,却只薄薄地呷了一口。那叫一个淡定雍容,若被他知道此刻客栈后院儿里已经“失了火”,却不知他还能否淡定得起来。
客栈后院里,莺莺燕燕,群雌粥粥,作作、吉祥诸女逛了街回来,本来兴高采烈的,可是小丫环早抢一步上前,把家里来了好多狐狸精的事儿忿忿地告诉了作作。
四位姑娘一听就傻了。
龙老爷子去了镇上,还没回来。可李鱼这一行人,最多的就是龙老爷子从龙家寨带出来的人,这班底一多半姓龙,龙作作柳眉倒竖,一声号令,登时就跑出许多龙家兵,跟着大小姐浩浩荡荡杀奔后宅而去。
吉祥、深深、作作,坚定不移、立场坚定地站在了龙作作一边,紧紧跟随,一同而去,把个正哄孩子喝粥的潘娘子急得那叫一个慌张,赶紧把孩子交给奶妈子照应,自已也急急忙忙赶了去……(未完待续)